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惡鬥

陳陽沒摔在地上,因為他被突兀出現在他腰上的一雙手,給抱住了,平安落在了地上,這動靜有點大,不說樹枝細細簌簌的聲音,就是落地時那些雜草灌木的晃動,就足以把周圍的人全給驚動了。

慶阿叔猛地站起來,壓低了聲音,“誰在那,出來。”

周圍黑壓壓的,一陣一陣的冷風吹過來,吹得樹枝草葉晃動着,發出呼啦啦的奇怪聲音,連綿不絕,就好像周圍有無數的鬼怪妖物在暗中窺伺,随時有可能張牙舞爪地撲出來。

慶阿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尖利,透着一點色厲內荏的意味。

陳陽手握成拳,指關節啪啪作響,從樹後面走了出去,他撥開面前半人高的雜草,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慶阿叔面前。

慶阿叔看到他,臉色一變,他緊張地看了一眼放在井邊上那個紙紮小人,在暗淡的光線下,還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枯井裏還在往外冒着黑氣,沖着那個紙紮小人。

還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可以把所有的麻煩都給解決了,慶阿叔看着面帶殺氣的陳陽,全身上下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後背上冷汗直流,他看着陳陽,先發制人地厲聲說,“你這大半夜的,跟着我幹什麽?”

陳陽拿出個打火機,啪的一聲打亮了,點着了手裏的煙,吸了一口之後,吐出了幾個白色的煙圈,“我這不是半夜出來溜達,剛好看到了慶阿叔嗎?您這是在拜哪裏的野神孤鬼?”

陳陽這話就說得很不客氣了,在他們那兒,說人拜野神孤鬼,那就是說人在搞什麽下三路的邪術,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事,不是想害人就是想遮掩什麽醜事。

慶阿叔嘴巴哆嗦着,“你怎麽跟長輩說話的?沒人教的,沒人教的。”

陳陽臉色一變,手裏的煙頭丢在地上,碾着圈地狠狠一踩。

他不屑地看着慶阿叔,“慶阿叔,我這兩天把二胖的八字請人給算了幾次,你猜我算到了什麽,”他看着臉色慘白的慶阿叔,接着往下說,“原來二胖的八字跟他的命根本對不上,那麽兇的命,他屋裏的親人居然還活得好好的,這不科學啊。慶阿叔,你能告訴我是咋回事不?”

慶阿叔臉色陰郁,“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麽。”

陳陽又笑了一笑,二胖都不知道自己的八字,他是跟二胖他媽打牌的時候,在牌桌上旁敲側擊地打聽來的,一般人到了牌桌上,都比較容易開口,他也沒直接問,就是籠統地問了下時間。

二胖比他只大了一個星期,是早上雞叫的時候生的,這樣一對下來,就很容易把二胖的八字給推出來,有點錯漏也不要緊,畢竟他不是要算大八字,只要算個小八字就好了。

所謂大八字,就是不光要算出你的大概人生,比如前頭苦後頭甜,老來了有人靠之類模糊的命,還要把人這一生中所可能遇到的波折,坎坷,貴人,榮華等都一一算出來,這需要非常複雜而龐大的算法,同時也需要更精确的出生時辰。

而小八字,就簡單多了,不用精确的出生時辰,算出來的,也就是前面所說的,一個人大概的命數。

小八字很多時候都是不準的,中間會有各種各樣的差錯,但是總的大方向還是沒錯的,算出來說你是個小人物,你就不可能成個雞窩裏的金蛋蛋。

就算沒算出來二胖是個克絕六親的兇命,也跟他現在的命相去甚遠。這就值得懷疑了。

陳陽慢慢地往慶阿叔走去,走得近了,慶阿叔就下意識地往後退,退到了那個井邊上,被一塊石頭絆倒,差點摔了,掉到井裏面去了,他趕緊抓着井沿邊上的石頭,才穩住了身體。

陳陽用腳踢了踢那個白色的紙紮小人,那個紙紮小人被他踢得歪到了一邊,他不顧旁邊慶阿叔的阻止,一只手就把比他矮了大半個腦袋,身體也比他瘦弱很多的慶阿叔架住,撿起了那個紙紮小人。

