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跟我睡吧

秋去冬來，高一1班的學生們迎來了身在華海中學的第一個寒冬。

C市地處長江以南，是一個不靠海卻也不算完全內陸的城市。這裏的冬季是一個陰柔的冷美人，外頭還樹綠花開，她卻已悄然而至。

教學樓外的綠化花壇下堆積着黏濕的枯木，灌木叢的葉子們，在淩晨偷偷穿上了白色霜衣。

昨日變了風向，夜裏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次日早上，溫度驟降。

六點十五分，肖泷從被窩裏伸出腦袋，只覺得一陣冷氣往脖子裏竄，他迅速縮了回去。

“好冷啊！”顧淳怪叫了一聲，飛快地穿上衣服，搓着手去洗臉。

王珉一如平時，穿衣穿褲不畏手畏腳，疊被整理不拖泥帶水。

樂百骁起床時還是那樣面無表情，身體醒了靈魂還在沉睡……

于是，到六點半的時候，整個宿舍還在被窩裏的，又只剩下了肖泷。

王珉催了肖泷一次，其實他已經醒了，就是怕冷不敢出來。此時此刻，肖泷鼻子紅紅的，哧啊哧啊地吸着氣，嘴唇以下部分都緊緊地藏在被子裏，兩只爪子抓着被口結結實實地捂住脖子。

王珉見他還沒起，走過去掀他的被子，肖泷把被子搶回去，躲在裏頭悶聲道：“再讓我睡一分鐘！”

“你越晚起來受的折磨就越多，快起來穿上衣服，動一動就熱了。”

“哦……”肖泷伸出一只爪子在床邊摸索，抓到棉毛褲後抽進被窩，躲在被窩裏像一只蟲子一樣拱來拱去地穿好。

王珉道：“快點，再給你五分鐘！”

肖泷手忙腳亂地穿上襪子，校服，把被子胡亂地揉成一團，然後飛奔去用洗漱室，兩分鐘洗了把冷水臉回來：“好了好了！”

王珉放下手表：“四分四十五秒。”

肖泷：“耶！”

出了宿舍樓，肖泷“嗷”了一聲，冷得牙齒打顫：“咯咯咯……”

王珉：“……”

肖泷：“好……冷……啊……咯咯咯……”

王珉：“嗯，樹葉都結霜凍了。”

“食堂屋頂上也有……咯咯咯……”肖泷把脖子縮進厚重的衣服，像一只母雞一樣一邊“咯”一邊搖搖擺擺地往食堂走去。

兩人早上喝了熱騰騰的豆漿，又分別吃了一個粢飯團，走道食堂外面，一哈氣，就是一團白霧。

肖泷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卷了卷，學大人抽煙的樣子吸一口，然後朝着天空吞雲吐霧，樂此不彼。

王珉笑着問肖泷道：“知道是這是什麽原理麽？”

肖泷道：“液化現象！”

王珉表揚道：“記得不錯。”

兩人呼出來的白霧交纏在一起，化成肉眼看不見的小水滴子，飛上天空去了。

他們離開後，又有哈着白氣佯裝抽煙的學生從食堂裏湧出來，每個人的嘴，都在制造一朵一朵轉瞬即逝的小白雲。

早上上課，盡管班級裏有四十個人，大家還是冷得手腳冰涼。

教室裏的小組座位一個月往右挪一次，肖泷和王珉這個月正巧換到靠走廊的窗戶邊，靠着牆壁和窗臺，比起中間的位置冷了不少。

一下課，肖泷就忍不住站起來跳兩下：“……腳都發麻了。”

南方的冷都是如此，陰柔的，濕冷的，在不知不覺中帶走你的熱量……寒氣還會從你的皮膚和肌肉裏滲透進去，呆在你的骨頭裏不出來。

長身體中的少年，能量消耗得特別快，上完兩節課有15分鐘課間休息，大夥兒成群結隊地去食堂買點心吃。

食堂裏有賣1.5元一根的臺灣烤腸，特別受歡迎，可是只有兩個烤腸機，一根烤腸轉熱要等不少時間，如果不去搶的話，已經烤熱的那一批就會瞬間賣光。

下課鈴一響，趙于敬就拿着飯卡沖向食堂，肖泷朝着他的背影喊：“趙小龜！幫我搶一根！”

趙于敬：“5毛跑腿費！”

肖泷：“……”

王珉打開窗戶：“趙于敬……”

“一根是吧？”趙于敬在外面的走廊飛奔而過：“好勒！”

“差別待遇啊！”肖泷郁悶地推了一下王珉的肩：“你是短跑冠軍吧，你怎麽不去？”

