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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蘋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家早茶店的。
等她終于從渾身冒煙的狀态中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坐在了楊骁的車後座,楊骁拿着剛買來的藥膏,正在替她被燙傷的那只手上藥。
晏蘋平看他低着頭,眉眼沉靜,動作細致,心頭不由地一軟。
之前糾結了那麽多天的心意,好像在這一瞬間就全部化作了平靜的流泉,從心口汩汩地流向了四肢百骸,只剩下暖洋洋的舒适。
無論她要去哪裏,這個人她都不想放棄。
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認知,但是卻又清晰強烈得讓她怦然心動。
楊骁将藥膏均勻地抹好,然後輕輕地揉開,手正要松開,卻被晏蘋平反手一把握住了。
楊骁頓了頓,擡頭看她,“你先放開。”
晏蘋平搖搖頭,透澈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你先問我。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我。”她已經打算好坦白一切。
楊骁看着她從未有過的順從和坦誠,心底一陣一陣地悸動。
幾秒鐘過去,他猛地閉上眼,近乎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晏蘋平,你這才叫作弊。”她太清楚他會對她心軟,所以才故意這樣讨好他!
果然,只見晏蘋平将他的手拉起來,放到臉頰旁,無比自然而又親昵地蹭了蹭,小聲道:“我只對你作弊。”
“你……”楊骁簡直要為她的不按常理出牌而喝倒彩,故意冷聲道,“我為你推掉了對公司而言至關重要的談判,連夜趕過來抓人,絕對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的……”
晏蘋平側頭親了親他的指尖,小小聲地說:“我知道,我錯了,我認錯。”
楊骁一噎,努力地想要沉下臉,但眼睛裏的波動藏也藏不住。
僵硬着瞪着晏蘋平好一陣,他終于從喉嚨裏擠出一聲懊惱的嘆息,然後傾過身一把掌住晏蘋平的後頸,低頭用力親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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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蘋平嗚咽一聲,然後乖乖摟住他的脖子,回應過去。
良久後,楊骁才慢慢松開她,微微喘着氣,但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啄着她被親得殷紅的嘴唇。
晏蘋平隔着咫尺的距離,稍稍平複了一下氣息,然後低聲說:“我跟你說說我的事情。”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提到這個話題。
他們雖然算是第一次見面就互相看對了眼,但是彼此都默契地從未打聽過對方背後的事情。直到現在,她對楊骁的了解也僅僅局限于平日相處時的觀察,而楊骁對于她,恐怕更是知之甚少,畢竟她不像他,她如今只是個平庸得連百度都百度不到的人。
果然,楊骁聞言,灼灼地盯住了她。
晏蘋平被他看得有點臉發燙,忍不住別開了視線,沉吟片刻,然後開始從頭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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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故事也沒什麽離奇。
晏蘋平雖然經歷與衆不同了些,但畢竟還是凡人一個,逃不開的都是那些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十八歲之前的晏蘋平,是大衆眼中的天才少女。在別的同學為了學習和考試苦苦努力的時候,她可以一邊優哉游哉地熬夜看動漫一邊輕輕松松地考到全市第一名。
人生中唯一稱得上打擊的,應該是十二歲那年,父親被查出患了鼻咽癌。不過好在是前期,很快就治愈了。
十二歲的晏蘋平對于這些事,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卻沒什麽概念,所以只覺得那一年比以往多起伏了一下,也就過去了。
如果事情真的就這樣過去了,那後來估計也不會有那麽多波折。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十七歲這年,晏蘋平上了高三,比過去十多年更認真了一些,但還是能輕輕松松地保持自己那需要被其他人仰望的成績。
生活對于她而言,真的沒什麽曲折。
如果一定要說有哪裏不如意,那大概是自己初三時曾經偷偷迷戀過一個師兄的背影,哪知一轉眼,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打聽到師兄的姓名,對方就消失不見了,只留給她在未來裏淺淺的、無盡的悵然。
她本來以為,自己的十七歲就要在這種偶爾想起來的悵然中悄然過去。
誰料到,晴天霹靂——
父親的癌症複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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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人首次治愈後的第三、五、八年是發病幾率最大的時期。
這一年,恰好是父親治愈後的第五年。
第一次CT結果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本只在鼻咽部位的癌細胞,已經不知不覺擴散到了胃、肝髒和胰腺,出現了四個腫瘤,最大的直徑已經有三公分。
完全是可以出現的最壞的情況。
醫生要父親簽下同意書,那上面清楚地寫着:如果不接受治療,只有3-6個月時間,如果接受治療,最理想的情況也只有10-14個月。
晏蘋平看到那份文件時,整個人都懵了。
什麽叫“只有10-14個月”?
