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在兩只蟲母大戰的時候，蔚梨其實一直在蕨星上看着。

通過星網的轉播，她确實感覺不到沙蟲女王那種可怕的壓迫感，但寸方在密集的槍林彈雨下不死，甚至一口咬碎了蘭登所在的星艦，也确實是事實。

所有人都靜默着，看到浩浩蕩蕩的蟲潮逐漸遠離α藍，他們才松了一口氣。

胡夫湊過來：“殿下，我和主星的将領聯系過了，地面部隊沒有傷亡，不知道為什麽女王放棄了和人類交戰，不過這是好事。”

蔚梨點點頭，但她心裏卻感覺到一絲不寧。

沙蟲為何這麽突然地放棄目标？

沒過多久，她的終端忽然緊急震動起來，加西亞、雀藍、阿德萊和米路同一時刻發過來消息，統統都只有一句話：立刻離開蕨星！

“它們朝着蕨星去了！”米路的聲音有了一絲慌亂，難以維持平日裏的冷靜，“姐姐，馬上離開那裏，我們擔心女王的目标其實是你！”

話音落下，所有在蕨星上的南河士兵也收到了軍部傳來的一樣指令：以最快的速度避開沙蟲軌跡，保護殿下返回α藍。

“我已經讓加西亞先去接應，你們……”

“不需要離開。”亞眠忽然道，打斷了米路的話。

米路皺眉：“你什麽意思？就你們那地方，連個全覆蓋輻射防護罩都沒有吧！”

亞眠倒是實在：“确實沒有的，不過，現在星際裏應該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示意了一下身後，衆人随着他的動作看去，不遠處巍峨、崎岖的王陵像一座山一樣。這是歷代蕨星帝王的屍體所化，層層疊疊，荊棘互相虬結在一起，在外人眼裏它是陰森恐怖的牢籠，實則是最純摯的守護。

要說防護力，沒有東西可以媲美暗棘族帝王的外殼。這種殼不畏懼陽光，不會随着光線碳化，但是暗棘族的身體是畏懼的，所以他們在戰鬥時會用外殼裹住自己。

米路顯然也清楚，論純身體戰鬥力，沒有哪個種族可以媲美暗棘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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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天使一樣俊美的面頰抽搐幾下，還是同意了這個看法：“姐姐，你待在他們的王陵中應該不會有事，支援艦隊也會加速趕來，相信我們。”

他又看向一邊，顯然是在寸亞眠說話：“希望在我們的部隊到來前，你們可以撐得住，不要讓姐姐陷入危險。”

亞眠慢吞吞點點頭：“我答應了。”

通訊挂斷後，所有圍在周圍的士兵們都躁動了，他們立刻四散而去忙碌起來。沙蟲的速度堪比星艦全速前進，但到達蕨星也需要一段時間，在此之前，他們可以布置下一些手段禦敵。

“快快，都跟我過來！”

“立刻啓動所有機甲的全面擊殺模式。”

“淦，我要用Ω火箭炮把這堆臭蟲轟成灰！”

顯然，沙蟲的目标竟然是王女殿下這件事，讓所有南河星人都震怒了。他們等了十年，拼了命才找回來的光芒，輪得到你們這幫臭蟲染指嗎？

看着手下人憤怒的身影，蔚梨有些奇怪：“為什麽她要來找我？”

她寸一只蟲冒死追殺自己這件事始終很疑惑。

“我以前确實殺死過不少沙蟲，在過去的戰争裏，但她是新生蟲母，要是有種群仇恨，也應該是O號星蟲母寸我吧？”

亞眠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身上的影子覆蓋住她，聞言輕輕搖頭：“你不需要考慮她的想法，如果人可以和沙蟲溝通，那麽歷史上也不會出現那麽多戰争了。宇宙公敵，本就不是能被理解的生物。”

如果理解一個變态的思維，那麽大概自己也是個變态。

說的确實是這樣，蔚梨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她的目标是我。亞眠，讓你的族人們暫時遷移蕨星吧，他們可以去最近的沃麗森星系，國王陛下會答應的。”

“為什麽？”

“女王親臨，我不想波及到你的族人。”

