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楊骁番外【一】

楊骁第一次見到晏蘋平的時候，還不知道她就是晏蘋平。

在這所名氣很大的私立學校裏，基本每一年都會出幾個妖孽一樣的人物。

楊骁自己是一個，晏蘋平也是一個。

只不過晏蘋平上初三的時候，楊骁已經上高三了。按理說，這是八竿子絕對打不到一起的兩個人。

但是即使是對外界漠不關心如楊骁者，對這個小自己三級的女生也略有耳聞。

畢竟，每次初中部貼出來的紅榜上，“晏蘋平”三個字後面跟着的分數都會比第二名高出二三十分，回回如此，年年如此，楊骁自己也看習慣了。

身邊的朋友曾經笑嘆，能不能來個人把這個排行榜改一下，天天看着都快膩味了。

楊骁雖然從未回應這種明顯無聊的閑談，但也曾經有那麽一瞬間想象過——

這麽一個天驕一樣的女生，會是什麽樣的。

但是晏蘋平很明顯和他想象過的不一樣。

不然他也不會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沒能猜出來那就是傳說中的晏蘋平。

######

那天，學校裏來了個所謂的某某老師開講座。

為了表示對某某老師的重視，學校不僅專門安排了一幫學生穿着整整齊齊的校服去列隊歡迎，還臨時決定将全校學生拉到操場上去給老師捧場，順便聽他推銷自己新近出版的著作。

連正在奮戰高考的高三都沒放過。

接到廣播通知時，高三年級一片怨聲載道，楊骁卻沒什麽所謂。他不是拼時間拼習題量的那類學生，突然間少了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來學習，對他而言并沒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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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對這個所謂的某某老師也沒有絲毫興趣，所以排隊的時候，特意站到了最後，打算待會兒借着老師的演講補個眠。

高三年級最後入場。排在隊列前面的同學一看座位，立刻苦了臉。他們都還想着躲在初中部和高一高二的後面偷偷做題來着，誰知道學校居然把他們安排在最前面！

楊骁也挺不自在，他就是再無所謂，也不想頂着身後那麽多學弟學妹的注視睡覺。

而這種不自在，在身後傳來交談聲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時值初冬，學校的操場正在進行草皮養護，草地周圍拉起了一圈繩子。

高三年級坐在塑膠跑道上，初中部坐在草地上，高三和初三之間，就只隔了那麽一條細繩，近得連說話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讓楊骁隐約有種偷聽他人講話的感覺，雖然他本人并無此意。

身後是兩個初三女生在低聲交談。

其中一個聲音很活潑，另一個則有些淡，光是聽聲音就能讓人想象出她漫不經心的表情。

活潑的那個問道：“我都聽說了。”

“聽說什麽？”

“今天中午寝室裏的事情。”

平淡的聲音停了一下，再響起時帶了點輕微的不自然，“你聽誰說的？”

“那麽多人都看到了，你以為能瞞得過誰？”

“……好吧，你想說什麽？”

“你當時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想退學？”活潑的聲音急切起來。

“……嗯。”

聽到這一句，楊骁微微挑眉，心底有了一絲好奇。

這所學校在所有人眼中，就是通向成功的代名詞，每一年無數學生打破了頭都想擠進來，他還從來沒見過誰想要主動退學的，莫非是成績差得念不下去了？

只聽那個活潑的聲音飛快地反駁道：“你瘋了！學校不會同意的！”

“學校只能勸我，不能逼我。”一成不變的平淡，卻流露出無可動搖的堅定，“關鍵在我，如果我真的不想讀了，誰也攔不住。”

“……可是為什麽啊？你成績那麽好……”

楊骁心裏微動，對這個神秘的女生更多了一點探究。

“笨蛋，這跟成績有什麽關系？”那個神秘的女生突然笑了，“成績好就一定要上學嗎？這個邏輯就像男生一定要喜歡女生一樣霸道。”

“……哈？”

“扯遠了。”平淡的聲音突然認真了一些，“其實我是覺得，現在的生活太不自由了。”

“自由？”

“沒錯，你沒發現嗎？我們這麽努力上學，不是因為我們想上學，而只是因為我們應該上學。我們應該認真學習、應該努力考試、應該每天吃早餐、應該按時睡覺，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而不是我們自己真正想做的。這樣的生活，你覺得有意思嗎？”

