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下毒的變局

今天殷落痕的任務就是下毒,他強壓下內心的忐忑,開始向林雪藏的院子走去。

林雪藏活不過一個月,也就是說在武林大會召開期間就會離世,可是他現在是要取下下毒。

陸蒼茫到底為什麽要殺林雪藏呢?

如果他不聽陸蒼茫的,不去毒殺林雪藏會有什麽下場?

明明只是遞本書的恩惠,甚至只能算是舉手之勞,這陸蒼茫,未免太心黑,他還真當他對自己有什麽天大的恩情呢!

本來天訣就是他的,他只是拿回自己的東西,萬骨門那群強盜是以他為首,手下幹了蠢事,門主自然要負責,這是天下公認的道理,偏偏陸蒼茫這人根本不在乎。

他一路糾結着走,腳步很慢,抱着天訣喃喃自語,天訣聽得渾身都疼,于是抖動了一下。

殷落痕被懷中的動靜驚醒,低眼看天訣,封面上顯示出幾個白色的小字:“弱肉強食。”

他停住腳步,站在那湖上的回廊前,池子裏飄着殘荷,有些枯敗的痕跡。

弱肉強食——這個道理他何嘗不懂?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他提步慢慢地走上回廊,精心雕琢的欄杆看上去很有閑适雅致的意蘊,湖面上拂過清晨的淡淡涼風,掃過他面頰,一片微濕的冷意。藏藍色衣袍穿在他身上卻不顯得老氣,簡約自然,不用刻意去修飾,只是這樣淡淡的就已經足夠。

殷落痕向來不是喜歡修飾自己外表的人,這張臉已經是一副禍水樣,再穿得好看了,走出去是想要迷死萬千江湖少女然後收後宮嗎?

他走到林雪藏的院子的時候,院外稀稀疏疏的秋海棠已經有些凋謝,幾片花瓣被風吹落了,飄進院子裏面去。

林雪藏正好站在雕花的小窗邊,手裏端着只粗瓷大碗,翻手一傾就将碗裏的東西倒在了窗臺邊一棵不怎麽高的紫藤花樹下面。

那紫藤花早就過了開放的季節,清秋已至,那葉子竟然都開始枯黃了。

林雪藏的臉色總是一天天地蒼白下來,每一次看到,殷落痕總是想起天訣說他只有不到一月的時間。

他站在院門外沒進去。

林雪藏倒完了東西,舉起袖子掩着唇咳嗽了一下,本欲推上窗,這個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了院門外正看着他的殷落痕,瞳孔急劇收縮了一下。

殷落痕抱着天訣遙遙對林雪藏拱手,揚聲道:“林公子,在下特意來拜訪你了。”

林雪藏的手有些僵硬,将手中的碗放回了幾案上,然後出門迎接殷落痕,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書上,不過也只是略一停留,便說道:“難為痕公子記得我這個病秧子,光臨寒舍,未能遠迎,還請見諒。”

“林公子說笑了,是在下冒昧來訪,害怕驚擾了林公子呢,哪裏來的‘見諒’的說法呢?”殷落痕跟着林雪藏走進去。

那天院落裏擺着茶幾矮凳都撤了,院子裏更顯得冷清,殷落痕看着都覺得清苦,這林雪藏跟五湖莊那大公子二公子不都是林家的公子嗎?怎的這待遇簡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區別?殷落痕心裏冒出這個疑惑的同時,也否定了林德勝這人的為人。

能夠放任自己的兒子住在這種地方還毫不關心,林德勝這“德勝”的名其實也只是虛有而已。

林雪藏請他坐在房間裏,後面放着架畫屏,繪着的是蒼茫雲海,孤松盤桓,遠山石徑,整個意境空曠高遠,大是不凡。就是殷落痕這種不懂行的人也看得眼前一亮,這手筆,絕對是大家啊!

剛剛給殷落痕斟茶回來的林雪藏一見他雙眼放光地看着那屏風,唇邊不覺挂上笑意,“痕公子覺得這畫屏可還入眼?”

殷落痕早已經是看得有些入迷,這意境活脫脫地躍然紙上,又怎是一個“妙”字了得?只是在主人家面前,他不能太失态,壓了自己驚豔的心思,他笑得略顯腼腆,“我不懂畫,可是這畫我很喜歡。”

林雪藏還從未遇見過如此直白的人,不過殷落痕這樣說,倒也坦率,他端着自己那小小的茶杯,蒼白的手指摩擦着邊緣,卻遲遲不喝下,“如今江湖,痕公子你這樣磊落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聽着這句感嘆,殷落痕再次摸不着頭腦,他只感覺自己膝上天訣似乎抖動了一下,他總覺得這家夥是在笑,可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笑什麽,莫非是“磊落”二字?他頓時汗顏,“當今江湖豪傑衆多,我又算得了什麽?季不寒可是當今武林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的品行才是向來最為人稱道的。”

殷落痕也是胡扯,其實他并不覺得季不寒這人是光明磊落,也許是因為天訣的問題吧,總之他對季不寒十分沒有好感。不過這江湖上他口碑甚好,大多數人都是他的支持者或者擁護者,他對着林雪藏這出身五湖莊的人自然也要說季不寒的好話了。

他本以為林雪藏一定會很贊同這話,可是林雪藏卻忽然之間笑起來,那蒼白的臉上,這抹笑尤其不平凡,殷落痕甚至覺出了一點點的冷意。“痕公子你怎麽就能肯定季不寒是光明磊落的呢?”