想象一下,一年之後的這一天,這個從你出生起就一直陪伴着你愛着你的男人,不會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能再對你笑、再擁抱你、再親你的額頭、再跟你講那些被時光沉澱下來的人生道理……
晏蘋平完全想象不出那一天的樣子。
她茫然地看着父親簽了字,換上病號服,插上化療的管子,然後被推進了治療室。
花念真女士渾身顫抖,死死握住她的手,用力得讓她整只手臂都痛得發麻。
她眼睜睜看着父親一天天地開始掉頭發,皮膚大塊大塊地發黑,手指腫得無法握成拳頭,嘴唇反複地潰爛、長好、再潰爛、再長好……
他吃不下任何東西,因為喉嚨被藥物反應腐蝕得連喝水都痛得受不了,整個人迅速地從一百多斤瘦到八十斤,最後幾乎都脫了形。
在她印象裏無所不能的父親,生平第一次因為疼痛而哭得停不下來,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花女士摟着父親,輕輕地、急切地親他的額頭,小聲而溫柔地哽咽,“不哭,不哭,我陪着你,我們陪着你,你堅持住……”
晏蘋平看着這一切,內心沒有悲痛,也沒有絕望。
她只覺得空落落的,好像哪裏塌陷了一角,讓她失去了安穩,靈魂慢悠悠地飄了起來,四處不着力,也不知道要飄到哪裏去。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奢望奇跡出現,還是應該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就這麽晃悠悠地回了學校,然後不顧所有人的震驚和勸阻,辦理了退學手續。
退學申請表要家長簽字,她直接模仿了花女士的筆記簽了上去。
整個過程中,她都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離開的時候,她扭頭看着夕陽中的校園,心裏突然閃過一個不着調的念頭——
到頭來,她還是不知道自己曾經迷戀過的那個背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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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得知她悄悄退了學,花女士沉默了很久。
“平平……”花女士看着這個從小到大就沒讓她操過心的女兒,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們是母女,但更像是朋友,趨于平等的立場讓她無力說教,如今的她也沒有那個心力再用身為母親的威嚴去逼迫女兒。
晏蘋平看着花女士無奈而茫然的模樣,站立片刻,轉身走進了病房。
父親剛剛結束一個療程的化療,精神稍微好了一些,稍稍可以說話了。
她盯着父親,突然開口問道:“爸,你會死嗎?”
父親微微一愣,随即溫和地笑了,“當然了,人都是會死的。”因為口腔已經無法分泌唾液,他的聲音十分幹澀,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但其中溫和從容的意味不減分毫。
晏蘋平垂下眼,“那14個月後呢?你是不是14個月後就會死了?”
