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從熱鬧處出來，南陌生和展七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擡頭能看見念柯倚着窗戶的身影，她永遠挺直着背，仿佛心裏沒有過憂傷，只是又怎麽可能呢。

女兒多情，若是表現的無情，大多只是因為心裏的情無法表露深藏在心裏或者已經散盡。

南陌生擡頭望着滿天繁星，這麽美麗的夜色有誰可以一同賞？

展七的目光停留在南陌生身上，看她沉思，看她仰頭，感到一股濃濃的悲傷從南陌生身體裏擴散而來，忙走到她身邊，弄出些響動讓她從不可名狀的情緒裏抽離出來。

“陌生，你怎麽會來這種地方？”展七心裏是看不起這些煙花之地的人的，人憑一口氣，活在這世上不能頂天立地枉稱為人，她不喜歡這些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得一時安穩的人。

“這種地方？你不喜歡？”南陌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從展七眼裏明顯的看到嫌惡的神情，嘆了一口氣說：“她們只是世間的可憐人罷了！”

“如果是我，被逼得要以此過活，我一定不茍活。”展七道。

“即便為了你的家人，為了有機會再次與她們重逢，你也不願？”南陌生說道。

“這……”展七猶豫了，自己死了固然一了百了，可是如果有那一天，得知自己的死訊，疼愛自己的姐姐怕是會痛不欲生吧。可是，讓自己強顏歡笑，那是斷不可能的事情。

南陌生看出了她的為難，笑道：“你也不用糾結什麽死不死的，這種事情你大概是一輩子都不會遇到，而且憑你的武功，你難道會束手就擒嗎？”

展七聽到她說的，心裏豁然開朗。

送南陌生回到枯心大師的小院，展七便回自己家了，她們只在南城待一個月，她要趁這個機會和姐姐們好好相處，免得以後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

南天晴知道南陌生住在哪裏，沒有來打擾她。南詞還要人照顧，她總是脫不開身。

南陌生每日陪着枯心大師去學院，聽完學便回屋裏待着。她不願和任何人說話，而枯心大師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兩人經常是相對無言，只有在展七拉着南陌生練武的時候，和她搭幾句，身形靈動恣意伸展間，南陌生甚至會燦然而笑，只是她的劍招總是随心而為，沒有殺氣也無任何規則可言。

展七卻是早就将瀚海大師教的招式練得出神入化，和南陌生比武，只是為了讓她散散心，不要整天悶着，所以兩人常常能對上幾百招。

時間不緊不慢的流逝着，在南城已經過了半個月。

枯心大師一向沒有訪客的小院，這一天突然熱鬧起來。

先是早上展七被一群美女攜着走了進來，南陌生好奇的迎了出來。展七局促的站着，任其餘六人對着南陌生指指點點。

“她就是南陌生？”

“長得挺漂亮的。”

“是南天晴家的寶貝妹妹吧，我們小時候見過，不過沒想到現在長這麽美了。”

“怪不得小七死追着人家不放呢。”

……

展七走到南陌生身邊，低着頭不安道：“她們好奇，我逃學也要跟着的人長什麽樣子，就……就非要來看看你。”

南陌生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微笑着看向展七的姐姐們。

“诶，她笑了。笑起來更漂亮了，好想抱回家。”

展七覺得自己頭頂一定冒出了一股黑煙，頓足道：“姐，你們人也看過了，可以回去了吧？”

“可是還沒聽她說話，不想回。”

“你們這樣會吓到陌生的。”展七扶額嘆道，伸出胳膊攬着幾個姐姐，帶着她們往門外走，好不容易把她們哄到車上，答應陪她們逛街買衣服胭脂水粉她們才消停。

南陌生看着展七她們熱熱鬧鬧的走了，臉上挂着笑意，這才是正常的親情吧。

正兀自感嘆時，門口又停了一輛馬車。

南天晴掀着簾子，露出一張幹淨的面容。

南陌生來不及收起的笑容就這樣僵在臉上，也許是不想南天晴臉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南陌生苦笑着上前，将南天晴扶了下來。

轉身回了院子，枯心大師去了學院，還沒有回來，南陌生本來準備休息一天的才沒有跟着去，沒想到卻要見這麽多人，尤其是南天晴，她現在不願看見她。

桌上放着南陌生昨晚抄好的靜心咒，晾着墨跡，還沒有來得及收起來，如今都入了南天晴的眼裏。

“阿生。”南天晴低低喚了一聲，眼睛看着南陌生。

南陌生避開她的眼，刻意不讓視線在她身上停留，雙眼模糊的望着她眼前的杯子，明明兩人是這世上最親的人，此時卻恍若隔了無數道深溝，南陌生雙腿無力去跨越。

“阿生，你的字寫的越來越好看了。”南天晴故意放輕松語氣，拿起一張寫滿字的紙，誇道。

南陌生無法克制自己湧上心口的酸澀，既然，你想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便如你的願吧。