她的同伴沒有回答，于是她自顧自地說下去。

“人活在世界上，為的就是讓自己開心。我們做每件事，不都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嗎？如果一件事做下來，都不能讓自己開心了，那還不如立刻停下來，轉而去做開心的事，比如退學。”平淡的聲音驟然飛揚，流露出令人豔羨的灑脫。

“可是以後怎麽辦……”

“以後？你是說未來的物質生活，還是說其他人的看法？”

“都有啊。”

“上學上得多不代表以後過得好，你看現在那麽多博士不是一樣出來賣肉賣菜？至于其他人的看法，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是活在他們的世界裏。”

“但是你總得接受其他人的評價吧……”

“所以才說你過得辛苦啊。”平淡的聲音有些慨然，“這麽說吧，一個不堅定不獨立的人，就需要外界的評價去幫助他建立自己的标準，然後去衡量自己的行為。但是一個堅定的人，尤其是心裏有堅持的人，可以獨立評判自己的一舉一動。只要我覺得我正确了，那我就正确的，跟別人沒有關系。”

“……啊？可是，你總有犯錯的時候……”

“的确，所以建立标準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你要不斷地去磨合、去完善。我現在也還差得遠，所以才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退學啊。”

活潑的聲音徹底茫然了，“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一會兒堅定一會兒猶豫的？”

那個女生突然笑起來，“笨蛋，我就是在反複思考啊。我想退學，因為我知道繼續上學不會讓我開心，但是我還在猶豫，因為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好不好，就我目前擁有的自我标準來看似乎是好的，但是我也知道我的标準還不夠完善，我怕我最後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又一陣沉默之後，活潑的那個終于宣告放棄，“……我不管了，你想得太複雜了。”

“确實挺複雜的，不過人就是這麽複雜不是嗎？”女生淡淡感嘆一句，也不說話了。

而一直偷偷留意着身後對話的楊骁，則是徹底震驚了。

這個女生才多大，上初三的話，現在才十四五歲吧？居然都已經考慮到這些問題了？

說實話，就連他平時也很少想這些問題。雖然他也屬于她口中我行我素的那一類人，但卻從未思考過這背後的東西。今天聽她一說，倒有種意外的共鳴感。

一念及此，楊骁心中更加好奇這個女生的身份了。

聽她同伴的說法，她應該不是無名之輩才對。

但是楊骁還沒沖動到因為好奇一個人就專門湊過去看的地步，更何況只是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小女生。

某某老師的演講開始後，身後的交談停止，他也就不再關注，轉而開始專心地培養睡意，沒過一會兒就陷入了迷蒙。

一直模模糊糊地過了一個多小時，他才重新慢慢清醒過來。

稍稍動了動身子，就聽到身後又傳來了說話聲，不過明顯壓低了很多。

“喂，你在幹嘛？盯着人家看好久了。”是那個活潑一些的女生。

另一個過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啊，不小心看呆了。”

“……你是在犯花癡嗎？”她的同伴不可置信。

楊骁也徹底醒了過來，不由自主地凝了心神。

“沒。”平淡的聲音非常從容，“只是覺得他的衣服很好看。”

“哪裏好看了？阿迪達斯而已。”

楊骁心念一動。他今天穿的就是阿迪的外套。

果然，只聽那人緩聲道——

“燙金的英文很搶眼，我覺得挺好看。”

楊骁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心情不知為何突然好了些。

“你仔細看。”身後的聲音還在繼續，“衣服是阿迪的，褲子是耐克的，鞋子也是耐克的，而且是很炫的紫色，很張揚，但也很合适，總之很好看。”

她的同伴笑道：“你果然還是在發花癡。”

“算是吧，反正從背影來看應該長得不錯，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喂，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背影讓人想犯罪，正面讓人想防衛的？”她的同伴突然惡意揣測。

楊骁一怔，不知怎的就有了怒意，下意識就要轉頭。

下一秒，卻聽那個女生平平靜靜地回道：“不是每個人都長得像你這麽綜合的，你想太多了。”

楊骁立刻緊緊抿唇，卻仍然止不住笑意。

活潑的同伴叫了一聲，似要發作。

女生又來一句，“你以為你聲音很小嗎？我覺得他已經聽到了。”

同伴立刻息聲了。

身後再次恢複安靜，楊骁心裏卻始終不能平靜。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嘴角怎麽也平複不下來。

今天的偷聽經歷很特別，讓他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明明是真的，卻又讓人覺得好像是假的一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遇到這麽有意思的人了。