王珉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看桌上的卷子，全身懶洋洋的，道：“不想動。”

趙于敬回來後果然給他們一人帶了一根，肖泷給他五毛錢，王珉給他三塊錢。

趙于敬：“……小龍人！”

肖泷得瑟道：“不是5毛跑腿費嗎？”

趙于敬氣得想去掐他脖子，王珉趕緊道：“兩人的零錢湊不整，今天我付，明天他付。”

肖泷“嘻嘻”一笑，伸出舌頭舔熱乎乎的香腸。

趙于敬哼了一聲，揉了一把肖泷的腦袋，看着對方呲牙咧嘴的表情，笑罵道：“你這只糖公雞！”

肖泷一邊吃香腸，一邊埋頭做題，做着做着，他忽然察覺到前面傳來兩道灼熱的視線……

肖泷擡起頭來，只見前排的兩個男生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神色詭怪。他不解的表情讓那兩個男生同時扭回頭去，心照不宣。

他含着香腸咕哝了句：“幹嘛了哦……”

王珉側頭往肖泷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後，他整個人就僵住了……

少年微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垂眼看講義，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出一圈絨絨的淺影。

他的嘴唇豔紅油亮，口中含着一根與唇色相仿的香腸，正慢慢地吃着。香腸在唇舌尖滑動，頻率緩慢地一上一下……

王珉移開視線，此地無銀地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褲子。

他忽然有點懊惱自己方才的胡思亂想。

十二月底，天氣越來越冷，不少學生從只穿棉毛褲，到加穿一條線褲，再到加穿N條線褲，最後裏三層，外三層，恨不得把自己包成一頭熊。

可這還未到最寒冷的時候。

肖泷周末回家想把自己去年過年和肖濛新買的那件羽絨服翻出來帶去學校。

肖媽媽知道後立刻阻止了：“現在就穿羽絨服，過年了怎麽辦？去凍着！年紀輕輕那麽畏寒，一點吃不得苦！”

肖泷可憐巴巴地回學校，白天坐在宿舍裏就冷得發抖，晚上吃完飯就想鑽被窩。

反觀王珉，平時在宿舍裏只穿一件高領羊毛衣，外出套一件校服，看上去神清氣爽，一點都不像在過冬……

這日晚上，兩人在宿舍，肖泷縮在王珉床上看英語，王珉盤着腿架着張A4大小的書寫板做習題，兩人卷着一條被子，這麽比較暖和。

自從王珉提到要肖泷一直陪着他，肖泷就對上“科大”充滿了各種幻想。

若在期中考試之前王珉對他這麽說，肖泷肯定會很不屑。但是王珉考了那個年級第一以後，肖泷對他的臣服，就好像神職者對神的崇拜一樣了。

他哥可是第一！第一還有錯的麽？

王珉的承諾對他來說，就好比武俠小說男主角入山洞得奇書、無意中遇高人後練成絕世武功一樣，結局成功是必然的！

王珉讓肖泷每天晚上把英語書後面的所有單詞快速看兩遍，方法是遮住中文部分回憶英文意思，接着反過來再做一遍，每個單詞的時間不能超過兩秒。也就是說，如果兩秒鐘反映不出來該單詞的意思，就立即看答案。

這樣一刻不停頓地往下看，知識以高速進入大腦，這就必須要求肖泷在學習時集中注意力。這麽一來，他完全沒時間去擔心背不出背得出來的問題，反正他哥說了，只要往下看就行了。

因為速度快，所以一遍下來還不到十五分鐘，一天兩遍，半個小時搞定。這麽堅持一個月了，肖泷就把高一的英語單詞背得滾瓜爛熟了。

說起來，這事情實在是讓肖泷很難置信。在他看到第20天的時候，還有很多單詞他反映不出來，因為書上的內容才學了五分之二，剩下的五分之三對他來說，完全是陌生的。

看到後面，他都稀裏糊塗了，每一個單詞詞組都似曾相似，連原本認識的，也變得不認識了。他既郁悶又迷茫，很想放棄了，可王珉當時卻只說了兩個字：“繼續。”

然後，在第21天的時候，奇跡發生了——

前一天還不怎麽認識的大部分單詞，在那一天就好像通通約好了似的，跟肖泷成了“好友”。還有一部分頑固分子，也在接下來的幾天，陸陸續續讓肖泷通過了考驗!

