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傳書故人情

風啓洛不願再做糾纏,只道:“我靈力不繼,需借你一臂之力。”

風雷略颔首,素衣下擺一撩,便盤坐在風啓洛身後,将右手手掌貼在少年後心,緩慢渡入靈力。

一股銳金之氣自後心傳入經脈之中,風雷雖已刻意減弱靈力強度,森冷殺氣仍叫風啓洛脆弱經脈內刺痛欲裂,少年卻咬牙強忍,不作絲毫抵抗,又以自身水屬靈力迎上。

風雷手掌察覺到少年背脊緊繃,又将注入靈力減弱幾分,他本是金屬靈根,故而五行生克之力,便在風啓洛體內運轉起來。

正所謂水遇金生,金助水漲,兩股靈力在風啓洛經脈之中彼此融合,更增強他自身靈氣,輕而易舉操縱藥王鼎,又接連投入靈藥,那紫金鼎便在火舌上緩緩旋轉,均勻烘熱靈藥。

風啓洛對這煉制之法早已成竹在胸,如今得風雷相助,更是放開手腳,時不時一股靈力送入柴堆中,控制火候。

只是終究借了外力,堅持不過半盞茶工夫,風啓洛細弱經脈便承受不住,有漲裂之兆。細密冷汗亦是滲出俊秀臉龐,顆顆滴落在衣擺上。只是這二品靈丹煉制所需火候遠勝一品靈丹,如今也不過只有七八成,風啓洛心性堅韌,更是咬牙不肯認輸。

風雷卻察覺有異,出言提醒道:“啓洛,我将收功。”

風啓洛待要阻止,張口卻吐不出半個字,掐着法訣的指尖亦是微微顫抖。風雷便一點點減弱靈力,直到停止。那藥王鼎失了掌控,又咣當一聲,再度落回柴堆之上,傾倒一邊,鼎中仍是火候不足的半熟藥渣。

背後手掌堪堪撤離,風啓洛便如同失去全身力氣,軟軟往後倒下,被風雷接在懷中,“啓洛,為何如此冒進。”

風啓洛聽他言語之間,隐帶責備之意,不由苦笑一聲,仰頭看他。他如今靈力幾近枯竭,純黑若夜的雙眸裏,又再泛起淡淡深紫。

星衍大陸上,修士若要提升修為,或刻苦修行,日積月累自然提高,卻需耗費無數精力時光;或是掠奪他人真元,這便是魔修的旁門左道,人人得而誅之。

唯有一類修士例外,這類修士男女皆有,皆生得外秀內媚,眸色晶紫,體質極為奇特。若與之雙修者,便可得其修為,挪為己用,且不傷陰鸷,不違天和。

這等體質便是爐鼎,爐鼎者,又以火靈根最次,水靈根最佳,概因火滅萬物,而水生萬物。

若得單水靈根之爐鼎襄助,修為更是一日千裏,如有神助。前世風啓彰二十七歲便步入凝脈六層,便有頗多得益自風啓洛。

風雷看他眸中紫色,便猜測到一二,這一世若再讓風啓彰發現這等機密,只怕離莊之事,又多幾分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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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啓洛苦笑道:“二品霧隐丹,可隐藏體質修為,卻不曾想到,煉制竟如此困難。”

也難怪煉丹師這等職業,縱使在風神山莊中亦是受人景仰,高級煉丹師更是連莊主亦要禮遇三分。

風雷只靜靜抱他在懷,又随手一揮,将一室狼藉清理幹淨,方才道:“尚有兩年,莫要如此心急。”

爐鼎之體亦是雖年齡增長而變化,年滿十八時方才成熟,亦會在外形顯露出紫眸特質。故而如今風啓彰縱有疑心,卻也尚未确定。

風啓洛閉眼,卻是聽進了風雷勸告,略一點頭,便坐起身來,打坐回息。

不過片刻,卻聽風雷道:“風啓彰将至。”

他只得起身出了密室,又啓動博古架中機關,将密室門合上。

待他回了卧房中躺下,好整以暇,方才見風啓彰姍姍來遲。他不由古怪掃了風雷一眼,尋常凝脈一層的修士,神識不過十丈,風雷如此早預警,只怕神識早擴散一裏之外,這般強橫實力,卻叫他心中對邪鬼之能,又生出幾分期待。

風啓彰已步入卧房,身後仆從托盤上,放着一個天青玉瓶,風啓彰笑道:“母親叫人為你送金康丹,我便自告奮勇,讨了這差事。”

他将玉瓶取過,放在風啓洛手中,微微皺眉道:“為何幾個時辰不見,氣色又差了。”

