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護母

在魏寧和魏時商量事情的時候,站在一旁的陳陽張了張嘴,手一擡好像想說什麽,結果卻只是把手伸到頭上撓了撓,又放了下來。

雖然說是說魏三嬸不會對魏寧動手,但是凡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動手了呢?魏三嬸顯然不是一個說得清,又能說清的人,所以魏時把一張黃符紙,外加一塊看起來油光發亮的古錢幣給了魏寧,告訴他,要是真出了什麽意外,就想辦法把這張黃符紙貼在魏三嬸身上,然後趁着魏三嬸被黃符紙鎮住的時候,趕緊跑出來。

至于那枚古錢幣,據魏時說是放在廟裏享了三年香火供奉的功德錢,用來防止陰氣上身,最好用不過,不過,就魏寧看來,這枚還散發着香油味的古錢幣,更像是在肉鋪案桌上放了很久的。

魏寧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晏華,頭也不回地出了門,那架勢很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意思。

天空中灑滿了點點的星子,月光朦朦胧胧的,發出慘白的光,人在這月光下行走,似乎随時都會走到陌生的地方去。

魏寧穿着雙夾腳拖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啪啪”的聲音,打碎了周圍的死寂,兩旁的屋子黑壓壓的,房檐高高翹起,上面雕着的那些古獸,在蒼白的月光下,張牙舞爪,仰天嘶吼,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一般來說,鎮宅用的古獸都是那五種瑞獸,貔貅、龍龜、鳳凰、玄武、麒麟,都是能興家、擋災,具有靈氣的古獸,而古獸中四大兇獸則是饕餮、渾沌、窮奇、梼杌。

四大兇獸裏,饕餮喻貪婪,混沌好惡德,窮奇主背信,梼杌比頑兇。在外面,就是不怎麽懂風水的人也知道,這四種兇獸是不能請進家門的,但是在魏莊,這四種兇獸卻随處可見,屋檐,門扉,就是起房子,也要把一個石雕成的兇獸埋進地基中,這也算魏莊與別不同的風俗之一了。

若是有風水大師到魏莊來看,估計會被吓一跳,敢把兇神全部請回來,還這樣大面積放着的,絕無僅有,不是想以惡制惡,鎮住什麽東西,就是想搞個奇門風水局,走邪路子發家興族。

魏莊并不大,從魏寧家出來,走上一分多鐘就到了魏三嬸家,黑色的大門禁閉,裏面無聲無息,不像是在做什麽——魏寧尋思着,也許是因為魏三嬸身世可憐,他還真不希望看到這事是魏三嬸做出來的。

魏寧擡起手,敲了敲門,“咚——咚——”兩聲輕響在黑暗中沉悶的響起。

夜太深了,也太靜了,讓人不由自主地把所有的動作都放輕了,放緩了,怕招來、或驚醒黑暗中的什麽鬼物。

等了一會兒,毫無動靜,也許是聲音太小了沒把人叫醒,魏寧擡起頭,又打算敲門,手剛舉起來,門“吱嘎”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隙,魏三嬸的臉就從門縫露了出來,目光渾濁,看到魏寧,才把門縫打開了一點,側過身,示意魏寧進屋來。

魏寧進去,才發現,雖然從外面看屋子裏黑漆漆的,但是屋裏并不是沒有光源,至少神龛那兒就亮着一支極細的白色長明燭,發出慘白的光線,投下一片陰影,火苗搖曳、跳動着,魏寧看到神龛前還放着一個黑布包,白天的時候還沒看到,魏寧覺得有些蹊跷,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打算拿起來看一看。

人還沒走近,就被魏三嬸攔住了。

魏三嬸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下,輪廓顯得模糊而又柔和,沒有了白天的凄厲和瘋狂,與魏惜有七分相似的五官,恢複了一點魏寧前幾天看到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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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寧覺得很奇怪,魏三嬸怎麽能在短短幾天內,一會兒勞弱不堪,一會兒精力充沛,實在匪夷所思,難道也是用了什麽邪術不成?

魏三嬸擋在魏寧身前,目光冰冷,“幹啥子?”

這還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和魏寧說法,平時都是親親熱熱,甚至是過分熱情到魏寧吃不消,現在陡然間變了個底朝天,讓魏寧吃了一驚,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魏三嬸,“媽,這東西是啥?”

魏三嬸看了眼那個黑布包,“啥,還有啥,這不是你該曉得的事。”

魏寧皺起了眉頭,他過來的時候,魏時是教過他一些辨認法器的辦法的,據他說,害晏華的辦法,應該是用個小人兒,上面系上晏華,或者是與晏華關系密切的人的頭發,再塗上下咒人自己的血,同時念咒就行了。

這種簡單,沒什麽要求,後果又嚴重的邪術,對下咒人本身的損害也是極大的。世上哪有那種不對等的便宜事讓人占,或遲或早,下咒人都得為此付出代價,不是應在自己身上,就是應在後人身上,所以就算是會邪術的,也不敢輕易動手。

