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去我家

雨越下越大,水珠凝聚成流順着鼻梁滑落,榮謹露出的手臂鋪滿密密麻麻的雨水,身上的衣服沉甸甸,頂上的雨是恨不得要壓垮她。

毫無感覺的榮謹凝視着敞開的車門,林邀月坐在車上,笑得溫柔清淺,似乎是篤定她會上來。

坐在前面的司機是一個看起來文绉绉的斯文男人,他回頭看向林邀月,又轉頭看向榮謹。

榮謹見林邀月梳理好的冷棕色卷發變得淩亂,但本人絲毫不覺,得體優雅坐着,猶如藏在畫卷中的中世紀歐洲淑女。

最終,濕透的鞋子使她邁出的步伐沉重,可她的步伐比往日還要快。

林邀月收回視線,讓開位置往裏面坐,榮謹彎腰上車,輕聲關上車門,遮擋住外面呼嘯而來的風雨。

輕觸皮料,車椅豪華舒适,榮謹看得出車內每一處東西都價值不菲。

腳下踩着的米色墊子漸漸被鞋子和滴水的褲子浸濕,顏色加深,外面地上的碎屑一并帶到車上。

榮謹微不可查地皺眉,心生後悔。

她很少做後悔的事,就連剛剛把傘給陌生女子自己淋雨都無所謂。

但這回她在預料到會出現這中情況下還上車,也不知是不是腦子真的出現問題。

她喜歡坐順風車,阮糖心經常自嘲為免費司機,當然如今的阮糖心的車已被無情沒收。

林邀月看向頭發濕漉漉的榮謹,黑色的長發乖巧貼在身後、黏在臉上,一雙眼睛出奇冰冷,臉上不知為何露出小孩子不高興要發脾氣的表情。

“沒事,車每個月初都會全面清洗,過兩天就會拿去洗。”林邀月注意到榮謹一直盯着墊子上的水漬,溫聲開口。

開車的林父張錦揚悄悄回頭看了眼女兒,沒想到一向誠實的女兒會撒謊,真是稀奇。

他的車昨天剛清洗好拿回來,就是為了接送剛回國的女兒。

剛剛邀月說停車接人,他沒有多問,邀月開門等這女孩上車,他也尊重女兒的選擇,畢竟女兒思想成熟,做事向來有分寸。

他通過後視鏡暗暗觀察模樣陌生的榮謹,邀月是什麽時候認識她的?

榮謹微抿唇,心理負擔小了些,但內心仍舊郁結。

“小妹妹,你家在哪?”張錦揚邊将空調溫度調高邊問。

榮謹剛松開的眉重新皺起,被叫小妹妹的感覺真是奇怪,她平靜回道:“在立心花園,如果不順路的話我哪裏下車都可以。”

“呦,這可有點遠,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去那裏一定會堵,你全身濕了會生病的。”張錦揚提醒。

林邀月注意到榮謹發白的嘴唇,看起來她臉色比常人要蒼白,身子骨更弱。

“我家在附近,你要不直接來我家吧?”林邀月提議,她從車後拿出一包紙巾和被子,遞給榮謹,“你先擦擦身上的水吧。”

榮謹道了聲謝接過,內心在猶豫林邀月先前的話。

縱使自己通過照片端詳過眼前之人的容顏,可真人比照片更有魔力吸引人,她今日的妝容成熟,氣質中無形增加幾分冷清與嚴謹。

對比起來,剛剛那大叔口中的小妹妹好像沒說錯。

“我家在流心苑,你上次幫了我,這回我幫你,作為答謝如何?”林邀月輕輕撩起長發別在耳後,撫順剛剛淩亂的頭發,纖細皓腕在微暗的車內勾勒出一條明亮的痕跡。

幾滴晶瑩的水珠沾在林邀月的臉上,榮謹有種想幫她抹掉的沖動,但還是偏過頭。

果然不懂事,居然随随便便帶人回家,萬一出事了該怎麽辦?

