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蔚梨在21世紀是個孤兒,她無父無母,靠着一身正氣半工半讀考上大學。

安德莉亞是先帝卡特三世的女兒,在皇宮長大,從小就有一些異于常人的發言,至今還有跡可循。比如命名為【三峽】的水利設施,名叫【迪士尼】的皇家游樂場等。

從她死,到她出現,中間間隔了十年。

如果王女是在沙蟲大戰後被卷入了宇宙黑洞,在時間停滞的空間存在了十年,最近才因為一些原因放出來,那也說得通了。

幾個男人在會議室裏讨論了很久,最後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殿下失憶了,其餘的不必再說。

有誰再質疑的,統統叉出去。

宇宙星盟第1302次例會,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夜幕降臨,夜不能寐的不光是米路和加西亞,還有南河星系的千千萬萬公民。

蔚梨在巨蛇號分配的卧室好眠,等到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她換上軍裝,打理好發型,精神盎然地打開門……然後差點被門外的東西吓死。

“!”

房門外埋伏着個灰撲撲的伏地魔……不是,是鬥篷怪。

亞眠彎着身子貼牆站着,也不知道在這裏多久了,連鬥篷都皺巴巴的,一動一動毫無生機,仿佛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不遠處有站崗的士兵眼巴巴瞅着,渾身緊繃,一副随時都可能要開戰的架勢。

蔚梨朝士兵比了個OK的手勢,再回頭看向亞眠頭頂焉巴巴的葉片:總感覺想要給他澆澆水。

“這位……鬥篷先生、蕨星之王、暗棘族的領導者?”蔚梨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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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篷怪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嘆了口氣,“亞眠。”

下一秒,他頭頂的樹葉子猛地一顫,随後整個人和上滿了發條一樣,朝着她的方向緩慢挪動了兩步,高大的身體往她身邊一靠,停住了。

喑啞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輕的和貓一樣:“嗯、我在……”

總感覺和印象裏衆人口中“可怕、黑暗、恐怖、快跑!”的暗棘族不太一樣。

蔚梨耐着性子問道:“亞眠,你一直都在這裏等我?”

麻布鬥篷點點頭。

“那,你有什麽事嗎?”

鬥篷又搖搖頭。

蔚梨嘴角抽了抽:這位先生請您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哦,一個外星域的帝王,跑到南河的星艦上來,加西亞他們随便用炮把你轟了都是有正當理由的!

她嘆口氣,側身向一邊:“我要去食堂了,我找士兵送你離開吧?”

鬥篷急了,突然開口:“我要和你一起。”

……原來是蹭飯來的嗎。

蔚梨想了想,思考了下把這顆定時炸/彈安安全全送回去的可能性,這才試探着開口:“那你要保證不再吃人,也不能有危險動作傷害大家,可以嗎?”

“我保證。”亞眠忙不疊點頭,“我答應你,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一旁站崗的士兵瞠目結舌:和蕨星的王讨價還價,并且還把他當流浪狗一樣哄的人,是這世界上真實存在的嗎?

蔚梨帶着亞眠走在巨蛇號的走廊裏,一路上無數的執勤士兵眼神詭異,目送兩人來去,他們吓得一動不敢動。

在蔚梨眼中:男人乖乖跟在她後頭,不聲不響不說話,讓他往東絕不會往東北,是個好鬥篷怪。

在人們眼中:王女殿下的身後跟着個疑似暗棘族之王的無臉男,在星艦裏像游魂一樣走,一點聲音都沒有,遠遠望去仿佛一個巨型背後靈,恐怖……

然而并沒有人敢說什麽。

來到食堂,正好還是早餐時間,空氣裏彌漫了食物的香氣。因為兩人的到來,剩下還沒用完餐的士兵看了一眼,選擇了迅速收盤子走人。

在短短三十秒鐘的時間裏,食堂空空如也。

蔚梨把亞眠按在一張空桌上,自己随便去窗口拿了兩份餐食,蔬菜肉蛋奶十分營養均衡。不過轉身的時候她想到了什麽,又多拿了一份。

看他那大個,應該挺能吃吧?雀藍那麽柔弱,都是個大胃王呢。

如此想着,蔚梨将餐盤推到亞眠面前,後者低下頭湊近了聞了聞,沒說什麽。

蔚梨舉着筷子有點疑惑,從哪吃呢?是不是應該把鬥篷剪一個口子啊?難道還是頭頂上長根樹枝出來嗎,那畫面可真的是很驚悚……

不等她動作,下一瞬,亞眠撩起鬥篷低頭往前一拱,将整個餐盤完全覆蓋在鬥篷下面,大約兩秒鐘以後,他就擡起頭重新端端正正坐好了。

全程沒用餐具,而且蔚梨也只瞥到兩根蒼白的手指。

“……”

