33 ☆、③③

“這個你必須得把病人帶來醫院來做了具體的眼部檢查之後,我才能判斷他的情況。”醫生翻了翻手裏的資料,拿起筆做了記號,說:“車禍導致的眼部失明有很多種情況,可能是眼球損壞,還有很可能是腦部淤血壓迫了視覺神經,都有可能,能否恢複呢,也要看情況的嚴重性。”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謝湦從椅子上起身,出了門。

謝湦不知道林沉左眼具體的情況,可眼下要是讓他來醫院,恐怕會被他認為腦子有問題,而且在沒找到确切能治好的辦法的前提下,林沉不可能跟自己來醫院的。

他不信任自己,這樣想着,謝湦覺得這趟醫院跑的沒什麽意義。

走出醫院大門,謝湦心裏想着事,心不在焉,一不小心撞到人。

“不好意思。”他回過神來,在看清撞到的人後,不太确定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嚴昆?”

嚴昆剛從外面買完早餐回來,不料迎頭撞上了高中同學。

“謝湦?!”嚴昆眼裏還有些不置信,上下打量了片刻後,有些驚喜道:“好多年沒見到你了,真的好巧啊。”

嚴昆在高中的時候跟林沉玩的較好,而林沉跟謝湦經常兩人形影不離,所以嚴昆對謝湦也不陌生。

“是啊,真巧。”謝湦挑了一眼醫院,說:“你也來醫院?”

嚴昆說:“嗯對,家裏人生病了,我在照顧,這不,早上剛出去買回來的粥。”他把塑料袋晃了晃,說:“你吃了嗎?”

謝湦:“吃過了。”

嚴昆:“最近天氣回暖,但是不穩定,你多注意保暖,別感冒了。”他看謝湦從醫院裏出來,猜測人家可能是身體哪兒不太舒服,随口多寒暄了幾句。

謝湦點頭應下,他本來想回你也是,可嚴昆整個人的精神看起來卻不是太好。

頭發雖然梳的規規矩矩,衣服也穿的幹淨服帖,但是黑眼圈極重,眼球上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仔細瞧着像是很久都沒有睡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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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可能是嚴昆口中那位家裏人生的不是小病,所以照顧盡心盡力了些。

不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照顧人的同時也要把自己的身體顧好。

“你也是。”謝湦說。

這時,嚴昆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稍微側過身,喊了句“阿姨。”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嚴昆說:“您今天休息吧,費銘我來看着,您放心,他說今天想喝粥,我買了……嗯、嗯,能吃東西就好,交給我,您放心。”

嚴昆後來對着電話說了一些慰問的話,那頭可能跟他囑咐了些什麽,嚴昆照單全收,非常耐心地聽她說完且皆應下了。

挂了電話,嚴昆捂了捂袋子裏的粥,還有些燙,他對謝湦說:“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聯系。”

他剛要走上一個臺階,謝湦叫住他:“那個嚴昆。”

“嗯?”

謝湦看着他,問:“我不是故意聽你講電話,但是你提到的費銘……我可以見見嗎?”

這話在外人看來有些唐突了,嚴昆也沒料到,他問謝湦:“你、認識費銘?”

可能認識,謝湦在心裏想。

等到謝湦在嚴昆推開那扇病房門,看見病床上瘦的吓人的費銘時,他心裏再次想道:“是我認識的費銘。”

謝湦的模樣沒怎麽變,非要說變化的話,就是步入社會之後變得更加人模狗樣了。

費銘還記得謝湦,所以看到他的時候也稍稍驚訝。

“謝湦?!”

嚴昆搬來個板凳,在費銘床邊坐下,把買來的粥放好,說道:“原來你們真的認識。”

費銘看上去瘦了好多,他的臉頰凹陷,一張臉上只有眼睛大了些,膠原蛋白缺失,皮膚幹燥,嘴唇都白的發紫。

“我認識林沉。”費銘說,吹着粥準備未給他吃的嚴昆愣了愣,說:“阿沉?”他回頭看看謝湦,又把目光轉回來,思考了下,“這是個圈啊。”

嚴昆和謝湦林沉兩人是高中同學,而費銘和謝湦林沉兩人是大學同學。

這關系可巧了。

嚴昆一口吹一口喂費銘吃粥,謝湦站在病床前頭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失去人形的費銘,那股酸苦的滋味直接升騰進了他的嘴裏,真真切切讓他嘗到了難以言喻的味道。

自己和費銘的交集雖然是因為林沉,但在大學時期看到的他,是充滿男孩子的青春活力的,怎麽一轉眼再見到卻是躺在病床上呢。

謝湦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在宿舍裏養的無盡夏,本來開的肥滿豔麗,突然有一天花瓣掉落,豐滿的繡球花從中間的花心開始腐敗,力挽狂瀾地拯救都沒用,某一天發現的時候,藍紫色的花球忽然就縮成一個腐爛的花堆。

靜靜地躺在陽臺的角落,曬不到太陽。

“你別在那傻站着。”費銘輕飄飄的說:“自己找個地方随便坐吧。”兩句話說的他可能有點累,歇了歇,道:“我這裏條件就這樣了,別嫌棄啊。”

謝湦聞聲挪了兩步,但沒找到地方可以做。這是單人病房,唯一的凳子在嚴昆的屁股底下,謝湦又不好坐到人病床上。

他瞥到費銘因為喝了粥而稍微回了氣色的嘴唇,目光移開,心裏的話難以說出口,悶悶地憋了一個你字來。

費銘輕聲叫了叫嚴昆,嚴昆拿紙給他擦了擦嘴。說:“費銘是胃癌,晚期,我們現在也不治療了。”

謝湦感覺被正面丢了地雷,腦子裏轟的一聲。

胃癌!

