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沒有人喜歡漂泊在外,如果不是真的沒有回去的理由,誰會想孤孤單單的獨自賞月。枯心大師知道南陌生的猶豫不決,卻不能硬逼她。

瀚海找到她說南城書院請銘寺派人去講學的時候,枯心大師應允了,雖然她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适應山下的生活。

“南城書院的院監你也是認識的,我修封書信給他,你帶在身上。”

枯心大師沒有問是誰,見到了自然便認出來了,她想的是讓南陌生一同前往,化解她心裏的郁結。

南陌生聽到這個消息,沒有多大的抵觸,擡頭看了枯心大師一眼,便默認了這個行程。大有一股逆來順受的态度,展七自然也是要回去的,三個人沒有太過逗留,算着日子選了一個良道吉日便啓程了。

枯心大師走的不快,三人走走停停,到了山下展七雇了一輛馬車,讓枯心大師坐上去,到了南城,展七和南陌生先陪枯心大師去了南城書院。

到了書院門口,展七便找了個借口先溜了,她可不想看見那個整日板着臉的院監。南陌生一直随同左右,在客廳等了一會兒,便見院監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

還沒等他說話,便看見從他身後竄出一道身影撲向枯心大師,南陌生目瞪口呆的看着枯心大師懷裏的人,不解的看向一臉尴尬的院監。

枯心大師柔聲安慰着懷裏的人,不染世俗的臉上難得現了幾分暖意。“文苑,你看你,都多大人了,還這麽愛哭!”

“都怪姐姐不好,那麽久都不來看文苑。”躲在枯心大師懷裏的人抽噎了一下,輕輕地拍着枯心大師的肩膀。

院監無奈的看着文苑,再看向枯心大師的時候,臉上卻是按捺不住的欣喜,輕輕叫了一聲。“文夢姐。”

枯心大師淡淡道:“我如今的法號是枯心,世上已無文夢。”

“姐,不管你叫什麽,你都是我姐。”文苑不依道,枯心大師顯然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只好随她叫了。

院監卻不敢違逆枯心大師,文夢對文苑甚是疼愛,不會拿她怎麽樣,他可不敢不聽她的話,也許這和從小的習慣有關。

他和文苑、文夢兩姐妹從小便相識,文夢長他和文苑幾歲,從他有記憶起,便是跟在文夢屁股後面,和文苑一起被文夢罩着長大的。如今,雖然早已為人夫、為人父了,院監看見這個大姐姐仍然感覺自己還是那個被保護的小弟弟。

“枯心大師。”院監恭恭敬敬的道了一聲,引起屋裏人的注目後,說道:“書院已經收拾了一間房間……”

話還沒說完,便被文苑打斷。

“姐姐當然是到我們家住,這書院什麽都沒有,怎麽能讓姐姐受這份苦。”

枯心大師拍拍她的手,讓她不要這麽激動。

“我住在書院就好,這樣也方便。”

“姐。”文苑委屈的喊了一聲。“這麽久不見,你都不想我的嗎?”

“當然想了,你是我最親的人。”枯心大師說道。

“那你為何不願和我一起回家?”文苑說道。

“是呀,住在家裏也好讓我們多照顧你,而且書院人多,會影響枯心大師的靜修。”院監也幫着文苑說道。“我家裏有一個獨立的院子,您就搬到那裏去住,不會有人打擾的。”

文苑使勁兒點點頭,生怕枯心大師不同意。

望着兩人懇切的請求,文苑眼睛已經淚光點點了,她還能說什麽呢?這世上如果說還有人可以讓她牽挂如斯的,那便只有這個妹妹了,她已經任性的留她一人獨自在這煩擾的世界這麽多年,又何苦再讓她忍受相見不能的痛苦呢!

“好吧。”枯心大師終于點頭了,文苑喜極而泣,拉着她的手不放。

“陌生,你要回家還是随着我?”枯心大師看了一眼一旁的南陌生,問道。

南陌生沉靜的臉龐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我……”這樣的近,南陌生卻不知道自己的歸途在哪裏。如果回去,她能受得了姐姐笑語晏晏的對着別人嗎?還有那個孩子,她尚未确定自己的心是否足夠平靜,這一年所學能否壓制心裏的魔障。

枯心大師了然于心。“你先和我一起吧。”

南陌生點點頭。

院監似是認出來南陌生,奇怪的看着枯心大師和南陌生,心裏猜測兩人的關系。

文苑輕咦了一聲,問道:“姐姐,她是?”