再看一眼餐盤,裏頭的蔬菜一動不動,肉和蛋倒是都不見了。

蔚梨有點不好的預感,這是個純肉食植物啊。

“話說你平時都吃什麽?不會真的是吃人吧?”

這回鬥篷怪回答得很快也很流利,完全不用思考:“吃羊。”

——仿佛吃羊這兩個字是刻在他們種族基因裏的一樣。

蔚梨點點頭,不是吃人就好。

而亞眠就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看着她,因為隔着件鬥篷,他熾熱的目光也難以傳遞到她身上。

【人太臭了,不好吃的】

【啊,只有你是不臭的】

【蕨星上有很多羊!】

【我養羊……給你吃】

“以後我我我帶你去吃羊!”亞眠雙拳攥緊,鉚足了力氣,憋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了,半晌才喊出來這麽一句。

蔚梨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好。”

“那就說好了,你答應我的……”

“嗯。”她點頭。

随後,蔚梨就看見亞眠頭頂的那根獨苗顫了顫,在綠油油的葉片旁,忽然“噗”的一聲,又冒出來一朵花骨朵。

他……開花了。

還是一朵小粉花。

亞眠似乎很高興,他彎下腰把腦袋用力往她面前湊:“你喜歡花嗎,送給你……”

蔚梨不由自主将上半身往後仰,盡力遠離他:“啊謝謝你……很好看。不過我還是喜歡遠距離欣賞花朵,因為從小老師就教育我們不要摘花。”

蔚梨整個人都不好了,人體長出來的花,是什麽材質,真的是植物麽?

還有,你一個叱咤風雲的暗棘族帝王,腦袋上頂多小粉花真的好嗎?

靠,看起來更吓人了啊。

亞眠并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氣餒,相反他還挺高興的。大概是因為親口被她稱贊了‘好看’,整個鬥篷都搖曳生姿、充滿活力,一反平日裏的陰郁自閉。

在沒什麽人煙的食堂裏,蔚梨給亞眠倒了一杯茶,想了想,又給他換成了涼水。第一次遇見植物種族,出于種植愛好者的天性,如果不是礙于面子,她還挺想給那葉片灑灑水的。

畢竟連那棵γ3裏帶來的雜草,阿德萊一度批語‘活不了’的小可憐,在蔚梨的精心照顧下也已經開花了。

出乎預料的是,亞眠非常喜歡她倒的涼水,比剛才吃東西的反應還大一點。他甚至從鬥篷裏伸出兩只蒼白的手,将那小鐵杯輕輕捧在了掌心。

不知道還以為她給他倒了什麽好東西呢……

蔚梨撐着頭,第一次仔細又安靜地觀察他鬥篷下的身體,亞眠的雙手很大很寬,十指修長又細瘦,皮膚是常年不見太陽的蒼白,依稀能看見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但是指甲修剪的很幹淨,而且整體看起來是一雙年輕人的手。

她想起那天驚鴻一瞥的青年,不由自主問:“你為什麽天天披着這個鬥篷?”

亞眠縮着肩膀,慢吞吞回答:“光、怕光。”

但是他還沒說完,又緊接着道:“向陽、向陽。”

所以因為現在在星艦室內,沒有直射陽光,他才敢短暫脫離鬥篷。

蔚梨無語:怕光又向陽,你們這個種族到底怎麽回事啊,矛盾的集合體嗎。

“你多大了?當蕨星的王幾年了?”她随口問道,看他這個情況,很有可能是剛上任沒多久的小皇帝吧?這麽青澀的,真的有能力管好一顆星球嗎。

而亞眠頓住不動了。他張了張嘴,啊,這就是他苦練了十年的自我介紹時間嗎?

