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歸來

也許是受到了一種來自魂魄的吸引,魏寧在濃霧中慢慢往那個房子走去,在門口,那個酷似自己的影子正與另外一個影子緊緊地黏在一起,就跟依戀父母的孩子一樣,每當那個影子動一下,“自己”也就立刻跟上去。

灰白色的濃霧彌漫于整個天地之間。

前方,那兩個相依相偎的影子,遠遠地看着,他們那模糊的輪廓互相浸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乎很有水乳交融的感覺,在這種全都是由灰白色霧氣構成身體的情形下,本該是正常的,大約因為他們過于黏膩、纏綿的緣故,居然顯出了一些暧昧,和不清不楚的情愫。

魏寧看着覺得自己不太舒服。

這種不舒服不知從何而來,大概就是看到和自己一張臉的家夥這麽黏黏糊糊,傻不隆冬地跟在另外一個人身邊,莫名不爽吧。

帶着這種情緒,魏寧終于走到了他們不遠處,魏寧就看到“魏惜”拉着“自己”向他走了過來,距離越近,魏寧就越有身不由己地被吸過去的感覺,他盡力穩住自己的身體,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但是那種強烈的魂魄間的吸引力實在太強大了。

“自己”站在了“魏惜”身邊,挨着他,看着自己。

“他”明顯有一些猶豫,顯然,魂魄間的吸引對“他”來說也是存在的,但是“他”卻不肯離開“魏惜”身邊,向自己走過來。“魏惜”把“他”從自己身邊推了出來,“他”就像個鬧別扭的孩子一樣,不肯聽話,不肯離開“魏惜”的身邊。

魏寧覺得自己生氣了,他暴躁了起來。

一個沖動之下,他快速跑到了“自己”身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被抓住,那個“自己”就像是被火燒着了一樣,發出讓人難以忍受,聽得耳膜都快要刺破的尖嘯聲。

聽到這尖嘯聲,魏寧覺得自己好像也受到了影響一樣,他覺得腦子一陣陣發疼,一陣陣發昏,暈暈沉沉,本來輕盈得如同一根打濕了的羽毛一樣的身體,霎那間變得沉重得如同一座高聳的山頭。

此時,一直在旁邊看着事态發展的“魏惜”突然行動了,他的手往前一推,就把站在他身邊的那個“魏寧”推到了魏寧身邊,并且手一揮,一道灰黑色的陰氣就把兩個“人”捆在了一起。

成年人的魂魄都比較穩固,輕易不會發生丢魂這種事,一旦發生了,那就代表問題相當嚴重,要把魂魄歸位,且不會發生各種後遺症,是很困難的,一般的招魂或收魂,頂多就是讓魂魄歸位,至于其他的事,就有心無力,只能聽天由命了。

運氣好,就會和丢魂之前差不多,運氣不好,變成癡呆也有可能。

魏寧一挨到“自己”的影子,就拼命地掙紮了起來,而那個“自己”也是一樣,這就好像兩個人格互相厮殺,奪得最後的勝利一樣,當然,魂魄的融合跟它并不是完全一樣,但是痛苦和争鬥卻是一樣的。

而之所以魏寧的魂魄歸位如此困難,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他丢了的那一魂一魄不肯合作,不肯就這樣回到肉身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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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曉得在這片濃霧中呆了有多久,到了最後,魂魄歸位終于完成了,剛完成魂魄歸位的魏寧神情有些呆滞,眼神發直,沒有一點正常人的靈活變幻。

他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的“魏惜”走過來,牽着他,慢慢地往前走,魏寧身不由己地跟着,出乎意料的是,他對于這種被牽着走的行為,居然并沒有多少排斥和反感,頂多就是有一點不好意思,但也不怎麽想掙開——這種動作就好像發生過很多次了一樣,習慣成自然了。

等走到了那個“屋子”面前,“魏惜”牽着他,進了屋,裏面也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有桌、椅、床,甚至還有一個靠牆而立書架和衣櫃,魏寧看着,覺得這裏的擺設有些眼熟,他混沌的大腦裏想了又想,這不就是他家裏的那個房間嗎?

連擺設的方位都一模一樣,就是一個複制品。

魏寧掙開“魏惜”的手,沿着牆,在屋子裏慢慢走了一遍,他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了很多雜亂無章的畫面,那些畫面是如此的混亂和無序,把他的記憶和思維全都打斷、打亂了。

“魏惜”看着他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的樣子,就走過來,拉起他的手,沿着一個特定的方位走着,腳踩下的地方好似都是有講究的,魏寧并不願意被人拖着走,但是他完全無法反抗“魏惜”,在這片濃霧裏,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離魂,而不是一個惡魂。

簡單來說,就是實力相差太多,一面倒了。

他們在屋子裏走了一圈之後,魏寧已經被充塞于大腦的畫面、聲音攪混了,接着,他們出了門,魏寧試過把手伸向那堵牆壁,毫無阻礙地穿過去了,明明可以走捷徑,比如穿牆而過,“魏惜”卻一定要強迫他中規中矩地從那個大門走出去。

灰白色的濃霧,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生機和活力。

那條蜿蜒而過的黑河散發着濃濃的腐敗臭氣和讓人作嘔的土腥味,就好像曾經有無數的屍體被扔進了裏面,浸泡,腐爛,化為白骨,成為河床的一部分,以至于經過很多年後,那種彌漫于整個河面和河岸的臭氣都還驅之不散。

魏寧被“魏惜”拉到了黑河邊。

他不願意走了,他怕那條黑河,怕得厲害,一種從內心裏油然而生的恐懼使得本來安安靜靜讓“魏惜”拉着走的魏寧開始拼命掙紮起來,然而,他的掙紮在“魏惜”面前,如同蚍蜉撼樹,絲毫作用也沒用。