上面明明白白寫着他的名字——陳焱焱。

還綁着一根頭發,應該是他的,也不知道慶阿叔哪兒弄來的,陳陽家裏,還有二胖家,都有可能。

陳陽拿着那個紙紮小人,上面黑氣滾滾,想沖到他身上,卻被一個無形的屏障給擋住,他搖了搖頭,話語有些傷感,“慶阿叔,你怎麽就這麽狠?換了我的命不夠,還想要了我的命,你真以為我是泥巴捏的。”

他用手一揉,那個紙紮小人,立刻成了張廢紙。

上面的黑氣被他一捏,沒了附着之物,全都跑了出來,在空中到處亂竄,陳陽看着那些沒頭蒼蠅一樣的黑氣,想往在場的兩個活物身上沖,往他這邊的一股黑氣,繞着他打了個轉,卻又掉頭走了。

慶阿叔其實并不是個法力很強大的人,他主要是借助了那個惡靈的力量,此時看到那些黑氣迎面撲來,卻連躲都躲不開,手使勁抓着,擋着,揮着,“走開,走開,走開!”

但是沒用,那股黑氣還是鑽進了他身體裏面,幾乎是立刻,慶阿叔眉心就看到了一股明顯的黑氣,他氣急敗壞地指着陳陽,“就是我換了你的命又怎麽樣,命換了就換不回來了,你得永遠幫我兒子背着那條命。”

話說完,他仰着頭,凄厲的大笑了起來。

陳陽聽得耳朵有點癢,他伸手掏了掏耳朵,看着慶阿叔被那個惡靈給控制,瀕臨瘋狂的樣子,他承認得倒是痛快,不過有一點他還沒想通,為什麽慶阿叔又想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像拉家常一樣跟慶阿叔說,“慶阿叔,隔了這麽多年了,你怎麽又想起要我的命?”

慶阿叔冷笑一聲,面色扭曲,“我聽說你小子在外面學了不少手段回來了,你問了東老先,問了毛老先這些事,還跟二胖那個蠢貨說起要去問陰,就知道換命這個事遲早會被你發現,問陰的時候也沒攔住你,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沒了後患。”

陳陽了解地點了點頭,這慶阿叔倒也是個下得了手,做得出事的。

慶阿叔表情一點心虛都沒有,反而充滿了怨毒地看着陳陽,充分體現了做壞事不心虧反而倒打一耙的強大心理素質,“你以為我日子就好過,我這幾十年不也跟個野鬼孤魂一樣,被人牽着鼻子走,還要提心吊膽,跟自己屋裏的人也鬧翻,一年到頭都說不上幾句話。”

他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扭曲着,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出來,“不都是老天做得太絕了!逼得老子沒辦法了,沒路可走了,老子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家破人亡!”

陳陽一挑眉,不知道慶阿叔這像發洩一樣的一通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要說起來,他不想自己家破人亡這事,他也能理解,可這關他什麽事?他跟他家裏人也是無辜的。他只知道,現在眼前這個被惡靈的怨氣困住,半瘋狂的男人,是自己的仇人。

再說,慶阿叔說得那麽好聽,好像都是被逼的,實際上只是自私到了厚顏無恥的地步,當年他要幫二胖改命,用其他辦法也不是不可能,只不過付出的代價更大,沒有換命這麽簡單罷了。

說穿了,也就是別人的命不是命,只要做的手腳沒人發現,就好。

陳陽一想到這裏,心窩子都有點火燒火燎,恨不得把慶阿叔直接打死在這裏,不過他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動,深深吸了兩口氣,他要是打死了他,可是要坐牢的,為了這麽個畜生,搭上自己的後半輩子,沒必要。

慶阿叔摸到了井邊上,嘴裏念念有詞,陳陽知道他又在召井裏面的那個惡靈出來,他也沒阻止,就在旁邊看着。

井裏面很快就響起了一些窸窸窣窣,咯咯吱吱的聲音,那只白森森的骨爪又從井裏面出來了,它一躍而起,扣住慶阿叔那只完好無損的右手臂,在那個陰森森的骨爪的抓撓撕扯下,慶阿叔的右手臂,很快就跟左手臂一樣,白骨盡顯,血肉模糊。