魏時推斷,用這個邪術的人,估計也是個“半溜子”,只曉得能害人,卻不曉得中間厲害關節。

“半溜子”是魏莊那一片的土話,用普通話說,就是半通不通的半壇醋。

晏華是今天才剛到魏莊,又沒和其他人接觸過,陌生人應該是拿不到他的頭發,所以更可能的是用他身邊關系親密的人,也就是魏寧,魏三嬸要拿到魏寧的頭發,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魏寧努力把呼吸穩了穩,怕激怒了魏三嬸,他瞄了一眼魏三嬸身後的黑布包,越看越像魏時說的那小人,時間彷佛凝固了一樣,魏寧權衡了一下,覺得還是直接用武力把那東西搶過來再說。

說做就做,魏寧一個箭步上去,抓住魏三嬸的手,把她帶開,他還不敢直接推人,怕把她推到地上摔到哪裏,魏三嬸眼睛瞪得凸出來,手指着魏寧,喉嚨裏發出“嗬嗬嗬——”的聲音,聽得人想捂住耳朵。

魏寧的精神緊繃着,把那個布包扯開,一看,裏面果然是一個木頭刻成的小人兒,手工粗糙,僅僅能看出來個人形,木頭人身上用紅繩子綁着三根頭發,上面用手指劃滿了橫七豎八的血條。

魏寧皺起眉頭,魏三嬸為什麽要做這些損人還不利己的事?他想不通!想到晏華還生死不知,魏寧立刻把這個木頭小人湊到了神龛前的長明燭上,要把它直接燒了。

被他抓在手上的魏三嬸,嘴裏“嗚嗚——嗬嗬——”的怪叫着,聽得魏寧毛骨悚然,回頭一看,吓得他冷汗直流。

魏三嬸的身體扭曲着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脖子跟斷了一樣垂在胸口上,頭發一根根叉了起來,慘白着臉,一搖一晃,吓得魏寧手一抖,差點把她扔出去,魏三嬸的頭慢慢擡起來,魏寧看到她的眼眶裏黑乎乎的,沒有眼白,這——鬼物的眼睛才是這副樣子啊!

她枯瘦的手慢慢舉起來,往魏寧伸過去,眼看着就要碰到魏寧。

魏寧再也不敢磨蹭,他把木頭小人對上了那根長明燭的火頭,想把它燒掉,但是那根長明燭太細了,火頭小,再加上那木頭是濕的,更是難得點上火,只把外面的頭發、紅繩子燒掉了,木頭小人身上的血跡也被火焰燒得發黑。

就在魏寧心裏一松,以為事情終于被他搞定的時候,事情又起了變化。已經燒出了火星子的木頭小人,突然發出類似嬰兒啼哭的慘叫聲,尖銳得差點刺破人的耳膜,刺耳得讓人想撞牆一死了之。

伴着這尖叫聲,魏三嬸慢慢站起來,扭曲着身子,往魏寧的方向走去,她越走近,魏寧就覺得呼吸越困難,到了只離三步遠的時候,已經張着嘴沒辦法呼吸了,魏寧抖着手,把那張黃符紙拿出來,拼着最後一點力氣,往前一扔——

魏時是要他直接把黃符紙貼在魏三嬸身上,這樣威力才最大,但是也說了,要是情況緊急,挨不到邊,就直接把符紙往魏三嬸的方向丢過去,也能起一定的作用。

那張黃符紙還沒碰到魏三嬸,在半空中無風自燃。

魏三嬸動作一停,嘴裏發出“嗬嗬——”的叫聲,全身抖動,似乎痛苦不堪,魏寧趁着這機會,正要把那枚古錢幣塞進魏三嬸的嘴裏——他也是好心,魏三嬸這副樣子一看就是走邪了,這枚古錢幣能驅除陰氣,想必有用。

就在這時,那只長明燭發出“啪滋”一聲輕響,火頭一跳,熄滅了,堂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

人并不是懼怕黑暗,而是懼怕黑暗裏的未知。

突如其來的這一出,讓魏寧心裏一緊,一股陰冷的氣息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充斥了整個空間,把魏寧緊緊地裹住,他的手一下子變得僵冷,一動也不能動,而近在咫尺的魏三嬸,也突然間無聲無息,連呼吸聲也聽不到了,憑空消失了一樣。

魏寧緊張得額頭上落下一滴滴的熱汗。

“呵——”一聲輕輕地嘆息在魏寧耳邊響起,低啞,帶着惆悵,聲音很熟悉,魏寧知道,自己不止聽過一次。

魏寧瞪着眼前這一片黑暗,壯着膽子,大聲說,“你要阻止我?我不曉得魏三嬸為什麽要害晏華,你也看到了,她現在這樣子,是在害人害己,早晚會把自己搭進去!”

那股陰冷的氣息沉默着,卻還是徘徊不去,魏寧手握成拳。

它一定要護着魏三嬸,魏寧也毫無辦法,現在只要自己能全身而退,再把晏華救起來,魏寧慢慢地挪動了已經接近麻痹的手,僵硬地在衣袋裏拿出了一樣東西,捏在手上之後,心裏一喜,抖索着,拼了最後一點力氣,憑着直覺選了一個方向,砸了過去,“砰——”,不知砸在了什麽東西上,發出一聲沉重的響動。

緊接着,那股陰冷的氣息躁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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