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反派二人組鬧分手
殷落痕久久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自己那漂亮的手指頭,一遍又一遍地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天訣……我殺人了……”
為什麽……就這麽輕而易舉地……
瘋花子,一個跟他本人素不相識的人,就這樣很莫名其妙地喪命。
殷落痕覺得諷刺,可是內心裏有巨大的空洞,寒風吹卷,他心髒的溫度卻在逐漸地降至冰點。
人命真的就這樣不值錢嗎?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頸側還留着瘋花子那指甲留下的傷口,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他只是做夢,然而頸側那尖銳的疼痛卻一次又一次将他從自我催眠之中拉出來。
他慢慢地坐在樹下,就好像如果快一點就會倒下一樣。
他整張臉都是慘白的,不見一點血色。
跟他無冤無仇的瘋花子,那些素昧平生的武林人,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和思維來思考着自己的行為,然後将屠刀舉起。在那個時候,沒有什麽正義和公理,那些都只是殺人者。
殷落痕也一樣。
在他向瘋花子伸出自己的手指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對那樣的結局有了隐約的預料。因為,天訣不是什麽善類。
只是,為什麽自己還會出手呢?
殷落痕懷裏緊抱着的秘籍天訣突然就滑落了下來,就像是被抛棄了一樣。
方法是天訣教給他的,他肯定知道他一出手如果得手會是什麽後果,可是天訣只是告訴他如何動手,卻不告訴他會有什麽結果。
風吹來,天訣那雪白的書頁翻動着,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他把頭埋在臂彎裏,過了很久才重新擡起來。
“天訣,為什麽不告訴我,那樣出手的結果?”他終究還是問了。
天訣,一本很匪夷所思的秘籍。他幫助了殷落痕不少,如果沒有天訣,恐怕他現在早就暴屍荒野,可是天訣從來沒有真心地準備幫他,他亦是極為清楚的。天訣想要他死,在落痕山莊的密室內故意不告訴他有機關的事,他甚至還掌握着嫁衣天訣,可是殷落痕從來都是跟着他給的功法練,看不到完整的天訣是什麽樣子,他現在看似是很潇灑,可是幾乎處處受這本秘籍的挾制。
如果天訣真的能夠拟人化,要讓殷落痕給他幾個字的評價的話,殷落痕會選擇“獨斷”和“莫測”。
“你是因為看到自己殺人了,所以在害怕嗎?”天訣避而不答,反而只是這樣問道。
他現在躺在地上,背後就是泥土,一向潔癖的他本來是難以忍受這樣的侮辱,可是現在看着自己眼前這個人如此痛苦,他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升了上來,以至于他開始忘記自己躺着的,是一片髒污的泥土地。
“難道我不該害怕嗎?那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還是我親手殺死的!”殷落痕終于忍不住了,他站起來朝天訣大吼着,“我不是那些喪心病狂的兇手,我跟你們這些江湖人的事情沒關系!參與進來可以,可是我不想殺人!一雙手如果染上鮮血,就算它再好看,也不過是虛假的裝飾!在你看來,一條人命在你看來就是那樣輕輕一指頭可以葬送的,可在我看來那是罪孽!生洗不清,死抹不去……”
生洗不清,死抹不去,都是內心的罪惡。
然而天訣就像是聽不懂他說的這些話,也似乎根本不再以一般,雪白的書頁甚至沒有任何變化,只有那樣的一行字:“不過是一個人的性命,殺一個人你就這麽害怕,将來殺千千萬萬人的時候呢?”
還有殺千千萬萬人的時候?
殷落痕忍不住嘲諷地笑了,“天訣,你有時候聰明得不像是一本書,可有時候又蠢得似頭豬。你以為我這種人,還會聽你擺布,去殺更多的人嗎?”
“我何時擺布過你?”這一次,沒有用“本座”,而是“我”。
本來以殷落痕的敏感,應該很快就注意到這個問題,可是也許是覺得根本不重要了吧,他忽略了這個細微的變化。“你何時沒有擺布我呢?”
天訣許久沒有反應。
只是殷落痕站了一會兒,又坐下來,就坐在天訣的對面,那漂亮的藏藍色衣袂落在滿是塵土的地上,沾染了灰塵,他卻渾然不在意,“從我一開始進入這個身體的時候起,你就對我充滿了敵意。說是沒有擺布我,可是我哪件事情沒有受你擺布?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聽你的,因為我什麽都不懂,也許你就可以更好地利用我,就像是今天那樣。我跟瘋花子是沒仇的,可是你卻要我下殺手,甚至還不告訴我這樣做的後果,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想?”