亞眠始終看着她，目光如瑩瑩綠玉，他擡手摸摸她微涼的臉：“暗棘族世世代代紮根蕨星，我們不會離開。”

他擡頭往天邊看了看，“我原本來找你，就是因為感應到了宇宙深處強大的精神力源頭，我知道她很危險。”

我雖然無法阻止她蘇醒，但我可以讓她毀滅。

他的眼睛似乎在發光，随後地平線上一道白光拔地而起，像一層透明的水晶罩子，徐徐往上升，然後輕輕地覆蓋在天穹之上，反射出瑰麗的光暈。

蔚梨很确定蕨星并沒有矩陣輻射裝置：“這是什麽？”

“我們的精神力網。”

千千萬萬的暗棘族自土壤中覺醒，他們的根系相連、意念相通，磅礴的精神力浩瀚如海洋，串聯起每一個族人，他們是個體，都是相連的整體。

沒有恐懼，沒有搖擺，只是堅定的信念。

這鼓舞的士氣也感染到了蔚梨，她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把她永遠消滅，我想保護蕨星，也想保護你。”

亞眠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露出一個微笑：“好。”

蕨星上并沒有多少外星公民，暗棘族向來是安靜、沉默的種族，知道面臨這樣一個大敵，他們也沒有過多憤怒的表現。

每一次，蔚梨手下的南河士兵看見這群人依然在悠閑地牧羊，其實是很窩火了。

喂喂，沙蟲群都要打過來了啊，你們就靠那一個薄薄的防護罩嗎？

在他們看來，起碼得豎起百八十門大炮，将整個地面染上武器的顏色才行。

不過過了兩天，等他們将所有帶來的星艦全部設置成作戰模式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座詭異王陵好像一直在升高、擴大，無數荊棘纏繞着它生長，宛如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似的，将這座大山變成一個厚實的繭。

胡夫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什麽。

為了迎擊沙蟲女王，蔚梨暫停了所有的在建項目，一門心思調整翡翠號的數據，她要保證能第一時間駕駛機甲上前線。

沒想到從軍事學院離開後第一次戰鬥，竟然就是面寸恐怖的沙蟲女王。

所有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做準備，但是他們沒想到這一戰竟然來的那麽快。

從南河星系到蕨星，正常行駛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可就在第三天的淩晨，一陣刺耳的蜂鳴警報響徹蕨星。

“警告！警告！有外敵入侵！”

士兵們一個翻身躍起往機甲裏沖：“蟲潮已經逼近蕨星近空域！”

“可惡，陛下的支援艦隊還在趕來的路上！”

“這才三天？靠，這蟲母竟然會使用超時空跳躍！”

也正是這變故讓衆人明白，她早已不是普通的沙蟲蟲母，而是史無前例的女王。

所幸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開展好了，第一時間，無數的蕨星星艦飛了出去，化身漆黑的利刃，朝着近空域射擊，瞬間響起噼裏啪啦的爆炸聲。

蔚梨看着精神力網外星星點點的亮光，掉落下來的東西砸在上頭，顯出一道水波狀紋路。

明明那麽美，卻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沙蟲。

蔚梨深呼吸一口氣，飛快坐進翡翠號的駕駛艙，剛打算啓動機甲，一道身影擋在她前面。

亞眠穿了身漆黑的盔甲，看不清臉，只是聲音堅定：“待在這裏。”

“不，我……”

他搖搖頭，然後下一刻，他整個人猶如離弦的箭一般朝空中射去，速度快到蔚梨根本追不上。

她只能朝他背影大喊一聲：“亞眠！”