于是，最後散場的時候，他裝作不經意的扭頭看了一眼身後。

他身後隊列最前端站着的兩個女生，差不多的個頭，一個眼睛很大，看上去就有種甜美動人的感覺；另一個五官清秀，眉宇間神色淡然，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但眼睛裏偏偏又藏着一股執念，整個人恰如冷淡與溫和的結合體，矛盾得讓人驚嘆。

只是淡淡一瞥，卻教楊骁心神一震。

他自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個才是牽動他心緒的人，但是他沒想到這人的氣質如斯鮮明，立在一群同齡人裏，卻有着鶴立雞群的氣質，甚至說是氣場也不為過。偏偏這種氣場毫無攻擊性，像是游離，又像是包容，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人向她看去，然後就再也舍不得移開視線。

至少，于他如此。

楊骁回頭，靜靜垂下眼，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伸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心跳……有點快。

######

那天的講座結束後，楊骁裝作不經意地問了班長一句，“剛剛坐我們後面的是哪個班？”

班長有些意外地看他，“怎麽了？”

“沒。”他轉開眼，“有點吵。”

班長頓時失笑，“對小朋友何必那麽嚴格？”

小朋友？

楊曉微微皺眉。

班長把這個表情理解為不愉，于是立刻改口，“應該是初三?二班，我剛剛看到李主任站在他們隊伍後面。”

“哪個李主任？”

“你也太不關心學校了，連初中部的教務處主任都不知道？”班長不贊同地看他，“他一直帶的都是初中部最好的班啊，每年的中考狀元都是他班上的。”

楊骁還是沒想起來學校裏有這號人物，只淡淡應了一聲作罷。

然而自那之後，他再沒去打聽過有關那個女生的消息。

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對于她的關注和好奇有點過頭了，這個發現讓他不由地心生警惕。

他不認為自己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女生有什麽心動的可能，但是過分的好奇很容易引發更深層的不可控的感情，他不得不更謹慎一些。

他還沒無所謂到可以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的感情給出去。

######

但是現實并沒有給楊骁太多考慮的時間，壞消息已經先一步找上門來。

他的外婆突然在老年活動中心暈倒，被送去醫院後，檢查出是胃癌中期。

楊骁的父母一直在國外工作，平時很少回來，驟然聽聞噩耗，兩人立刻決定将老母親接到國外去接受治療，順帶着，也提出了關于讓楊骁到國外上大學的希望。

楊骁對于在哪裏上大學，并沒有特別深的執念。而且，由于父母忙于工作，他可以說是被外婆一手帶大的，和老人家的感情十分深厚。對于陪着老人出國這件事，他自然沒有異議，于是很堅決地頂住學校方面的壓力，轉去考了托福，并且開始準備學校申請的各種相關事宜。

國外方面有父母幫忙疏通關節，各項手續很快就辦了下來。

轉眼三個月過去，楊骁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出國。

臨走之前，在告別了所有老師、同學和朋友之後，他一個人回了學校，去了一趟初三?二班。

他去的時候正好是課間，教室裏的人稀稀拉拉，有的在看書，有的在閑聊。

站在窗外大致掃了一眼，楊骁并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情況，但他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本來以為在走之前能見一面，至少可以問到名字……

這麽想着，他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沒走兩步，就看見兩個女生相攜而來。

其中挂着淺淡笑意、正耐心聽同伴說話的那個，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許多天的人。

楊骁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堅定地朝前走去。

只是他才剛走了幾步，就聽得走廊盡頭遠遠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晏蘋平——！！”

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讓楊骁腳步一停。

然後就看見那個本來在聽同伴說話的女生一轉頭，揚聲答道：“李老師，您找我？”

楊骁愣在原地。

他眼睜睜看着女生轉身朝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走去，一點反應都做不出來。

原諒他，他真的是大吃一驚。

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沒猜到，她居然就是……晏蘋平？

那個傳說中的晏蘋平？

直到第二天坐上了飛機，楊骁也沒能從這個真相中回過神來。

他想象中的晏蘋平，應該是戴着眼鏡，梳着馬尾，捧着書，一副書呆子的樣子才對。

哪會是她這種樣子？

灑脫冷淡，成熟通透，好像萬般特質集于一身，完全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女……

楊骁扭頭看着飛機窗外緩緩掠過的流雲，心底輕輕一嘆。

真是……

明明人已經離開，心裏異樣的感覺卻好像越來越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晏蘋平是個特立獨行的人，楊骁一不留神，被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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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補全。

201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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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