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兄弟
徐老三跟魏寧的動作都放得很輕,這片廢廠不知何故,地面常年陰濕,即使在烈日曝曬的夏天,也如此,踩在這片柔軟濕潤的泥地上,只要稍微留意腳下,就能不發出一點聲音。
黑色的烏鴉靜靜地停在屋頂,發光的眼睛卻随着他們的不停地轉動。
沒有月光,天黑得跟鍋底一樣,徐老三并沒有跟開始一樣,擰亮帶來的強光手電筒,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知了殼子,他摩挲了一下那個知了殼子,嘴裏念了一句什麽,那個知了殼子就發出了一股紅光,影影綽綽的,看不大分明,卻也勉強可以照到腳下的路,繼續往前走了。
徐老三舉着那個知了殼子走在前面,魏寧緊跟其後,而“魏惜”卻回到了那個迷你小牌位裏,只有在指示方向的時候,才會出聲。每次他一說話,魏寧就立刻條件發射地低下頭,看着露在衣服外的錦囊,然後臉色有點扭曲和複雜。
周圍太安靜了,連蟲豸都蟄伏起來,小心地不發出任何鳴叫。
不知不覺的,魏寧走得出了一身汗,他們來到了廢廠的中心,這裏曾經是化工廠的廠房,魏寧眼睛一花,似乎看到了很多穿着藍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工人正在廠房裏忙碌的工作,他們擡着一桶桶的化工原料,倒進機器裏面,機器發出劇烈的轟鳴聲,一股股帶毒的氣體噴出來。
那些工人表情麻木,連躲的意思都沒有,任憑那些毒氣侵蝕着自己的身體,他們一個,兩個,三個……全都是面無表情,眼神呆滞,動作僵硬,好像已經不是活人,而是一些死物——身體還能活動的死物。
整個廠房裏,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死氣。
突然,魏寧看到那個有毒的氣體,在空中變成了一張人臉,它表情扭曲,灰白色的眼球暴突,魏寧吓得抽了一口氣,就看到那個人臉,慢慢地扭動着自己的脖子,看着那些工作的工人,接着,一個猛撲下去,鑽入了最近的一個工人的身體裏。
在它侵入的時候,那個工人身體一陣顫動,有那麽一瞬間,麻木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痛苦的表情,接着,又恢複了呆滞,過了一會兒,那個人臉又從那個工人身體裏鑽了出來,嘴裏卻不停地撕咬着一片魂魄。
魏寧看着它三兩下就把那片魂魄吞了下去。
這一幕,看得魏寧心裏發冷,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那個人臉吞完了一片魂魄之後,緩緩地轉動着灰白色暴突的眼球,尋找着下一個目标,突然,它擡起頭,灰白色暴突的眼球直直地看向魏寧。
魏寧立刻倒退三步,心髒在胸腔裏砰砰地狂跳,他張着嘴,一個無聲的慘叫壓在了喉嚨裏,只發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咯咯”聲,這時,徐老三一把拉住他的手,一根銀針刺入了他的人中,魏寧痛得口裏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徐老三把銀針收了起來,跟魏寧說,“你被鬼迷住了,別說話,繼續走。”
魏寧摸着自己的人中,剛想開口問,聽了徐老三的話,就閉上嘴,繼續跟着他往工廠廠房深處走去,剛才那個人臉吞噬魂魄的幻象已經消散一空,那裏,只是一間死寂而空蕩的房子。
曾經擺放在那裏的機器,曾經工作在那裏的工人,都已成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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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裏面那個廠房裏面,遠遠的,魏寧似乎聽到了什麽人在說話,他跟徐老三對視一眼,默契的把腳步放得更輕,徐老三拿着那個知了殼子,在前,魏寧弓着腰在後,兩個人繞到了廠房後面,那裏有一排窗戶。
也許是因為這裏常年四季沒有活物進出,所以裏面的人也沒有把那些窗戶給堵上,魏寧趴在窗沿邊,往廠房裏面看,是兩個站着的男人,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女人,魏寧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兒,因為他看到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就是吳美芳——她的臉正好對着窗戶這邊。
裏面那兩個男人似乎有了分歧,在争執着什麽。
“茂林,還是不要了吧,我們可以另外找一個,不一定非要美芳。”身體比他弟弟高大,卻對着他弟弟低聲下氣的丁茂樹,正猶豫地說。
丁茂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去找一個來啊,你有膽子去找嗎?窩囊廢一個,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丁茂樹臉上有些壓抑不住的怒氣,但是最終,還是握緊了拳頭,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美芳是我的未婚妻……”
丁茂林看着丁茂樹,上下看着他,“沒想到你還真喜歡上她了,那好,我也不逼你,你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她的命,你自己選!”