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把那只骨爪染成了紅色。

一陣陣尖尖的,冷冷的笑聲,從枯井裏面傳出來,聽的人牙齒發酸,耳膜作痛,陳陽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動不動地看着那井口,下面又出什麽幺蛾子。

那只喝飽了鮮血的紅色骨爪,轉了個方向,爬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就往陳陽所在的方向爬了過來,速度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了陳陽面前,在離陳陽半米遠的地方,它一個飛躍,就撲在了陳陽腿上。

陳陽反應相當快,一彎腰,把那個已經紮破了他牛仔褲的骨爪抓住,狠狠地摔在地上,接着,一個箭步踩上去,跟碾那個煙頭一樣把那只骨爪也碾到了土裏面。

那只骨爪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陳陽狠踩了幾腳,讓它碎成了幾塊,等沒動靜了,才挪開了腳。

慶阿叔看到陳陽這樣幹脆利落的動作,臉色一變,更加靠近了那口枯井,好像那口枯井就是他的護身符一樣,陳陽眯起了眼,看着他這動作,是不是救星也要看看遇到的是什麽人。

那只骨爪被陳陽踩碎了的同時,枯井裏響起了一聲憤怒的尖嘯。

一股黑氣沖天而起,就聽到“噠噠噠……”的聲音從枯井裏面響了起來,緊接着,一個少了右手骨的骷髅從井裏面爬了出來,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轉過頭,黑洞洞的兩個骷髅眼看着陳陽。

陳陽往後面喊了一聲,“魏林清,輪到你了。”

俗話說得好,物盡其用,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把不能做的事交給能做的,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陳陽見到那只骷髅就知道那個惡靈的本體已經出來了,他對付起來有點難度,不如交給魏林清。

一個在暗淡的光線下,有些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現在了陳陽身側,安靜無聲,就好像周圍的外界事物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影響一樣,魏林清看着陳陽,輕輕嘆了一聲,接着就擋住了那個尖嘯着撲過來的白骨骷髅,那個白骨骷髅看上去恐怖,但實際戰鬥力好像并不是很強大,至少魏林清看上去應付自如,猶有餘力。

陳陽看了幾眼,就放下了心,他把注意力放在了慶阿叔身上。

那個白骨骷髅一出來,慶阿叔就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頭抵着地,嘴裏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陳陽聽起來,好像都是些求饒的話。看來這個白骨骷髅積威甚重,慶阿叔應該吃過它不少苦頭。

一個沒有實體的鬼魂,一個附着在白骨上的惡靈,打起來簡直是陰風陣陣,周圍的樹木雜草全都在無風自動,那些要叫上一整個晚上的蟲豸,也無聲無息地躲了起來。

白骨骷髅尖嘯着,冒出一股股的黑色濃煙,而魏林清身上是灰白色的霧氣,朦朦胧胧地,也看不大清楚他的動作,一會兒之後,那個白骨骷髅的半邊身體突然散了架,掉在了地上,有的斷了,有的成了粉末。

掉在地上的白骨,全都變成了黑色,很快,就腐化成了一些不起眼的碎渣。

勝負已現,白骨骷髅堅持不了太久,那些滾滾黑氣也已經被魏林清身上的灰白色陰氣給籠住,一點點地吞噬掉,也許這個白骨骷髅也不是完全沒有一點靈智,至少還知道要逃走。

它掉頭就往枯井裏撲去,在撲進去之前,把井邊上來不及退開的慶阿叔也抓了進去,只聽到慶阿叔一聲慘厲的叫聲之後,枯井裏又是一片安靜,周圍的黑氣也随之縮了回去。

才眨眼的功夫,周圍除了地上那點黑色殘渣之外,就什麽也沒剩下。

好像剛才那激烈的打鬥從來不存在一樣,陳陽慢慢走過去,沿着那口井繞了幾個圈,他擡起頭看向魏林清,他還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不能這東西再引出來嗎?”