心中的想法和說出來的話截然相反,她聲音別扭道:“好。”

沒想到榮謹回答幹脆迅速,林邀月紅唇微揚,朝張錦揚說道:“爸,我們現在回去。”

“好,我親自下廚。”張錦揚十分配合女兒的要求,聽到林邀月說榮謹幫過她,對榮謹的好感大幅上升。

榮謹颦起的眉加深,他們本是不打算回去嗎?

林邀月笑着解釋,“我們計劃去新開的中餐廳,路上下雨,去那也沒什麽意思,本就有回去的想法。”

榮謹緊繃身子坐着,身後濕透,不敢靠着椅背。

她暗暗觀察張錦揚,原以為是司機,沒想到居然是這女孩的父親。

想到父親,榮謹眼睑微垂,上睫毛末端還沾着一點晶亮水珠。

流心苑是市內有名的高檔公寓,住在那的人身價不菲,她沒想到和她偶然遇見一同坐高鐵二等座的女生竟是哪家千金小姐。

幾分鐘後,張錦揚将車停在流心苑的停車庫,率先下車為後座的她們打開車門,“出來吧,邀月,小妹妹。”

邀月……

榮謹自動忽視小妹妹這詞,心中默念邀月二字,倒是好聽。

她挺喜歡的。

二人下車後,張錦揚關上車門,衣兜中手機突然響起鈴聲,他接聽電話,臉上笑紋加深,“大哥……好的……太謝謝你了,我會保守秘密的。”

張錦揚挂斷電話,朝林邀月說道:“邀月,你大伯跟我說了《襲光》導演的信息。”

林邀月平靜的眼眸溢出淺淺笑意,紅唇因欣喜而微翹,“她是誰?”

張錦揚悄悄看了眼臉色冷淡目視前方的榮謹,聲音放低,“具體信息不清楚,待會你大伯會将她的工作室地址發來,我晚些時候帶你去。”

“冒昧過去會不會打擾到她?”林邀月擔心這種神秘的人會讨厭身份洩露。

“沒事,你大伯說只要給錢她就會把你當祖宗伺候,他說這人性格很欠扁,讓你小心。”張錦揚反而為女兒擔憂起來,他的女兒這麽溫柔,萬一被這誰誰誰欺負了該怎麽辦?

林邀月想到《襲光》的畫面和內容,如此溫柔溫暖人心的短片,背後的人怎麽會是一個性格不好的人?

榮謹餘光掃在張錦揚和林邀月臉上,毫無痕跡收回視線,安靜走着。

性格欠扁……

說出這句話的人才是欠扁。

身上冷意不知為何加重,許是水分蒸發的緣故。

“對了,小妹妹,你叫什麽……”張錦揚正準備和榮謹聊天,手機微信發出得得得的聲音,他忙點開查看。

“邀月,我轉發給你了。”

林邀月低頭看向手機信息,意外發現《襲光》的導演、劇本、畫面設計等都是同一個人——榮謹。

榮謹悄然盯着林邀月手機上的信息,心中暗罵一聲該死,她就不該為50元折腰答應張清河這小人。

張清河口口聲聲說有迷妹要找她,還是有錢的迷妹,她當然樂意給出信息。

可是如今迷妹就在身邊,榮謹眼角餘光瞄着神情專注的林邀月,追星果然不好,小妹妹要是見到真人還不得感受到什麽叫見光死。

冷漠的眼中沾染上幾分憐憫,榮謹感慨着思想不成熟的邀月妹妹,希望她到時候發現是她後不要難受到哭鼻子。

好似感受到榮謹眼中複雜的情緒,林邀月偏頭看向榮謹,正好當場捉到她在偷窺,眼底盡是笑意,看得榮謹尴尬收回視線,假裝剛剛的對視只是意外。

電梯叮咚一聲,到達第16樓。

1601和1602兩家面對面,張錦揚輸入密碼走進1601,林邀月則帶着榮謹來到1602。

室內裝扮舒适簡約,以淺色系為主,榮謹一眼掃過去,被客廳地面上一大塊突兀的粉色拼圖吸引住。

拼圖上是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上面還擺着拼圖積木,玩偶玩具在客廳到處可見。

榮謹詫異看向林邀月,沒想到她竟然喜歡這種。

奇怪的想法剛從心中産生,赤腳跑來的聲音噠噠傳來,過道處突然出現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孩,約莫七八歲,身上穿着鵝黃色連衣裙,手裏舉着娃娃撲到林邀月的懷中。

榮謹頓時瞪大雙眼。

林邀月看見榮謹這神情,覺得好笑,她有時候看不懂這女生在想什麽。

“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你不是說下午才回來的嗎?”