丁茂樹嘴巴蠕動,聲音虛弱地說,“我們可以再找一個。”
丁茂林聽了,不知道戳中了哪根神經,一下子暴怒起來,“再找,再找,我們哪裏還有時間去再找一個,警察都找上門了,不是你看上了那個吳美芳,我們哪裏會被警察盯上!”
丁茂樹不同意了,“跟我有什麽關系,明明是你……”
丁茂林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是我什麽?”
丁茂樹立刻縮了縮頭,“沒,沒什麽。”
丁茂林看着他,冷笑了幾聲,“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七個人,殺了六個,就剩下這最後一個,只要殺了吳美芳,不但能保住我們的命,而且從此以後,要多少錢沒有?有了錢,還怕床上會少了女人?”
丁茂樹還是有些猶豫不決,“茂林,我總覺得我們做這種事會有報應的,我們都殺了六個人了,六條人命啊,我現在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覺,老看到他們朝我們索命,茂林,那個人要是騙了我們怎麽辦?”
丁茂林臉色也陰沉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可能是騙我們的,這一年,我把當年廢廠那裏的職工和住戶都查了一遍,凡是在廠房以及廠房附近工作和生活過,并且逃過了那次毒劑洩漏的人,不管老小,這二十幾年來已經差不多死光了,家裏雖然住在那個外圍,我估計遲早也逃不脫。”
聽了丁茂林的話,丁茂樹也忍不住抖了抖,“可,可是……”
丁茂林突然間語氣又放緩了一些,他柔聲對丁茂樹說,“哥,別想那麽多了,我們也只是為了保命,不得不做這件事,要怪,就怪當年在這裏布下那個陣法的人,是他們,都是他們的錯,逼得我們這樣做,怪不得我們,怪不得我們……”
丁茂樹神色有點恍惚,嘴裏下意識地回答,“是的,是的,茂林。”
丁茂林看着丁茂樹,聲音更加柔和,“所以,我們要殺了吳美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也在廢廠生活過,活不了多久了,遲早會死的。”
丁茂樹掙紮地看着吳美芳,全身發抖,臉青唇白,茂林說得也有道理,吳美芳也被那個陣法害了,也許兩三年內就會死了,他們都活不過三十五歲,都活不過三十五歲,一想到這,丁茂樹的表情就越加扭曲。
丁茂林看着丁茂樹的樣子,就知道他哥又被他說動了。
丁茂樹還在那裏自言自語,而丁茂林卻開始行動起來,他拉起倒在地上的吳美芳的手,把她往屋子中間拖。
魏寧看着,就有些沖動,想站起來立刻沖到屋子裏面去阻止他們兩個,卻被一旁的徐老三壓住,魏寧轉過頭,就看到徐老三對着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繼續看下去,魏寧知道他這樣做肯定是他的理由,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繼續趴在窗沿往裏面看。
丁茂林把吳美芳拖到了屋子中間後,走到門邊上拎起一個帆布袋子,他從袋子裏面把要布陣的法器全都小心地拿出來。
先是七塊死玉,這東西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把死玉擺放好。
接着,又拿出一個銅鼎,那個銅鼎上雕的卻不是尋常的吉祥圖案,而是一個猙獰的惡鬼,那個惡鬼赤身裸體,身上全都是地獄百鬼的刺青,腰上圍着一張人皮,張着血盆大口,吐出半尺來長的舌頭,雙手合握成了一個單邊的鼎耳。
即便是丁茂林,也不敢多看這個銅鼎一眼,他小心的取出來,放在了吳美芳身邊,接着,他不耐煩地擡起頭,看着還在那裏猶豫不決的丁茂樹,“哥,你想好了沒有,想好了就快過來。”
丁茂樹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吳美芳,滿臉痛苦,“茂林,我們,我們真的不能換一個人嗎?”