“魏惜”極其堅決而冷酷地把他拖到了黑河裏面。

一挨到黑河裏的水,魏寧就無聲的尖嘯起來,“啊啊啊啊啊——”他仰着頭發出慘烈的尖叫,但是即使他這樣慘叫,周圍的濃霧也沒有一絲的變化,“魏惜”還是抓着他的手,強迫他站在黑河裏面。

就好像一個必要的步驟一樣。

在這片灰白色的濃霧裏面,魏寧無法說法,只能“嗚嗚啊啊——”的叫着,他哀求地看着“魏惜”,希望他放過自己。

“魏惜”由陰氣凝聚而成的形體,在他的目光下,搖晃了一下,身體邊緣比較稀薄的陰氣一下子潰散了開來,周圍的灰白色濃霧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樣,緊跟着動蕩了起來。

就好像海潮一樣,一波又一波地往“魏惜”身上沖過去,“魏惜”的身體搖搖欲墜,本來幾乎凝成了實質的身體也開始潰散,而此時,魏寧還在因為極度的痛苦而尖嘯、掙紮,“魏惜”一把抓住魏寧,把他拖了過來,讓他緊靠着自己的身體。

從“魏惜”身上傳來的一股股陰寒之氣,讓躁動的“魏寧”終于平靜了一些,他嘴裏“嗚嗚——”地委屈叫着,似乎在向“魏惜”抗議,又似乎是在撒嬌,就像是一個被自家大人打了之後,又跑過來哭着要安慰的孩子一樣。

記吃不記打。

而“魏惜”即使在身體被周圍的灰白色濃霧威脅下,也開始先安慰了魏寧,一旦魏寧發現靠着“魏惜”會覺得好過一點,那麽,他就會不顧一切地往他身上黏過去。

灰白色的霧氣還是如同波浪一樣,一個浪頭接着一個浪頭地打過來,而與之相呼應的,則是本來黯沉無聲的黑河,也掀起來波浪,水漫過腰際的兩個算不上“人”的人,一時之間,就有些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從半空中跳出來了兩個灰黑色間夾着灰白色的影子,他們落在了岸邊上。

一個影子大叫一聲,“你居然真這樣做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做了,十幾年的努力就一朝回到解放前,我草,你簡直蠢得我都不敢直視了。”

另一個影子比較平靜,“阿林,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還不趕快把人拉上來,現在應該也泡夠了,這陰河之水,對還沒有離世的生魂來說,太刺激了,再過個一時半刻,那個叫阿寧的,大概就要永墜陰河之中了。”

叫阿林的影子罵罵咧咧地上前了。

當他剛要把“魏惜”扯上來的時候,卻發現為魏寧是被“魏惜”護在了胸前的,并且絲毫都沒有魂魄被陰河之水污染侵蝕的痕跡。

“魏惜”此時由陰氣凝成的身體,早就薄得幾近透明,再過不久,也許就要消融于周遭的灰白色霧氣中了。

阿林嘆了一口氣,他一邊拉着“魏惜”一邊說,“值得嗎?”

魏寧看着那兩個影子,模模糊糊,影影綽綽,似乎比剛才“魏惜”的影子要更稀薄一點,連五官都隐藏在霧氣中,看不分明,只有那雙似乎是眼睛的部位,正犀利地看着他,還有那聒噪的聲音,直接在他的大腦中想起,像雷聲陣陣。

在兩個影子的幫助下,“魏惜”終于被拖出了那條黑河。

魏寧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進入黑河是很容易的,但是要從裏面脫離出去,卻是極難,就好像受到一塊磁石吸引的鐵塊一樣,難以掙脫,幸好,這兩個影子及時趕到。

兩個人被拉上了岸。

一上岸,“魏惜”就立刻放開了魏寧,倒在了河岸邊的爛泥地裏,腐臭的爛泥,站滿了他全身,連臉都埋在了那些攔你裏面,魏寧站在一邊,他想沖過去把“魏惜”扶起來,但是腳下卻一動也不能動,身體跟打了樁一樣,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此時,倒在爛泥地裏的“魏惜”翻了一個身,看着那兩個影子,“麻煩你們把他送回去吧。”

聲音清脆、悅耳,就好像一個還沒完全長成的少年,青澀中帶着足以讓人心旌搖曳的誘惑力。

魏寧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就好像要把這個人印在腦子裏一樣,目光專注到了他自己都沒發覺的地步,而“魏惜”則是一樣,兩個明明面目模糊,五官不清不楚的人,卻深刻地感覺到了彼此的視線交纏在了一起。

不知為什麽,魏寧不舍得離開。

然而,離不離開本來就不是他所能決定的,那個叫阿林的影子,一把揪住他,“這回,總不會丢什麽魂了,那些個惡煞本弄走了,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這個,好像也有你的功勞吧?看在這個份上,我就免費送你一程,不用謝我了。”

說完,他抓住魏寧,把他在空中像轉飛碟一樣轉了幾圈,再用力地抛向了空中。

“啊——”魏寧一聲慘叫,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凄厲的叫聲驚動了睡在他旁邊的魏時,他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眼睛都沒睜開,含含糊糊地問,“怎麽了,怎麽了,叫這麽大聲,走魂了啊,我草,我才剛睡下沒多久!”

說到“走魂”這兩個字,他的神智立刻清醒了過來,瞪圓了兩只眼睛,看着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的魏寧。

魏寧一動不動,臉色青白,額頭上全都是汗水,眼神發直,不知道看着什麽地方,他突然握住了魏時的手,驚慌失措地說。

“魏時,我腦子裏突然多了好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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