“恩。”

“阿生，你還記得小時候你不願寫字，央着姐姐替你寫，最後卻被母親發現，罰你又重抄一遍嗎？那時候，你還怨姐姐沒有模仿你寫的字，害你被罰。”南天晴回憶着小時候的趣事，眼睛裏流淌着無言的期待。

南陌生似是也想到那些兩人曾經有過的歡樂時光，輕輕點點頭。“記得。”

南天晴看見南陌生還願意和自己聊這些趣事，心頭的擔心終于放下，挑着一些兩人一起做過的事情說，南陌生一直靜靜聽着，偶爾也會給她反應，這場談話終于不再那麽艱澀，南天晴便覺得這趟來得值得。

臨近晌午，南陌生漸漸變得坐立難安，不時看看外面，面上的神色不再那麽輕松。

南天晴一直在注意她，自然也看到她的動作。

“阿生，你怎麽了？”

南陌生搖搖頭，咬着嘴唇鼓着腮幫子不說話。

“是還有事情要做嗎？姐姐是不是打擾你了？那我……”南天晴站起來，一副要走的架勢，手指卻被人抓住，南天晴看着孩子氣的南陌生，笑道：“姐姐不走，我是想去廚房給你準備飯菜，你可以趁現在先去處理事情。”

南陌生聞言，眼睛亮了一下。“我沒有事情。”

那你剛才幹嘛一直看外面，我還以為你等着誰呢。南天晴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阿生可害羞了，她如果這樣說，阿生一定會不好意思的。

南天晴笑着拉住南陌生的手，溫柔道：“我去煮飯給你吃，你在這兒乖乖等着。”

南陌生拽着她不松手。“我也去。”

南天晴妥協道：“好。”

于是，南陌生像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南天晴身後，南天晴走到哪裏，南陌生就跟到哪裏，甩都甩不開。

吃了飯，兩人都開始犯困。

南陌生便和南天晴一起躺在床上小憩，南天晴平躺着，心裏想着南詞應該沒有哭鬧吧，今天她把南詞留在家裏，特意來哄南陌生，一個上午沒有看見小南詞，現在很是挂念他，可是南陌生剛有緩和的跡象，她不願就這樣放棄。

從小，她便和南陌生一起長大，陪伴她最多的不是父母，而是南陌生。更多的時候，南天晴會覺得南陌生才是自己養的第一個孩子，教她說話、照顧她吃飯，南天晴似乎将所有自己會的都教給了南陌生。

漫長的歲月裏，她以為自己的身邊會永遠有南陌生的身影，只是……一切再也不是最初了。

當她選擇了家庭，也許便意味着她要失去南陌生。

為什麽？阿生不能和這一切同時存在呢？

又陪着南陌生一個下午，南天晴看到漸漸開朗的南陌生終于放心的走了。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之中，南陌生才收起臉上的笑，木然的轉身回到屋裏。

傍晚時分，門口又站着一個訪客。

還沒等她敲門，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念柯回過頭去，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時，身體一震。

枯心大師遠遠地便看見自家門前站着一個女人，還在猜測她是誰的時候，不其然那人竟然轉過身來，熟悉的面容令枯心大師一陣心悸。

念柯先回過神，喃喃道：“師姐！”

枯心大師顫着聲音，不敢眨眼，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幻覺。“小柯。是你嗎？”

念柯身體晃動了一下，真的是文夢？她沒有死？

念柯走近枯心大師，在她耳後摸了一下，那裏有一道小傷疤，是念柯年少時不小心用劍劃傷的，那時她為此自責了好久，文夢卻一直安慰她說沒事，反正傷的是耳後，別人也看不到。

“文夢，你真的是文夢。”念柯激動的喊了出來，這麽多年她都以為師姐死在那場禍事中了，卻原來上天還是憐她的。

“小柯。”枯心大師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曾經最疼寵的師妹，如果她知道兩人會生離這麽多年，當年是否還會那樣拒絕念柯的心意？這一切都不得而知，枯心大師如今已沒有那份心力再去強求什麽了。

“文夢，你還活着。”念柯喃喃道，片刻又變了臉色。“文夢，你為什麽不去尋我，為什麽不告知我你的消息？讓我這麽多年都這麽苦、這麽苦。”

“這，說來話長。我們先進屋再說吧。”枯心大師一滞，小柯還是惦記着自己啊。推開門，與念柯一同進去。

枯心大師的房間很樸素，沒有多餘的器具，一張床一個書案，念柯坐在床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滿屋都是文夢的氣息，那麽令人魂牽夢萦的氣息啊。

互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