父親微笑,“我會努力活得久一點。”
晏蘋平點點頭,然後不怎麽在意地說道:“我昨天退學了。”
父親聞言,皺起眉,“平平,你不需要因為我……”
“沒關系,反正讀書也沒意思。”晏蘋平的聲音一片平直,“我可以照顧你。”
她頓了頓,往病房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媽很害怕,我不能讓她一個人。”
下一秒,她清楚地看見,父親的嘴唇抖了一下,然後生生紅了眼眶。
“好。”父親一邊流着淚,一邊笑着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裏,晏蘋平完全把醫院當成了家,每天都吃住在病房裏,晚上聽着父親隐忍的呻.吟陷入昏睡,一夜至少要驚醒五六次,替父親換輸液瓶、取針頭、喂水、上藥……
仿佛是一夜之間,她從過去那個驕傲輕狂的少女,變成了表面上平淡溫吞、偏偏骨子裏卻仍倔強自我得可怕的新的晏蘋平。
她的生活重心只剩下了父親,連花女士都不算了。
她開始讓自己變得無所不能,就像以前的父親一樣。
父親說,女孩子要堅強,要獨立。
于是她開始學做飯,學做家務,甚至直接把所有的裙子都打包扔進櫥櫃,不再看一眼。
父親說,很遺憾她小時候學畫畫只學了幾年就停了,白白浪費了天賦。
于是她重拾畫筆,每天再忙都要抽出時間練習,短短一個月手上就磨出了新繭。
父親說,害怕她性格太淡,以後不容易找到心儀的男生談戀愛。
于是她破天荒地約了老同桌見面,然後在對方的措手不及和面紅耳赤中,突兀地表白,最後帶了一個讓父親和花女士都驚訝不已的“男朋友”去醫院。
父親說……
父親說了很多很多,她什麽都做到了。
然而她只要求父親做到一點,他卻食言了。
他沒能活得更久一點。
9個月不到,他就離開了。
離開前的那天,父親還在說,女孩子沒有大學文憑,以後總是會困難些的。
她本來都打算再去報名參加高考了,但是——他先走了。
他沒有做到對她承諾的事情。
所以她也沒有去參加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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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日子,在晏蘋平眼裏,就變成了千篇一律。
無非就是葬禮,然後就只剩下了沉默和冷清。
花女士一蹶不振,她也再次變回了那個茫然而無所适從的狀态。
就這麽過了大半年。
這大半年裏,唯一的變化,就是那個身為“男朋友”的老同學跟她分手了。
對方很明顯知道了她的真正意圖,所以分手那天顯得格外生氣。
晏蘋平知道,她應該感到愧疚才對,但是當時的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對家人以外的反應,只能平板地重複了兩次“對不起”。
再到後來,時間終究戰勝了一切。
她成熟了,花女士也看開了。
她們重新開始了生活,各自的生活。
她們不再住在一起,雖然還是保持着母女和朋友的親密關系,但都為對方留出了足夠的距離,不強迫彼此去面對曾經一起經歷過的那些回憶。
花女士還像一切發生之前那樣,打扮得風姿綽約,開着自己的畫廊,過得風生水起。只是在面對突然冒出來的追求者時,眼睛裏的色澤更淡了一些,漫不經心了些。
晏蘋平沒有再回去讀書,她一個人背着包踏上了環游世界的旅程,在外面跑兩三個月,回來歇兩三個月,然後再出發。常年在外旅行的她,沒機會再去翻出自己的那些裙子,于是越來越打扮得像個男人。
幾年下來,若不是還留着長發,恐怕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自己曾經也招搖過。
然而行為低調,她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自由。
她沒想到,在父親離開之後,她竟然會在旅途中重新找回自己丢失已久的——活着的感覺。
甚至還有她幾乎從未有過的,對整個世界的好奇和熱情。
她有時候也會惡意地想,如果就在此時此刻她被查出患了絕症,恐怕她還是會繼續行走下去,直到最後死在路上。
後來的後來,去的地方多了,收集的紀念品多了,晏蘋平幹脆在原來的住處附近盤下了一棟二層小樓,二樓自己住,然後在一樓開了一家小店,賣的東西五花八門,簡直就是藝術品的雜貨店。
店裏的東西雜亂,卻沒有一樣是重複的,加之她審美不錯,樣樣都別有意趣,一來二去,倒也将小店做出了名聲,常常有人慕名而來,專門淘些小玩意。
偶爾有些客人,來的次數多了,時不時聊幾句,倒也算得上有了幾個朋友。
有一天,一個和她略有幾分交情的熟客為情所困,在酒吧裏喝得爛醉,酒吧服務員不知怎的,竟打電話到晏蘋平這裏來,通知她去領人。
她雖然自覺身份不對,但對方有需要,也不能袖手旁觀,只好匆忙趕過去。
扶着那位熟客從酒吧裏艱難走出來的那一刻,她似有所覺地一擡頭,然後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英俊而冷淡的男人。
陌生的面孔,卻隐隐有一絲熟悉。
第二天,這個男人一邊吻她一邊告訴她,他是楊骁。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打比賽,忙得頭昏腦脹,今天突然來了點想法,所以打算跑來更新。
結果痛經到死,腦子打結,也不知道邏輯對不對,明後天再修改吧。
ps:把前面再小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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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4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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