嚴昆弄好粥的殘渣,手掌在費銘的臉上撫摸了一下,然後把人放倒,掖了掖被子,最後在他唇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口,溫柔道:“先睡會。”

費銘朝他露出一個微笑,眨了眨眼睛表示聽到。

弄好費銘後,嚴昆對謝湦說:“我們出去說吧。”

病床上的費銘閉上了眼睛,眼睫毛是濃密的,在眼睑下灑下大片陰影,安靜且祥和。

——

嚴昆和謝湦來到醫院住院部後面的公園裏,這邊好多人推着輪椅在曬太陽。

他們來到一個長椅,後面有一棵光禿禿的桃樹,這兒正對着剛好可以看見費銘的病房。

“阿沉呢?你倆最近有聯系嗎?”嚴昆說:“這小子大學畢業後就失去了聯系,五六七八年了,我都找不到他。”

謝湦:“還好。”

嚴昆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那你跟他還有聯系咯,這小子見到他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說好的一輩子的好朋友,轉眼就把這事忘了。”

謝湦沒忘記出門前,嚴昆親吻費銘的畫面,他斟酌着想開口,又擔心問的不夠委婉。

“你和費銘……”

嚴昆早就知道他會問,也早有準備回答了。

“他是我家裏人,”嚴昆說道:“我們是一對同性情侶,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本來以為向家裏坦白出櫃這件事是我們遇到最大的困難了,沒想到幾個月前費銘查出了胃癌晚期。”

無力回天的病,費銘治了幾天受不了這種痛苦,但是費銘的媽媽堅決不放棄治療,盡管醫生告訴她沒有希望,她還是要求費銘住在醫院接受治療。

費銘的母親年紀大了,又是一個人把費銘拉扯大,她身無分文,只有費銘,怎麽能因為區區病魔就讓她放棄自己的孩子。

她倔強的與命運對抗。

費銘心疼媽媽,假裝住院接受治療,但他知道治不好的病在醫院躺着是浪費時間,所以明天他就會出院,他和嚴昆商量了一下,決定帶媽媽出去旅游,在僅剩的時光裏給媽媽留下一個好印象。

好印象指的是精神煥發的帥小夥,而不是躺在床上的病秧子。

“照顧費銘的時候,費銘堅持告訴他母親他和我在一起了,他說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想在最後的時間得到媽媽的認同。”嚴昆回想起那天的場景,費銘的媽媽從震驚到憤怒到無能為力但是堅決反對,原因很簡單,她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喜歡男人,在她的世界中,兒子未來的對象是兒媳婦,是個女生。

怎麽可能是男生。

她不同意,費銘卻已經說出口并且說出一輩子只愛嚴昆的話來,把他媽媽氣的捂着胸口喘氣,瞪着嚴昆的眼神像仇人似的可怕。

現在費銘的母親也不認同嚴昆,只是幾個月時間一過,嚴昆盡心盡力照顧費銘看在眼裏,女人的心再堅硬也還是有所松動,她對嚴昆不算很好,但也沒有之前那樣排斥了。

“其實當時我很擔心費銘會把他媽媽氣出什麽毛病,這樣我會有愧疚感,但費銘告訴我他了解他媽媽,他媽媽是刀子嘴豆腐心,總有一天會接納我們。”

如果能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能得到最親的人的認可,那會有多麽幸運。

如果能等到那一天,費銘一定會拉着嚴昆的手,重新跟自己的母親介紹道:“媽,你看,這是嚴昆,是我的愛人。”

而他的母親則會笑着回答說:“好,都進來吧,我的孩子們。”

眼淚是人身體上最輕的東西,它承載了太多的重量,以至于扛不住的時候總掉下來。

費銘在很多個夜晚掉眼淚,他很痛苦,不是身體上的疼,是他舍不得離開。

活着的離別還有重聚的可能,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嚴昆頗為感慨:“我想起高中時我媽問我高考放孔明燈的時候許了什麽願望,我當時賊精明,許的是如果以後遇到特別困難的事的時候孔明燈的神力一定要實現我的願望。”

“如果願望真的能實現,你會許什麽?”謝湦問。

嚴昆想了想,眼睛裏飄忽到遠方。

“如果放在前幾個月費銘剛查出胃癌的時候,我肯定是許願費銘沒有的胃癌,健健康康,但是現在,我想珍惜當下,我只希望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能愛費銘……”

為什麽許這個願望?因為某一天後,費銘不在,他愛不了。

謝湦如夢初醒。

什麽才叫珍惜當下?

有情有義的雙向奔赴。

謝湦臨走前,對嚴昆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其實我對林沉跟你的一樣。”

嚴昆略微吃驚,謝湦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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