風啓洛握住玉瓶,在床上坐起身,又不動聲色挪開幾分,強笑道:“有勞伯母和堂兄挂念,我不過是一時疲勞,并不妨事。”

風啓彰另有所圖,自然是尤為關心,擡手便欲搭他手腕上查探。

概因爐鼎之體征,在少年時候尚且不明顯,風啓彰也唯有追尋種種蛛絲馬跡。

風啓洛自然明了他所圖為何,卻不好防備得太過明顯,一時情急,手中玉瓶滾落下去。風啓彰才欲伸手,就覺眼前白影一閃,風雷後發而先至,将那青色玉瓶抄在手中,放在床頭。又垂手搭在風啓洛手腕上,徐徐注入靈力,道:“少爺趕路勞累。”

風啓彰微覺尴尬,又懾于這白衣侍衛冷冽氣勢,竟隐隐壓迫于他,只得咳嗽一聲,收手起身道:“既然如此,且先好生休息。”

風啓洛此時方才松口氣,見風啓彰背影已至門口,突然開口喚道:“啓彰哥哥,請留步。”

就覺手腕一緊,已被風雷握住,他只輕輕反手握住那劍修手指,仍是朝轉身的風啓彰笑道:“啓彰哥哥,我在潛龍谷得了那丹真人傳承,才知煉丹一道,廣博精深。我欲學煉丹之術,為山莊盡力,只是才疏學淺,想要進丹藏樓修習,還請哥哥為我求伯父恩準。”

這要求卻讓風啓彰眼前一亮。煉丹師一途,亦需天分與刻苦,卻因大半精力關注煉丹,故而實力相對較弱。丹藏樓乃風神山莊專屬煉丹樓,高級煉丹師亦不過凝脈一層,可見煉丹一途艱苦難行。

若是風啓洛肯專研煉丹之術,便更是一枚優良棋子,供他使喚。

風啓彰視線落在風啓洛與那侍衛彼此握住的手上,眼中陰霾稍閃即逝。當務之急,便是将這礙事的侍衛除去……

風啓彰思及此處,便柔和笑道:“啓洛有如此機緣,可喜可賀。我自會禀報父親,不日送你去丹藏樓。”

風啓洛展顏笑道:“有勞哥哥。”

這少年笑容明朗,宛若雲開月霁,瑩瑩黑眸宛若冰晶中藏珍珠,青澀容顏已隐隐有幾分豔麗之相。

風啓彰既起了将他收入房中的心思,此時看他笑容照人,不由心動幾分,更是勢在必得,眼神便又柔和幾分,叮囑幾句後,方才離去。

風啓洛見他離開,才長長舒氣,往床頭靠去,卻覺手腕宛若被鐵箍緊緊束縛,不由皺眉道:“風雷。”

風雷方才醒覺一般,将他手腕松開。煉氣期修士不過比凡人強壯幾分,卻禁不起他這等力道,手腕上已浮現出幾道青紫指痕來。

風啓洛亦不以為意,只是坐起身,揉搓手腕笑道:“不需如此緊張,我既已下定決心,自然不會再受他蠱惑。”

風雷見狀,将他手腕拖過來揉搓,些微靈力溫熱注入,酸痛手腕漸漸熱漲,化去淤血,又冷淡道:“此人居心叵測,山莊不可久留。”

風啓洛亦是臉色一冷,“正是如此。你置身此地,亦有危險……今晚便去探查庫房,尋到藥鼎與靈劍所在,早一日得手,早一日離開。”

風雷便應聲,而後木門又被篤篤敲響。

風啓洛略一挑眉,卻見風雷并無動作,只得道:“進來。”

卧房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名發色如雪的老婦人捧着托盤入內,送來一碗翠綠濃湯。

這卻是風啓洛母親元氏的奶娘。二房夫婦罹難之後,仆從盡被遣送,留下之人,亦是他人耳目。

唯有這奶娘年老無用,又聾又啞,故而留了下來,平時亦無人留意。風啓洛前世入獄之後,亦不知這孤身老婦人下落。

此時得見,風啓洛如見至親,急忙上前兩步,接過托盤放在一旁桌上,又緊緊握住這老媪雙手,哽咽喚道:“沈嬷嬷……”

那老婦人雖幹瘦憔悴,一雙渾濁眼中卻盡是慈愛,輕拍風啓洛手背,指指那碗綠色濃湯,便起身朝風啓洛福了一福,往外走去。

風啓洛不明她意圖,只得看那碗濃湯,正是他幼時常常被母親逼迫着喝下的補氣養身之物,靈氣淡薄,于他如今卻是無效了。

他忽然心思一動,自桌上花瓶中折下一截梅枝,在湯中一攪,就自碗底撈起塊包紮結實的小油布包來。

奶娘不過一介凡人,這油布包亦是凡界之物,被那蘊含靈力的藥湯一擋,竟順利避過耳目搜查。

風啓洛将那油布包拆開,取出一頁信箋。修士慣用傳訊劍符同靈符,這般信箋傳訊,握在手中,竟多了幾分親切。

将信箋展開時,母親那熟悉娟秀的字跡便落入風啓洛眼中:“啓洛吾兒,見字如晤……”

