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季不寒
天訣不見了。
這五個字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頭,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視線掃遍四周,一無所獲。
地面上是淩亂的腳印,殷落痕這才想起之前追殺那個男人的人,天訣——不在他身邊。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天訣幾乎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從不離開。
可是現在,說失蹤就失蹤了。
他幾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回寒的身邊的。
“我們走吧。”他彎腰又背起寒,卻似乎看不見他探究的眼神。
“你走錯路了。”背後伏着的人語氣輕飄飄地提醒道。
殷落痕愣了一下,擡頭看,發現自己果真是走錯了,明明是要下去找醫館,本該是往熄風城裏走的。
他沒作聲,換了方向,往城裏走。
晚上大街上沒什麽人,但是好在還有燈火照着,殷落痕挑了偏僻的窮巷走,避開那些歌舞聲色之地,近期熄風城內多的是武林江湖人士,他背着這麽一個傷員,就算本來沒事兒也會鬧出點兒事來。
“杏林醫館。”報出一個醫館的名字,背後那人的氣息似乎都微弱起來。
殷落痕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聖人,他這次肯救這個不知身份的男人,其實還是因為瘋花子的死,他相信有的事情是一報還一報的,舉頭三尺有神明。
“馬上便要到了,你可別死,否則我手上又要多一條人命了。”殷落痕似是嘆了一聲,有些苦笑的意味。
“你還怕多欠上一條人命債麽……”輕嘲的口吻,卻難明其中意義。
殷落痕懶得往深了想,這些武林人士說話都是這樣神神道道故意要讓人聽得一頭霧水的,瘋花子的死,他是想要盡量忘記的。
杏林醫館就在眼前,也不是什麽大醫館,看上去就小小的一間鋪子,不過好在已經入夜了卻還是亮着燈的,門板拆開兩扇,裏面似乎還有人在看病。
殷落痕放下寒,扶着他進去,看顧着他,卻沒來得及擡頭看這醫館的情況,所以當他扶了寒坐下再擡頭看的時候,已經發現了這醫館的不尋常。
黃衣男子靜靜地負手立在大堂中間,手裏似乎還捏着一片黃芪。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這醫館的大夫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杏林聖手楚丹青!
殷落痕頓時覺得頭皮發麻,立刻就想要脫身獨去,可是他知道楚丹青雖是個大夫,可是自身卻是功夫精深,從他今日在那酒樓與邪派萬骨門有“常鬼”之稱的門主陸蒼茫的交手就可以看出,他決計不簡單。
他在打量楚丹青,楚丹青也在打量他。
不過醫館的學徒卻似乎沒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反而上來查問殷落痕帶來的這人的傷勢。
“師父,這人傷得很重,你快來看看,他快要死了啊!“……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凝重的氣氛突然之間一掃而光。
殷落痕回眼看去,那黑袍男人已經是面色慘白,想必是失血過多了吧。
醫者仁心,楚丹青是江湖上有口碑的聖手,妙手回春,生死人肉白骨,傳得是神乎其神,而且這黑袍男人據說是名滿江湖,楚丹青應當是認識的,不至于見死不救。
果然,這一點上殷落痕沒有料錯,楚丹青雖忌憚着殷落痕這人,卻還是上前查看了寒的傷勢。
楚丹青內心無比震驚,他怎麽搞成這個樣子?正待要問些什麽,卻見寒悄悄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閉嘴,他意識到這是因為跟他同來的那個殷落痕的緣故,于是強壓下殺意,開始為他檢查和治療。
殷落痕被身着青衣小褂的學徒引到堂中坐下,正對着醫館開着的大門。
這時候一隊黑衣人從前面路過,殷落痕心思飄得有些遠,只是直直看着他們。
天訣。
只要一想起這兩個字,殷落痕就覺得窒息。
他丢棄了自己的朋友,因為一時的盲目憤怒,此時卻已是後悔莫及。
那扇門外,那些黑衣人似乎不少,一看就知不是什麽正經人,前面還有人牽着馬。
突然之間,殷落痕視線一凝,連青衣小童給他端來的一杯茶都沒看見,一下就沖了出去,桌凳被他絆倒許多,撞在地上的聲音格外地響亮。
他剛剛——看到天訣了!
就是那個騎馬的黑衣人手上剛剛拿着的那本!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天訣,天訣就在那個人的手裏!
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走在外圍的黑衣人立刻就将他攔住,要拔刀相向!
“來者何人!”
殷落痕恨得牙癢,娘的偷了老子的天訣你們還敢這麽兇,當下也不客氣,“你管老子是什麽人!把那本書還我!”
騎在馬上的是個小頭領,周圍的人似乎都對他很尊敬,不過這隊人的後方還拖着一輛豪華馬車,想必裏面的才是正主。
那人當下便大笑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就敢上來要東西?”