他深呼吸了幾口,醞釀好情緒準備回答“五百年”時,副官皮克從大門口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皮克瞧見兩人的互動,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殿下,屬下失職,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了這位進來。如果您有任何困惑,我們馬上會為您将他驅趕出去,畢竟暗棘族還是危險種族……”

蔚梨指了指身旁的鬥篷:“你不覺得他還挺可愛的嗎?”

皮克:“畢竟暗棘族是危險種族……可、可愛??額,要是殿下覺得可愛,那就可愛吧……”

蔚梨笑了笑,又給亞眠添了點水。

副官皮克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原來在殿下眼中,一個人對抗無數臺機甲的蕨星人可愛……默默為指揮官點蠟。

不遠處,米路和加西亞結伴走來。

加西亞面無表情,軍姿挺拔,腳下長靴锃亮,襯得他整個人十分血性強悍:“陛下,巨蛇號上條件簡陋,不比您的禦駕尊貴,還請移步離開吧。”

米路臉上帶着溫柔的微笑,懶得理他:“姐姐都能在這裏住,我有什麽不能的。我不治你的罪,自己回去檢讨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食堂大門,米路遠遠就看見了蔚梨,他眼睛一亮大聲呼喚道:“姐姐!”

等到他快步走到近前,自然也發現了一旁存在感十分強的亞眠。

米路的聲音一下子冷下來,“他怎麽也在這裏,大蛇艦隊是怎麽巡查的?!什麽人都往裏放。”

蔚梨看着面前兩個男人不好的臉色,連忙站起來解釋:“陛下,他是跟着我來的,沒有傷人的舉動,我只是請他用餐而已。”

她一開口,這在外人面前‘暴戾、易怒’的年輕帝王立馬變了張臉,變得和小綿羊一樣乖巧。

“姐姐,你應該叫我的名字。”米路用寶石一樣璀璨的大眼睛盯着她微笑,“你以前也是這樣叫我的,對不對?”

雖說是真實意義上的熟人,但蔚梨對于他還很陌生。她在喉嚨裏含糊地應了一句,米路溫柔地笑了笑,并不勉強她。

他看向依舊坐在一旁傻乎乎捧着水杯的亞眠,哼了聲:“不過,姐姐是忘了這個人以前曾經傷過你了?”

“在2999年的海灣戰争裏,暗棘族之王的荊條擦傷了姐姐的手臂,因為蘊含其種族的精神力,傷口整整半月才痊愈,如果現在看看的話,大概還留存着傷疤吧。”

米路的話音落下,蔚梨的眉心突兀一跳……她手臂上還真有一道長長的擦傷,不過記不清是因為什麽了,難道真是因為大戰?

她在思索、沉默的這片刻功夫,其實亞眠一直在盯着她的臉看。

他沒有心髒的胸腔裏好像也在緊張狂跳,忐忑地等待着屬于他的宣判。直到看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亞眠腦中咯噔一聲,整個人無措地顫抖起來。

“我、我……”

“是我做的、确實是我……”他聲音悶悶的,連腦袋上的粉花都焉巴下來,幹枯脫水。

蔚梨疑惑低頭,正想說點什麽的時候,亞眠忽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像一根小樹,湊近了看非常具有壓迫感,同一時間,附近所有的男人都下意識摸到了武器,毫無疑問,只要亞眠一動,他們就會義無反顧攻擊。

可是他接下來的動作讓人意外,亞眠右手并指為刀,猛地朝自己左手肘劈下,快得蔚梨都來不及阻止。就見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一下将自己的左臂斬了下來。

“啪嗒”一聲,手臂掉在地上成了一截樹幹。棕黑色的樹皮,斷面一滴血也沒有,只有一些淡綠色的樹汁,就像是伐木場裏的那種。

可是,一秒鐘前這還是只手啊。

蔚梨大驚失色:“你這是在幹什麽?瘋了嗎!趕快止血包紮!”