“是我的徒弟,南陌生。”枯心大師說。

“哦,那就和我們一起走吧,反正院子足夠大。姐姐,我想吃你親手做的點心。”

“呵呵,你個小饞貓。原來你不是真的只想姐姐,是嘴饞了啊。”枯心大師打趣道。

“哪有,我是真的想姐姐了嘛。”文苑紅着臉說。

兩人說說笑笑的,文苑攙扶着枯心大師的胳膊往家裏走,後面跟着院監和沉默不語的南陌生。

快到中秋了,所以書院也準備放假,院監将枯心大師的講學安排在中秋之後,這幾日便清閑很多。枯心大師在房裏和文苑說話,南陌生便陪在左右,心不在焉的聽着兩人的閑聊。枯心大師看了她好幾眼,她都沒有動靜。嘆了一口氣,枯心大師說道:“好久沒有來南城了,我們出去逛逛吧。”

文苑讓人備了馬車,枯心大師說:“我們走走就行,這南城的風光愈發水靈了。”

南陌生一言不發的跟着兩人,文苑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壓低聲音說:“姐姐,你這個徒弟怎麽跟個悶葫蘆似的,一句話都不說。”

枯心大師也忍不住嘆氣。

“她心裏有苦悶,我這次下山也是想帶她散散心。”

“這樣啊,那我們去一個熱鬧的地方,免得她老這麽悶着,悶出病就不好了。”文苑說着,便将兩人領到一個酒樓裏。

酒樓裏各色人都有,最主要的是在裏面竟然搭了一個戲臺,面積不大,貴在花樣多,不管說書的還是唱曲兒的總是不間斷。憑欄而望,便能看盡南城最繁華的街道。

南陌生咽下口裏的酒液,感到對面有人的視線一直盯着她們。酒樓的斜對面竟然是一家青樓,南陌生看到那探出頭對自己笑的人滿臉風情的揮了揮手,看她似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多看了幾眼。

那女子隔空晃了晃手裏的酒壺,南陌生舉起酒杯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兩人很有默契的對飲而盡。

“陌生,你在跟誰打招呼嗎?”枯心大師看到她的動作,不動聲色的問道。

南陌生搖搖頭。“沒有,我喝多了,認錯人了。枯心大師,今晚我想回家。”

“月圓了,是該回去了。”枯心大師說道。

“恩。”南陌生剛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等她穩住自己的身子,便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南天晴哄着南詞睡着了,有人通報說二小姐回來了的時候,她愣了一下,阿生。

放下南詞,南天晴迎出來,夜色如水,站在院子裏的南陌生身上帶着一股寒意。南天晴忙把她拉到屋裏,搓着她已經凍僵的手指。

“阿生。”南天晴呓語着,面對突然出現的南陌生,南天晴是喜悅的,她的陌生就站在面前,不再是幻影,也不會像夢裏那樣突然消失。

南陌生任由她盯着自己看,因為她也在用盡全力的記住南天晴。

“手指都凍僵了,怎麽沒有添一件衣服”南天晴扯着南陌生單薄的衣衫,心疼的說。

“我不冷。”南陌生固執的不肯換南天晴手裏拿着的衣服,顏色太豔了,她不喜歡。

“先穿上,等會兒去你房裏再換上素淨一些的。”南天晴不讓南陌生繼續鬧別扭,這衣服不過是胸前多了一朵花,便被嫌棄了,南陌生總會特別在意這些小細節。

南陌生還是不肯,南天晴便自己動手剝了她的衣衫,将厚一點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手指不經意碰到胸前,南陌生看着她認真的神情,心裏劃過一絲異樣。為什麽還要靠我這麽近,收回你的溫柔好不好,這樣我是不是就不會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了。

今天和枯心大師分開後,南陌生沒有立即回來,在外面逗留了很久,直到夜色漸晚,街上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幾家大戶門口的燈籠亮着,南陌生才結束了游蕩,踟蹰着靠近,在門口徘徊了不知多久,才進來。

終是放不下,南陌生此時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麽要糾結于這樣無望的感情。淚悄然滑落,曾經兩人是彼此的依靠,在不短的時日裏,南陌生的世界裏便只有南天晴,而今卻不得不抽離。

如果任由瘋狂的念頭肆虐,她會毀了身邊的一切,包括她放在心尖上的晴。閉了閉眼,南陌生念了一遍靜心訣,再睜開眼,那些風暴仿佛不曾出現。就讓她自己墜入萬丈深淵吧,一切苦,都由她慢慢品嘗。

腦海中念頭幾度翻轉,南陌生逃也似的奪門而出。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尤其在南天晴面前,世界之大,總有她可以埋葬自己的地方,南陌生想去尋找這樣一個地方,無論多久,她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可以掙脫絕望的機會。

南天晴在身後是什麽表情,會不會擔心,慌不擇路的南陌生已經無暇顧及,月色越來越明亮,照在地上的房屋的影子線條分明。

前面有人聲,熙熙攘攘,燈火通明。南陌生循着聲音慢慢走過去,這寂靜的夜會讓人胡思亂想,總還是熱鬧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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