殷落痕看着林雪藏,沒說話。

林雪藏也似乎覺得自己是說錯了什麽,卻也不想多解釋。沉默了一會兒就開始轉移話題,“說起來,四海城似乎出了幾起滅門慘案。”

這事兒殷落痕都才是今天早上聽那林驚風說的,當時他正在氣頭上,只說這件事與他無關,死人是很正常的。可是現在林雪藏這一提起來他倒是覺得奇怪了,四海城這些滅門慘案的時間未免太湊巧,剛好是在武林大會召開前夕……

“莫非林公子有什麽獨到的見解?”

“這倒沒有……”林雪藏似乎是還想說什麽,只是被院外的喧鬧打斷了,一陣笑鬧聲從外面傳來。

“小公子,大公子他們喊你去呢!”這是丫鬟的聲音,只是輕狂放浪得不成樣子,完全沒有丫鬟的樣子。

殷落痕聽得一皺眉,這丫鬟,實在太沒大沒小了。“三公子”不好好叫,竟然喊什麽“小公子”,這分明是有些不尊敬了。

只是林雪藏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眼神還是那麽澄澈,臉色平靜,放下手中小小的茶杯就站起身來,“痕公子還請稍等。”

殷落痕點頭,“沒事,你忙吧。”

他目送林雪藏出去,之後目光卻緩緩落在了林雪藏剛剛走時放下的那一只小小的白玉茶杯上。

他的手指探進自己的袖子,緩緩地觸到了冰涼的玉瓶,天訣還躺在他膝上,不發一語。

他對着他笑笑,“我發現,回回殺人都是為了你。”

上一次是瘋花子,這一次輪到林雪藏。

明明之前還害怕得要死,可是當他拔出塞子,将那細細的粉末狀的毒藥倒進林雪藏的茶杯裏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很穩,不見一絲顫抖,心思也通透極了,冷靜得很。

他現在這是練出來了嗎?

那粉末入水即化,一時直接散成了透明,看不出有任何異狀,那茶水的顏色甚至跟原來一模一樣,根本看不出裏面是倒了什麽東西的。

陸蒼茫原本是洗愁谷出的人傑,這用毒的手段果真是不一般。

殷落痕端起自己的茶杯來喝了一口,看到雕花小窗邊的幾案上放着的那只碗,不由得放下自己的茶杯走了過去,剛剛端起那只碗細看,身後就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他還沒來得及放下碗,便轉身看了過去。

季不寒?

他愣了一下,“你怎麽來了?”

季不寒一身的黑袍,手上又提着他那把古拙的斷妄劍了,他随意地坐下來,正好是在林雪藏的位置上。

殷落痕心頭一跳,糟糕,那杯茶就在季不寒面前。

季不寒将那劍放在紅漆圓桌上,淡笑道:“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了?”

“這倒不是。”殷落痕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碗,碗裏沾着些淺褐色的液體,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兒,他又看向剛剛林雪藏潑掉這碗藥的地方,發現那紫藤樹有些萎靡的模樣,頓時便猜到這藥怕是有古怪。

他放下藥碗,走回來,坐下,看了一眼那茶杯,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假作自然地繼續說道:“我幫你倒杯茶吧。”

說着,他就伸出手去拿季不寒面前的茶杯,可是手指剛剛觸碰到那茶杯,就被季不寒伸手擒住了手腕。

他眉一揚,冷聲道:“你做什麽?”

季不寒的劍就放在手邊,他的眼眸裏似乎藏着雲海,雲氣翻湧,只是別人是看不透的。他的聲音也是緩慢的,似乎很漫不經心,可是殷落痕卻聽出他似乎是在壓抑什麽。季不寒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在這杯茶裏,動了什麽手腳。”

“你別血口噴人了,我怎會在林雪藏的茶裏動什麽手腳?如果他出事了,我豈不是第一嫌犯?”

殷落痕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如果別人懷疑他下毒,那麽林雪藏死了,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可是別人根本不知道天訣的存在,就算是林雪藏死了,天訣會住在林雪藏的身體裏,別人永遠也看不出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試問天下間誰能夠想得到?

季不寒笑了,“這麽說這杯茶沒問題?”

“當然沒問題!”這話說來是心虛的,所以聲音難免大了些。

殷落痕想不到的是,季不寒雖然放開了他的手,卻端起了那杯茶,眼看着就要喝下去。他見狀連忙阻止道:“這是林雪藏喝過的!”

季不寒看着眼前這杯七分滿的茶,忽然之間定定地看着殷落痕。茶倒七分滿,這是規矩,林雪藏身為五湖莊的三公子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個規矩?這杯茶分明就是滿的,看茶杯的邊沿也是幹幹淨淨,根本就沒有人喝過這杯茶,殷落痕在說謊。

他端起茶,寬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手指。

殷落痕看到季不寒一仰脖子,将那茶喝了進去,臉色立刻慘白下來,喉嚨裏似乎卡着什麽,忽然之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剛剛走進來的林雪藏感覺到了屋內的詭異氣氛,也不說話,打量着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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