魏林清搖了搖頭,“它沒有那麽簡單。”

不簡單啊,陳陽拎起一塊石頭,扔進了井裏面,除了一個沉悶的響聲之外,并沒有其他異動,陳陽不甘心,又扔了幾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那個白骨骷髅是打定了主意要當縮頭烏龜了。

陳陽有點郁悶了,好不容易有個打手在,敵人卻不出來了。

他悻悻地放棄了引敵深入的打算,轉身打算離開老屋。

魏林清在跟着他離開之前,往枯井那兒看了一眼,他皺了一下眉頭,那兒好像有什麽東西不太對勁,白骨骷髅不是沒有一點實力,但是跟周圍那個壓抑的氣氛不太相符。

陳陽并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慶阿叔家裏。

周圍蟲鳴鳥叫,草深林密,腳下發出窸窣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月亮出來了,在樹木上,草叢裏留下淡淡的光與影,陳陽走在其中,有一種恍如身處夢境的錯覺。

就算知道了真相,有些已經失去了的,也回不來。

心裏那個空蕩蕩的口子,還是時刻漏着風,得不到任何的安慰和彌補,陳陽在心裏嘆了口氣,振作精神,不管怎麽樣,人總要活下去,還要活出個樣子出來,才算對得起那些死了的人。

魏林清看着陳陽,他時而被路邊的樹木投下的陰影吞沒,時而又走了出來,魏林清有點擔心了起來,每一次陳陽被陰影吞沒了,就怕他走不出來。

魏林清想了一下,接着,手指動了一下。

陳陽剛好走到沒有樹木遮擋的地方,他突然停下來,摸了下肚子,皺緊了眉頭,沖着魏林清低聲喊了一句,“魏林清,那個小鬼又開始搞鬼了,媽的,痛死老子了,快點讓他安靜下來。”

對他的怒罵,魏林清苦笑了一聲,接着拉住了陳陽的手,在他肚子上摸了幾下,陳陽肚子裏的絞痛立刻平靜了下來,陳陽看着魏林清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又罵了句,“這小鬼到底什麽時候能滾出來?”

魏林清收回了放在他肚子上的手,卻沒有放開抓住陳陽的那只手,“還有兩個月。”

陳陽得到了答案,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火氣,繼續往前走。

有了這麽個插曲,剛才那點感傷很快煙消雲散了。

到了慶阿叔家門口,陳陽用了點手段打開了門上那把鎖,開這種鎖的,幾乎說不上要什麽技術,掌握點訣竅就可以,陳陽進了門,打開了從慶阿叔那兒撿來的手電筒,照亮了黑洞洞的堂屋,到底是家裏沒個女人在,屋子裏也是髒兮兮,亂糟糟的,到處放着東西,那張方桌上還擺着剩飯剩菜。

剛才陳陽進來的時候,看到幾只老鼠在吃那些飯菜,被光一照,立刻竄到牆角去了。

陳陽走到神龛那兒,前前後後摸了幾下,果然在下面發現了一個紙包,一般來說,換命時候用的法器最好是壓在家裏面的神龛或祖墳裏,這樣可以讓祖宗們也幫着壓一壓,不至于出什麽亂子,畢竟換命這種事,總還是各種風險在。陳陽本來想着,要是神龛這兒沒有,就去慶阿叔家的祖墳看一下,還好,用不上了。

他拿出來,紙包上沾滿了灰塵,打開一看,裏面就是一張黃符紙裹着一個小布口袋,陳陽撕開那張黃符紙,扯開那個小布口袋,倒出裏面的東西,是個七竅被針封住的木頭小人,小人身上寫着他的名字和八字,另外還有幾塊黑色的、散發着一股腥臭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

紙包裏面,除了那個小布口袋之外,還有一個陳陽小時候念書也用過的作業本。

陳陽打開一看,那作業本上潦潦草草地記着一些東西,日期倒是清清楚楚,但是事情确含含糊糊的,比如第一頁就寫着,“199X年,X月X日,于小洞城,跟XX接觸,下咒成功,完成了任務,記于此。可惜了。”

後面那三個“可惜了”,就好像那個寫的人,對自己所做的事,也不好受一樣。

記錄并不太多,總共也就十幾條,陳陽還看到最近的一條記錄。

“201X年,X月X日,于B市,陣法已破,被人發現,必須滅口。召張XX來即可。”

陳陽若有所思地看着手裏的作業本,這東西應該是慶阿叔歷年來做下的事,而且不管是小洞城還是B市,都跟陳陽從魏時那兒聽來的事,都能聯系得上,這不能不讓人深思起來,陳陽決定把這個作業本拿去給魏時看一下。

看魏時會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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