殷落痕怒極,“天王老子都不能拿我東西,你還是不還!”
“入了我萬骨門的東西,就沒說再拿回去的。”那頭領冷笑。
萬骨門?就是那個跟落痕山莊齊名,同樣臭名昭着的邪派勢力?
殷落痕絕不是什麽有惡念的人,可是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只想将眼前這人的頭擰下來,他看着這頭領,暫時沒有說話。
藏藍色的衣袍上海染着剛剛背着那神秘的寒來醫館時的血,看上去一片狼藉的深色,也有幾分駭人。
殷落痕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靜,眼底卻醞釀着狂風驟雨。
那邊突然一陣騷動,有人小聲問道:“他不是一招取了瘋花子性命的那個神秘人嗎?”
“瘋花子,對,我在酒樓親眼見他殺了瘋花子!”
……
殷落痕站在原地,一個人面對着這黑壓壓的幾十個黑衣人。
一人單挑幾十人,這種情況在外人看來無異于找死。
可是在知道眼前這個藍袍人竟然就是殺害瘋花子的罪魁禍首的時候,所有人幾乎都開始發憷。
瘋花子也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竟然被這人一招擊殺,想必以他們微末的武功,一上去就被這人切瓜砍菜一般削死了。
“書,給我。”
殷落痕的聲音很沉,他現在一點也不怕,因為天訣就在別人手上,他不能怕。
那頭領忌憚地看着他,從馬背上的行囊裏慢慢地抽出了那本大書,還是殷落痕熟悉的黑色封殼,沒有一個字。那頭領眼光轉到這本書上,心裏卻在不住地考量着。
這本書裏面一個字也沒有,翻來翻去也是白紙,眼前這個殺了瘋花子的高手為什麽這麽重視,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跟他們打起來的架勢?他幾乎立時斷定,這本書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書倒是可以給,可這不過是一本無字之書,閣下高人,必定是知道這書藏着什麽秘密了吧?”
這分明是給殷落痕拉仇恨。
這街上人雖然少,可是敢圍觀的都不是普通角色,只要說這本書是什麽絕世秘籍或者藏着大秘密,自然有大把大把的傻逼沖上來搶奪或者暗中刺殺殷落痕,就算是殷落痕拿回了這本秘籍,之後的事情也會極為棘手。
殷落痕這才知道這個江湖的殘酷,即便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會因為一言不和而想要将你置于死地,如果不讓自己變強,不去順應弱肉強食的法則,死的只能是自己。
這一刻,殷落痕很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起了殺心。
就因為這樣簡簡單單的一件小事,他起了殺心。
低下頭,莫名地諷笑一聲,殷落痕似乎是在笑自己曾經的天真,也似乎是在笑眼前這群人的不自量力。
殷落痕不是什麽高手,只能跻身二流,可是眼前這群人也不是什麽高手,《嫁衣天訣》是本難得的秘籍,很多時候功法也決定實力的強弱,更何況,調教殷落痕的是天訣。
“書是寶書,只是怕你,無福消受……”
極其緩慢地吐詞,伴着殷落痕唇邊那抹詭異的笑容,竟然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那頭領思量許久,約摸還是覺得小命重要,于是伸出手,就要讓下屬将那本書遞出去。
然而平地裏一陣風起,殷落痕頓時覺得危險至極,那書已經快要到他眼前,卻有一黑白的影子憑空掠過,再看時書已經不見。
殷落痕微眯了眼看着剛剛出現在場中這人。
黑的是他的衣袍,白的是他的雪發。
玄衣白發陸蒼茫,萬骨門可怕的常鬼。
“陸門主這是何意?”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殷落痕對陸蒼茫就很忌憚,現在也是如此,只是事關天訣,容不得他退縮。
“搶東西。”
陸蒼茫容色淡定,指甲帶着淡淡的藍色,指尖從哪些雪白的紙頁上劃過,倒是美得驚人,卻叫旁人心驚膽寒。
事情,變得棘手起來了。
殷落痕冷笑一聲,便要開口,準備說不攏就動手搶,不料這時候背後杏林醫館裏卻傳出了一個聲音。
“陸門主,難得路過在下醫館,在下怕是要盛情款待一番了。”走出來的人是楚丹青。
然而陸蒼茫看着門口,臉色卻驟變。
他看着楚丹青,嘴唇微微翕動,良久,卻喊出了楚丹青身邊那黑袍人的名字:“季不寒……”
殷落痕緩緩轉身,看着面色蒼白地站在楚丹青身邊的那個男人。
他站在楚丹青身邊,身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只是看上去還是有那麽幾分狼狽,然而表情卻是超然平和的,他甚至沒有看殷落痕一眼,只是道:“季某今日遭門主盛情款待,來而不往非禮也。門主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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