風啓洛匆匆掃過,更是心頭巨震,竟要闖出門去,卻被風雷一把按住肩膀,喝道:“啓洛,不可莽撞。”

風啓洛哪裏肯容他阻攔,一揚手飛出幾道水箭射他手腕,仍是要往門外沖去,咬牙道:“父親母親,雖因遭遇魔獸潮罹難,只是那魔獸潮卻是那風長昀刻意引來,又在我父親陷身險境時,突施暗算。我倒要問問那風莊主,血手弑親,半夜可睡得安穩!将我放開!”

風雷不閃不避,那水箭不曾造成半點傷害,又在他開口時便已匆匆設下幾重禁制。如今只是将他攔腰抱起,任他拳打腳踢,只是不肯放下。語調卻仍是冷淡無起伏,“那又如何?”

風啓洛被他冷漠反問激怒,揚手就要扇下,卻手腕一緊,被風雷牢牢握住,掙脫不得。

風雷仍是冷淡問道:“那又如何?”

這冰冷聲線宛若一道清流,将風啓洛自狂怒中淋得清醒,頓時失了反抗之力,垂首埋在風雷肩頭。

若是這般闖将出去,風長昀必定殺他滅口。風氏這般龐然大物,上有四長老坐鎮,外有六名國師尚存,個個皆是元嬰、甚或化神大能。以他如今之力,若想挑戰風神山莊,不過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真真可笑不自量至極!

風雷只覺肩頭漸有濕意滲開,少年肩膀顫抖,隐有抽泣之聲,亦是極力壓抑。

他仍将風啓洛抱在懷中,卻行了幾步,将木窗推開。

今夜正是滿月,光華如洗,映照得枯梅院中滿庭清輝。又有一個龐大黑影,正從滿月中間徐徐穿過。

風雷輕撫少年背脊,低聲道:“啓洛,你看。”

風啓洛止住抽泣,又在風雷肩頭來回擺頭,擦掉眼中水汽,方才循聲擡頭,看向風雷所指之處。

半空中那翩然黑影,仿若夜之帝王一般,乘月色而來,悄然無聲、魏然聳立,隐約竟能看出山岳輪廓、樓宇高聳,叫人一見便生敬仰向往之心。

風啓洛不覺亦是心生向往,啞聲道:“天上之國,龍德。”

星衍大陸雖號稱九國,卻唯有這龍德仙國,有十萬年歷史,淩駕其餘八國一莊之上,更是修仙之人向往之地。

風神山莊二十八任國師中,唯有千年以前第一任驚才絕豔,得龍德仙王青睐,聘為國師,卻不過百年就隕落了。

其後各任,卻再不及第一任才華。故而至今僅有一任龍德國師。

風啓洛注視那片漂浮國土漸漸穿過圓月影子,又聽風雷道:“風氏一族,比之龍德如何?”

他立時回答道:“當如螢火之光與明月争輝。”

風雷道:“正是如此。”

風啓洛頓悟。

風神山莊如今在他眼中,宛若巨人難以撼動。然則他有天書在手,終有一日,勢必成就大道,反而成為令風氏一族畏懼的對象,叫這一幹人等,皆匍匐在他腳下。

待到那時,方才是他揚眉吐氣,報家仇雪己恨之時。

風啓洛長舒一口氣,方覺胸中郁結,漸漸散去,唯有一顆道心更為堅定。這般心神震蕩,卻反倒又讓他心境通明練達幾分,修為亦是隐隐有所進展。

月光入戶,灑在這二人身上,有若玉雕一般。風啓洛忽覺這般被孩童一般摟抱在懷的姿勢,當真叫人羞愧,不由掙兩下叫他松開。

風雷見他冷靜,自是不再禁锢,任他下地,二人肩并肩立在一處。

“風雷。”風啓洛語意堅定道,“我定有一日要君臨這片大陸,你可願陪伴我身邊?”

風雷道:“自當如此。”他見風啓洛轉臉過來,面色并不滿意,又補充道,“我定生死相伴,不離不棄。”

風啓洛方才露出笑容,“如此尚可。”

一夜匆匆而過。

第二日清晨,風啓洛就接到堂兄劍符,要引他拜見丹藏樓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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