亞眠垂着頭一動不動,左臂空空如也的地方被鬥篷遮掩住了,她撩開一看,發現斷面變成了樹幹的質地,滴滴答答一些樹汁,看起來非常驚心動魄。

“是一樣的地方,我記得的。”他忽然擡頭,看着她斬釘截鐵道,“我保證,不會再犯了,我保證了就能做到。”

【她璀璨、耀眼,和我完全不一樣】

【我聽不懂她說的話,她不喜歡我。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傷害她的】雖然明知道打不過,但蔚梨真的想給鬥篷怪來上一拳。

她壓下怒意,平靜道:“上次在α藍的時候,我一直奇怪你為什麽說‘對不起’,其實你那時就是在道歉對不對?”

亞眠盯着她的臉,緩緩點頭。

“那我已經收到了你的歉意,你也斷了一條手臂,我們兩清了。”

鬥篷怪又垂着頭不說話了,蔚梨将他重新按在座位上,伸手給他頭上的花朵彈了兩滴水,那花就和怕癢一樣抖動了兩下,一米九高的男人整個蜷縮起來。

“以後再加一條,不光不能吃人,還不能砍樹,馬上給我保證。”

“嗯,我答應你……”

“不過,你這手還能長出來吧?不然我給你找點肥料……”

看着蔚梨的舉止,米路站在一旁沒有動。

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姐姐還是以前的姐姐,果然一點都沒有變呢。

米路看向身旁果斷将武器收回的加西亞,冷笑一聲,這個戰争機器還是這樣,只要是王女殿下的指示,不管是什麽都會照做,他根本就不會有質疑的情緒。

如此看來,反倒是面前這個鬥篷怪會成為更大的對手……米路想着,嫉妒地瞪着亞眠,是他小看暗棘族了。

宇宙星盟例會中止,大蛇艦隊和炎龍艦隊、野馬艦隊一起返回α藍。

不同的是,來的時候分開走,回去的時候倒是另外兩支艦隊牢牢保衛在巨蛇號周圍,有點衆星拱月的架勢。

蔚梨坐在舷窗邊往外看,透過加厚的玻璃,能看到不遠處幾艘護衛艦星星點點的燈光,是特別奇妙的景致。

不過回去以後,她會怎麽樣呢?是重拾一個新身份,還是和過去合二為一。

身後響起腳步聲,一個人直直朝她的方向走來,蔚梨回頭看了一眼,改口道:“陛……米路陛下。”

米路沒有對她這個奇怪的稱呼過多在意,他臉上挂着天使一樣的微笑,也站到了舷窗邊。

蔚梨偷偷打量這位年輕的帝王,僅僅只是站在那裏,他周身的榮光就足以吸引眼球,是和雀藍的美麗、加西亞的鐵血、阿德萊的性感、亞眠的自閉完全不一樣的氣質。融合了少年的純真、和青年的威嚴。

米路忽然回頭,開口:“所以,姐姐現在的名字是蔚梨?”

她點點頭。

青年垂下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安德莉亞·德帕伊,這是你以前的名字。名字只是人的一個代號,我想了很久,姐姐到底為什麽要把金系核心給加西亞,為什麽要離開這裏,離開南河……現在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蔚梨還不太明白。

米路又笑了笑:“姐姐,你知道嗎。你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同樣的,我也是你唯一的親人。”

蔚梨一怔,下一瞬,他忽然半跪下來,直接将腦袋枕在了她膝蓋上。

但米路沒有把頭部的重量全放上來,他僅僅是扶住了她的膝蓋,将自己的額頭抵在她腿上。這樣具有強依賴性的姿勢,仿佛只是挨到一點,就能對他産生無限慰藉了。

“姐姐,我很想你。”千言萬語彙集成一句話。米路閉上眼,遮蓋住那片黑沉沉的眸色。

——只要你回來了,那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蔚梨掙紮許久,還是沒有将小皇帝推開。因為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過去曾夢見過的畫面:一個小小少年擋在她面前,只看到一個背脊,在他們前面是許多地位尊貴、衣衫華麗的大臣。他就像個小戰士一樣,用瘦弱的身軀擋住了她。

這讓蔚梨感受到了難得的溫情。

她看着伏在自己膝頭上的男人,此刻他的身影和少年重合,一樣的發色,一樣的動作。蔚梨猶豫着擡起手,在他頭發上輕輕順了順,觸手柔軟。

“嗯。”

……你長大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是米路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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