“如若不下殺手,死的就是你了。”天訣依舊很冷靜,即便殷落痕的表情已經帶上了隐約的悲怆。
有時候他不明白這個新來的家夥是怎麽想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每個想法都與他所認知的不一致,因而也就處處想要給他灌輸自己的想法。殺人,在他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殺了一次人就這樣失魂落魄心驚惶恐的殷落痕顯然跟他預期的不怎麽一致,他覺得自己或許錯了。
殷落痕這一次是真的出離憤怒了,“死的是我又怎樣?至少雙手不會染上鮮血。”
“你已經沒有退路。”一針見血的天訣。
殷落痕頹然坐倒,他背靠着那棵大樹,看着天幕山邊那沉下去的殘陽,他不想殺人,他不是這些江湖人,為什麽要逼他殺人……
退路……退路……
退路到底是什麽?
殷落痕覺得自己的處境完全就是一個死角,怎麽也轉不出,跳不開。
“我不否認,你幫了我很多,甚至你說的話很多時候都是正确的,是我見識淺薄什麽也不懂,可是你沒有任何權力為我做決定,甚至決定與我交戰之人的生死。我的意志從來不該被人利用。你跟原來那個殷落痕之間想必是深情厚誼,瘋花子那一群人跟原來的殷落痕又仇,真的落痕山莊莊主來殺他們肯定是天經地義的,可是我是誰?我不是殷落痕,不是原來那個莊主殷落痕,我只是頂着他的軀殼,冠着他的名號,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從來不是你所認為的那個殷落痕。他的仇人,的确應該解決,可是我現在還沒有打算接手他的一切。”
殷落痕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不,至少說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他很堅信而且堅守自己的原則,他可以潛入密室火燒落痕山莊,他可以欺騙隐瞞謊話連篇,也可以聽從天訣的指示經受住練功時的苦痛,可是殺人不能。
殺人就是他的底線。
他始終不是真正身處于這個世界的人,很多事情觀念與天訣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他不是害怕殺人,他是在害怕殺人之後的變化。
有一便有二,一而再,再而三,誰又能保證以後他是什麽樣子?
他是怕被同化,被這個奇怪的世界通話。
他怕自己忘記,自己到底是來自哪裏。
瘋花子死時的畫面不停地在他腦海裏回放,一遍又一遍,他終于難以忍受,使勁按住自己的太陽穴,疼,鑽心噬腦一般地疼。
天訣只是靜靜地看着,卻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殷落痕不知道天訣在想什麽,天訣也不知道殷落痕在想什麽。
殷落痕站起來,此時暮色已經沉進山坳,他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沒有力氣,也不知是之前的逃命太瘋狂導致的身體上的疲憊,還是之後與天訣之間的争論導致的心理上的疲憊。總之他很累。
天訣,也許是時候說再見吧?
殷落痕往前走了兩步,又頓住了,動了動嘴唇,似乎就要說什麽,可是唇張開了,卻已經覺得什麽也不好說了。
說什麽,告訴天訣自己要一個人走,不管以後是生是死?
那些都沒必要。
他只是想走,想冷靜而已。
天訣不是什麽傻子,他怎麽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強忍住回頭的沖動,殷落痕的腳步還是很沉重地邁了出去,越走越遠。
自始至終,天訣沒有任何反應。
紙頁純白,當真是幹幹淨淨的一片,不見半分凝實的墨跡。
殷落痕走遠了,又看到了下面熄風城。
他這才想起,其實張淩雲就死在不遠處的那片山上。
林蔭茂密,夏日的時候會覺得清涼,可逐漸入夜之後卻只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陰森。
若是以殷落痕平日裏的膽小,現在早就拔腿而逃,見不到蹤影了,可是現在他滿身疲憊,雙腳跟灌了鉛似的走不動,本來就有些心如死灰,現在自然也不怕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殺人,鬼神,哪一個更可怕?
他現在都殺過人了,還害怕鬼神?
殷落痕越想越覺得諷刺,他這樣的膽小怕事的家夥現在竟然也殺人了,就是那樣平平無奇地戳了一指頭,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那樣死在他面前。
無人能夠想象那樣的場面給予他的震撼。
他走累了,也不想進熄風城去,拿眼随意一掃,就看到了一棵很是繁茂的樹。
樹冠很貼近地面,倒是夜晚睡覺的一個好地方。
他走過去,微微埋了頭走進去,放松地靠在樹幹上,樹冠有些輕微地震動,他順勢一擡頭,就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掉了下來。
很是沉重的東西,一下子砸到殷落痕身上,撞了個七葷八素。
殷落痕頭暈眼花,只覺得胸腔裏都要暈出血來,使勁甩了甩腦袋,心裏念着“人倒黴了喝涼水也塞牙”這句話,好不容易睜開了眼,卻看到砸中自己的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也不是傳說中的超級賽亞人,更不是什麽美女投懷送抱——只是一個渾身是血幾乎已經感覺不到呼吸的男人。
老天爺,不要這樣玩兒他吧?還嫌他麻煩不夠多嗎?
殷落痕真有種仰天長嘆的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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