丁茂林嘆了口氣,實在受不了他哥的優柔寡斷,“不能,吳美芳是年齡和八字最合适的。”
丁茂樹臉上的肌肉抽動着,在丁茂林等不下去了,打算站起來把他強拉過來的時候,丁茂樹終于動了,他慢慢走過來,跪在了吳美芳身邊,拉着吳美芳的手,“美芳,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是沒有辦法,對不起,你到下面去了不要怪我……”
丁茂林暗地裏松了口氣,他哥總算開竅了。
丁茂林拉住他哥的手,從帆布袋裏面又找出了一把銅刀,然後在他哥的手腕上割了一刀,血順着手腕,滴入了那個銅鼎,接着,他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如法炮制了一番。
兩個人的血跟水一樣流入了那個銅鼎裏面。
那個銅鼎先是沒有動靜,接着突然間抖動起來,銅鼎上雕刻着的那個面容猙獰的惡鬼好像動了一下,他的舌頭越深越長,從半尺來長,變成了一尺有多,舌頭本來沾滿了銅綠,而此時卻變得鮮紅,就好像被血染紅了一樣,惡鬼的眼睛在銅鼎上骨碌碌的轉動着,舌頭在飽嘗了鮮血之後,又慢慢縮了回去。
丁茂樹閉上眼,他不用睜開眼都知道會發生些什麽,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
等銅鼎裏的惡鬼喝飽了血之後,丁茂林拿着刀半跪在吳美芳面前,手高高舉起,就打算刺下去,就在此時,一道紅光沖到了他面前,正打在他的手腕上,像灼燒一樣的劇痛讓丁茂林抱着自己的手腕子一聲慘叫,刀也落在了地上。
旁邊的丁茂樹聞聲睜開了眼,看到自己弟弟的慘狀,立刻站起來,他左手掐訣,右手一張黃符紙,就貼在了自己弟弟的手腕子上,丁茂林的劇痛立刻止住,他額頭上全都是冷汗,臉色慘白的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他哥身後。
“哪個在暗地裏搞鬼,見不得人是吧,給我出來。”丁茂樹一反剛才的懦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擡高了聲音大喊。
丁茂林握着自己的手腕子,站在他身邊,目光陰狠地看着四周。
這時候,從窗戶那邊站出來了一個人,正是徐老三,他看着丁茂樹兄弟,嘴裏“嘿嘿”的冷笑了幾聲,“見不得人的,只怕不是我,是你們兩個吧。”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吳美芳。
丁茂樹有點心虛地倒退了一步,卻又停住,他不說話,這時,在他身邊的丁茂林有點擔心地扯了扯他哥的衣袖子,“哥,快動手,過了時辰就來不及了。”
丁茂樹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拿出朱砂筆,在地上快速地畫了一個陣法,而此時,徐老三也往後退了幾步,接着一腳踩在牆上,疾走兩步,從窗戶外跳到了屋子裏。
他左手拿着一把桃木劍,右手拿着一個招魂幡,嚴陣以待地看着丁茂樹,“你居然是我道門的弟子!居然做這種邪事!你不怕你師門的人過來清理門戶嗎?”
丁茂樹的動作越來越快,在徐老三沖到他面前時,陣法完成,他拿出一張黃符紙,看着徐老三輕聲說,“連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麽門不門戶,我自己的命也就算了,我家裏人的命,總不能不管,再說,我也沒拜過師,沒人會來清我的門戶。”話沒說完,手裏的黃符紙就燒着了。
四周陡然暗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周圍很黑,也很安靜,在這片黑暗中,卻有無數的“東西”在靠過來,擠擠攘攘,塞滿了整個屋子,它們慢慢地往徐老三靠過去,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能看清楚它們到底是些什麽東西。
徐老三把一直戴在臉上的墨鏡取了下來,在他眼前的,全都是面容呆滞,雙眼發直,穿着八十年代風格衣服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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