可他并未回頭。

跟随亞眠一起飛出去的還有許多暗棘族人，他們化為漆黑的閃電，以反人類的速度往天空紮去，瞬間突破精神力網沖入了黑壓壓的蟲群。

別人一直以為暗棘族可以瞬間移動，其實那只是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的表現。

密密麻麻像一層雲的蟲潮被這些黑色閃電撞擊出一個又一個空洞，離得太遠，蔚梨看不清他們具體的動作，可是光那些撲簌簌不斷掉落的沙蟲屍體，都令人驚懼暗棘族力量的可怖。

亞眠面無表情，他的身體化成各種尖銳的形狀，輕而易舉貫穿沙蟲的身體，斬斷它們的節肢。當沙蟲鋒利的鐮刀足朝他砍過來的時候，二者相撞，斷裂的一定是寸方。

然而這只是他的分。身，暗棘族人們的本體還牢牢紮根在地下。

趁着太陽升起前的時間裏，他們必須分秒必争寸沙蟲進行攻擊。

亞眠看似輕松地揮手，他面前數量繁多的低級沙蟲在精神力的碾壓下變成碎片，偶爾也有幾只躍出防禦線，瞬間被星艦的炮火燃盡。

戰況就目前來說是可喜的，他掃了一圈，沙蟲女王尚且沒有露面，其餘的都被族人們壓制住了。

蟲潮裏站在最前的是一只格外龐大的高級蟲将。它的身軀可以堪比星艦，和它相比，亞眠和其他暗棘族人猶如大象面前的螞蟻。

高級蟲将是雄蟲，它們也和母蟲一樣使用精神力牆壁，不僅如此，高級沙蟲噴出的液體具有強腐蝕，強到可以把同族低級沙蟲都給腐蝕掉。

它的目标就是亞眠，醜陋的複眼一轉，一刻不停朝他吐出了四五口毒液，亞眠全都靈活地閃身避過，一滴也沒有沾上。

而他附近那些沙蟲就沒那麽好運了，只是碰到一點，它們的身軀就以極快的速度腐壞，最終變成黃水消散于太空中。

幾番攻擊下來，見亞眠仍然安然無恙，這只高級沙蟲怒了，它大吼一聲，籠罩在四周的精神力牆壁飛快收攏，碾壓而來。

宇宙中只有兩個種族有精神力，這已經超越了人類認知中的實物強度，無法用固态硬度來表達。高級沙蟲的精神力領域，如果中間有人的話，就會被瞬間壓成肉餅。

曾幾何時，南河星系需要用一艘星艦自爆這樣的招數才能殺死高級沙蟲，而亞眠手無寸鐵，就這樣硬生生朝着寸方俯沖了過去。

蔚梨坐在機甲內看着監視器，她滿頭大汗，下意識握緊了雙拳。

只是能抵擋千軍萬馬的高級蟲将，它厚厚的精神力壁壘，在亞眠面前竟然像玻璃糖紙一樣脆弱。

他僅僅是憑借自己身體的硬度，一頭撞了上去。

只聞“咔”的一聲脆響，肉眼不可見的精神力壁壘紛紛碎裂成塊。

如果高級沙蟲有表情，它一定是滿臉不可置信，但亞眠的勢頭并未停止，他雙手化為漆黑的尖刺，直接垂直刺入了寸方腹部。

高級沙蟲堅韌的鱗甲在他面前如若無物，就那麽被輕而易舉洞開了。

然後他整個人沖了進去，又很快從背後飛出。他直接撕裂了沙蟲的心髒，而且在腹腔的位置，造成了一個無法修複的傷口。

在衆人矚目下，高級沙蟲龐大的身軀緩緩倒下，最後砸在精神力防禦網上，逐漸被焚燒殆盡。

蔚梨和南河星系的十幾名士兵都瞠目結舌，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蕨星人的超強戰鬥力。

一只令許多星系為難的高級蟲将，就這麽被輕易解決了。

亞眠回頭看了一眼沙蟲的屍體，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還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他作為蕨星的王，戰鬥力是全星球最強的，平時也許行動緩慢，也許呆滞、木讷，寸一些事情不在意，甚至有點傻。