肖泷那個興奮啊！他去問王珉這是什麽原因，王珉也只說了一句話：“相處久了，就熟悉了。”

真是好深奧啊……王珉果然好厲害！

于是在肖泷心中：一切以他哥為中心，貫徹他哥的學習方針，那就是通往科大的成功秘籍！

這幾天，王珉找來了實驗班的單詞表讓他看。實驗班的學的東西都是超前的，有絕大部分詞組單詞，要高二才會學，如果把這些都記住的話，高一上學期的英語期末考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

晚上九點不到，樂百骁和顧淳破天荒地提早回宿舍了。

“你倆今天怎麽那麽早？”王珉奇怪道。 因為期末考試在即，他們兩個一般不到熄燈時間不會回來。

顧淳幽怨道：“圖書館寒氣太重，又沒有空調，扛不住了……”

樂百骁罵道：“這鬼天氣，真是不讓人活了！”

顧淳看了看肖泷他們，問道：“你們兩人到舒服，這樣學得進去麽？”

此時，肖泷像一只蝦似的蜷縮在被子裏，腦袋靠在王珉的腰側，一手拿着單詞表，一手握着一支鉛筆。

王珉看了看身邊的肖泷，道：“還行。”

顧淳：“我要是和肖泷那樣，三分鐘就能睡着的！”

“啧啧……”樂百骁喝了口熱水，忽然大喊一聲：“小龍人！”

肖泷學得很投入，他快把那一頁看完了，所以顧淳他們回來的時候，一點都沒分心，此時被樂百骁一聲吼，他頓時驚得一跳：“咦，你們怎麽回來了？”

顧淳：“……”

樂百骁：“你好投入哦，你在看什麽？”

肖泷說：“英語單詞。”

樂百骁問：“背的咋樣啦？”

肖泷郁悶道：“一個單元都沒背出來。”王珉給他的實驗班單詞詞組對他來說又是全新的，這才看了兩天，能反映出十個就不錯了。

樂百骁以為他看的是高一上冊的書，聽後“哈哈”一笑，表現得很輕松道：“慢慢背嘛，還有三個禮拜才期末呢，來得及的。”

肖泷“嗯”了一聲，往王珉的方向挨了挨，繼續看英文單詞。

王珉順手摸了摸肖泷的頭發，顧淳見了，笑道：“你倆感情真好，跟親兄弟似的。”

王珉淡笑道：“嗯。”

樂百骁忽然問：“王珉你多大啊？生日幾月的？”

王珉：“8Y年9月。”（肖泷是8X年，Y-1=X）

樂百骁喜道：“我8月份的！顧淳你多大？要麽我們寝室來排四兄弟好了！”

王珉：“……”

肖泷忽然擡起頭來拒絕：“不玩不玩，排起來肯定我最小，我才不幹！”

顧淳說：“我6月生的。”

肖泷忽然大笑起來：“哈哈，你們都沒我大，我2月！”

樂百骁：“你個8X年的小P孩，別想忽悠人。”

肖泷：“……”

王珉道：“如果真要排的話，樂百骁你是老二诶……”

樂百骁：“算了不排了！”

肖泷樂得哈哈大笑，單詞也看不下去了：“是老二就不玩了，哈哈哈……”

“小龍人！小龍人！”門外忽然傳來趙小龜的喊聲。

肖泷收住笑聲，隔着門喊：“不在！不在！”

“……”趙于敬：“快給我開門！找你有事！”

顧淳哭笑不得地給趙于敬開門，對方沖進來直奔肖泷的床鋪，肖泷突然反應過來他的目的，“嗷”一聲彈起來，吼道：“趙小龜你敢偷小爺熱水袋小爺就廢了你！！”

趙于敬充耳不聞，掀開肖泷的被子，拎起熱水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之夭夭。

衆人：“……”

熱水袋是班裏出班會費買的，每個宿舍一只，輪着用，今天剛好輪到肖泷。因為王珉不用，所以肖泷四天裏都有兩天能輪到。

今天，肖泷早早得就把熱水袋藏進了被子暖着，等下到了熄燈時間，他就能享受溫暖的被窩了！啊，暖而不燙的熱水袋，貼着他涼涼的小腳丫子，該是多麽幸福啊！

然而，此刻——

肖泷在043宿舍門外邊捶門邊凄慘地叫着：“嗷~~趙小龜~~熱水袋是我的！！還給我！！我的！！嗷~~~”

走廊兩側，其他班宿舍的人都紛紛探出頭來，有看熱鬧的，有罵吵的，唯有趙于敬宿舍的門紋絲不動，裏面的人仿佛都死絕了。

顧淳擔心樓管一會兒過來幹預，那他們班的品德分就要被扣掉了！他向王珉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王珉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跳下床道：“我去帶他回來，別擔心。”

肖泷：“趙小龜我殺了你！還我熱水袋！！嗚嗚~~~”

王珉從後面抱住肖泷，拽着他亂舞的兩條手臂，把他拖回去：“小小，算了，一會兒跟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