張秀秀臉上滿是高興,還以為今天只能和保姆阿姨住在一起,她一轉頭,才注意到站在她心愛拼圖前的榮謹,驚詫問道:“你是誰?”

榮謹發現小女孩眼眸中滿是震驚,上下打量自己,似乎把她當做吃人的怪獸。

“榮謹。”榮謹不自在開口,窺探林邀月的神情,希望她沒有聯想到那給錢就把她當祖宗的欠扁導演。

林邀月确實沒有多想,只是暗暗記下榮謹的名字。

張秀秀不喜歡榮謹沒有表情的模樣,身上濕噠噠的,看起來很羸弱。

“哦,我叫張秀秀,這是我媽媽。”張秀秀說完拉了拉林邀月的手,揚起下巴嘟着嘴,宣誓主權。

榮謹無視張秀秀的挑釁,不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林邀月輕輕敲敲張秀秀的小腦瓜,并不惱怒,“誰教你說這話的?”

“大姐說讓我保護好你,讓我看到壞人見機行事,不然的話你會被人拐走的。”張秀秀睜大水靈靈的眼睛,肉嘟嘟的臉上寫滿可愛二字。

壞人榮謹兀自冷哼一聲。

“好了,她不是壞人,你和她聊聊。”林邀月擔心榮謹着涼,沒有和張秀秀講下去,走進房間替榮謹拿毛巾。

“你不是壞人?”張秀秀盯着榮謹眼下濃重的黑眼圈,“你是晚上去做壞事了嗎?怎麽黑眼圈這麽重?”

榮謹捏捏鼻梁,終于感受到身子骨冰涼,仿佛流淌在身體裏的血都是冷冰冰的。

“你怎麽不回答我?”張秀秀不高興,叉腰搖頭,馬尾辮左右搖晃,訴說着不滿。

“哼,你對我不尊敬,以後休想進入我邀月姐姐家的門。”張秀秀不知從哪裏學會這話,警告着榮謹。

林邀月拿着暖灰色的大毛巾過來,聽到張秀秀的話後笑了笑,将毛巾拿給榮謹,“我在浴室裏放了衣服,你換上新衣服,擦好身體和頭發後用吹風筒吹頭發,我幫你烘幹你的衣服,下午你就可以回去。”

榮謹很少被人照顧關心過,聽着林邀月溫柔的話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悶悶說了聲謝謝。

等到榮謹進入浴室,張秀秀拉起林邀月的手,好奇打聽:“她是你女朋友?”

林邀月覺得有趣,刮了刮張秀秀的小鼻子,“你怎麽說話的?聽誰說的?”

“大姐她說的呀,出現在家裏的陌生人不是壞人,就是你的情人。”

“你懂得真多。”林邀月輕笑,有事的大伯将女兒張秀秀放到她這住幾天,年紀小小的秀秀懂的東西很奇怪。

寬敞明亮的浴室內,榮謹胡亂擦着亂糟糟的長發,末端的頭發自然卷,本就毛躁的頭發沾水混在一起,打結梳理都很麻煩。

她對着鏡子煩躁梳頭,心想着該找時間剪頭發。

她一向讨厭長發,但總忘記剪。

無需去理發店,從前都是她一個剪刀過去,大驚小怪的秋女士再哇哇叫地幫她剪齊,以至于阮糖心經常在她面前抱怨說她需要去專門做個發型,否則會越來越糟。

頭發的結怎麽都疏不順,榮謹和這團亂糟糟的結面對面,加大手中力度,青筋微微凸出,有種誓不罷休的氣勢。

但這只是一團頭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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