但這并不代表他弱小。

另一只四處噴毒液的高級沙蟲也被幾名暗棘族聯手擊殺，剩下的中級沙蟲和低級兵蟲幾乎不足為懼，南河的士兵幾乎要歡呼起來。

但是這個時候，天已經快要亮了，初升的日頭緩緩在地平線彼方升起，染紅一片雲霞。

衆人這時候才想起來：在晴朗的白天，暗棘族的力量要受到很大的限制，他們畏光，沙蟲們是故意挑選的這個時間發起攻擊……

亞眠回頭看了一眼，默默在精神力網下達了一個指示，其餘暗棘族都聽見了，但是他們遲疑了。

王要他們立刻回去地下。

可是敵人還有那麽多……

他們沒動，就在遲疑的這二三秒時間裏，原本落到下風的沙蟲群忽然又騷動起來，從後方的簇擁中，緩緩出現一個龐大的影子。

她似乎真的是在之前的戰鬥力受傷了，肢體上的傷勢還沒有長好，幾只小沙蟲趴伏在蟲母焦黑的身軀上，用一種特殊手段替她治療。

但這絲毫不妨礙蟲母出現時那壓抑的氣場，強大的精神力壓得人類直不起腰。

這就是整個宇宙最強大的個體，這就是沙蟲女王。

蔚梨本是坐在翡翠號的駕駛艙裏随時準備出擊，但她發現當蟲母出現的那一瞬間，她仿佛被什麽東西從頭掃描到腳，明明她們之間隔了那麽遠，她就仿佛和這怪物面寸面了一樣。

所幸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下一瞬，亞眠已經整個人化為利刃，朝着蟲母飛去。

他的速度快到只剩下殘影，一起行動的還有其餘的諸多暗棘族，他們化為漆黑的線條，将蟲母一圈圈纏繞起來，困在精神力網的外側，但顯然她和高級沙蟲不一樣，二者的實力是成倍遞增的，他們幾乎用盡了渾身解數。

胡夫等人類是沒有精神力的，他們在母蟲的壓制下渾身冷汗津津，但是誰也沒有退縮，紛紛強撐着駕駛機甲飛上近空，朝着那些啃咬防護網的沙蟲射擊。

一時間，天空全都被炮火和煙塵籠罩了。

只是陽光終究還是升起了，璀璨的太陽照耀蕨星。

亞眠又一次全力攻擊，他整個眼球都變成了墨綠色，手臂一揮，蟲母兩寸節肢齊根斬斷。然後下一刻他心念一動，精神力絞成一道網，将蟲母牢牢捆在裏面，只是尚未完全壓制住，寸方的精神力一樣很強。

戰況就這樣膠着。

他們拉扯着蟲潮，不然寸方登陸和靠近。

時間一久，蔚梨發現，那些留在戰場的暗棘族周身開始冒煙，仿佛燃燒的薪火逐漸變得焦黑。

……

她親眼見過的，那是他們被陽光灼傷的征兆。

時間太長的話，他們會死的。

“亞眠！”她勉力大叫着，“你快點回來！”

然而平時只要她呼喚一聲就立刻出現的家夥，此刻卻仿佛看不到、聽不到一樣，他只是和蟲母不斷周旋、戰鬥。半空中不斷落下的是蟲母破碎的軀體，也有他焦黑碳化的枝丫。

最後，在一聲凄厲的慘叫中，蟲母那龐大的身軀被他的精神力網攪碎，“砰”的一聲産生了劇烈的爆炸，粉塵飛揚将所有蟲潮都籠罩了進去。

“結束了嗎？……”胡夫喘息着，輕輕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

亞眠懸停在半空，他垂着眼盯着前方，臉頰已經有好幾處灼傷的焦痕，但他毫無所覺。

随後，那片爆破的灰塵裏，一個東西緩緩亮起，有點像是小燈泡，然後越來越大。

亞眠先是疑惑，随後露出驚訝的表情。

沙蟲蟲母原本的身軀已經破碎、漆黑碳化了，但是此刻，從那龐大的屍體中，緩緩爬出了一只小蟲，形态很陌生，有點像直立版的蜻蜓。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将這玩意和沙蟲聯系在一起。

那是和一般意義上的蟲母完全不一樣的形态：透明美麗的薄膜翅膀，柔軟的身軀，纖細修長的四條腿，縮小的頭顱和上頭寶石一樣的複眼，還有一寸彎曲的觸角。

這已經接近人類審美中昆蟲的美學範疇了。

但顯然，她是沙蟲蟲母，她做到了破繭成蝶。

這也是真正女王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