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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清已經翻過一遍大綱,也明白了這些單元故事雖然偏于悲劇,但中心還是在于因果論,并不能算是純粹賺人眼淚,與《狐說》一類其實是同一路線,只是《天下第一食肆》最後主角們都還得到了不錯的結局,而《蝴蝶之書》明顯偏向了報應論,于是說道,“但是,也不是每個倒黴的人都是自作自受的吧,”

費奕真搓揉着梁清烏黑細軟的短發,略帶一些感嘆地說道,“所以才是故事啊。故事裏只有那些做了壞事的人才會遭到報應。而現實裏有時候一個人遭遇不幸可能并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麽事,有時甚至只是因為世道不公。貧窮,疾病,愚善……有時候都是原罪。”

當然,異常的性取向也是。

梁清回過頭來,笑着對他說道:“你這個語氣,好像自己也遭遇過這樣的不幸似的。”他把半濕不幹的腦袋靠在費奕真的睡衣上,說道,“奕真你這麽好,誰會随便讓你難受呢?”

費奕真笑道:“是阿清你把我看得太好。”然後他想了想,解釋道,“我倒是沒有不幸的經歷,只是看着社會新聞就容易感同身受而已。大約只是性格太過情緒化,心理承受能力又不行吧。”

他這樣吐槽了自己一句,梁清就安慰道:“奕真你很好。”

費奕真笑了笑,回答道:“謝謝。”

其實梁清并不是很喜歡精神太過軟弱的人,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覺得費奕真軟弱過。這未免有些雙标,卻是梁清的真實想法。

頭發幹得差不多的時候,梁清就伸手拿過了毛巾,要反過來替費奕真擦拭。

一邊用毛巾搓揉着費奕真的頭發他一邊開口說道:“不管奕真你是什麽樣子,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你做什麽對我來說都是好的。”

費奕真擡頭看了他一眼,頓時被梁清不要臉的甜言蜜語臊到:“就你會說好話。”然後他說道,“我想做一條慈善快遞。”

梁清愣了一愣,“啊”了一聲。

費奕真解釋道:“食肆那篇文再版的時候我拿了一大筆稿稅,再加上《畢業典禮》的版權稅,我最近手裏有一大筆的閑錢。我爸爸的意思是拿來建立一個基金,做理財用,每年的利潤正好可以給我當零花錢。但是我覺得我平常花費其實不大,而且以後也不是說就會坐吃山空了,所以一直在想着把它們花在更加有意義的地方。不過這筆錢雖然不少,我也不覺得它能做很大的事業……你知道國外一些國家的紅十字會有把一些舊衣舊物捐獻貧困國家的情況嗎?”

梁清搖了搖頭:“不清楚。你想幹這個?”

費奕真露出一個微笑:“因為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麽……大部分慈善都牽涉太廣争議太多,我就算想做,也要量力而為。但是如果長期在城市設置捐獻箱,收集一些廢棄的舊衣服之類,然後轉送到一些貧苦地區需要幫助的孩子或者家庭手上,我覺得這個還是可以嘗試一下的。”

梁清說道:“你如果想做就做吧。已經有計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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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奕真點了點頭,說道:“第一步自然是先收集貧困地區的資料。我想先建設一個網站,然後收集一些貧困地區的資料,特別是統計出各地區需要獲得捐贈的貧困家庭數目,并根據家庭情況設定一個受贈标準。在大城市定點設立捐贈點,可實名捐贈或者匿名捐贈,當然只收舊衣服,舊玩具之類的生活用品,并不收受金錢或貴重物品,并以此建立幾個慈善專線,盡可能多地照顧到周邊地區。需要捐助的家庭和受贈的家庭都列在網站上,供公開查詢。每次收到捐贈的群體都拍下照片,在網站上限制開放查詢,如果是實名捐贈的人,可以直接查詢到他們捐贈對象的信息和照片,以确認物品确實地到了需要的人手上……”

梁清一邊幫他擦頭發,一邊安靜地聽着他說。等費奕真把所有想法都說完,他問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費奕真說道:“爸爸說會讓曾秘書協助我。我想自己親自去嘗試建立相應的機制。你要有時間,就來給我打個下手。”

梁清笑着說:“好。”

這天晚上兩個人睡在一張單人床上,兩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塞在一張單人床上其實很擠,所以梁清理所當然地就緊貼着費奕真躺着。黑暗中,兩人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熱度。

梁清真的什麽也沒做。

他躺在那裏,手臂緊緊地摟住費奕真的腰,兩個人就像麻花一樣緊緊貼在一起。梁清就像皮膚饑渴症得到了緩解一樣,意外地睡得很安心。

他很久沒有睡得這樣溫暖了。

一個人睡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寒冷和空虛。

費奕真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一躺下沒多久就沉沉睡去,還覺得很是意外。後來看到他黑暗中隐隐約約顯出幾分安詳的睡顏,想着梁清平日應該也很累了。

他不禁也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對方,然後挨着梁清睡去。

第二天,雖然梁清還是靈巧地躲過了梁父的追殺,但是這種日子卻很難持續下去,梁清也不可能在費家住上一輩子。

不過這時的他也不願意乖乖地被梁父教訓了,所以使了很多方法避開梁父。

薛晨也看到了他的耳洞,不過她和梁父的态度卻不同,覺得打耳環是梁清的自由。

自然而然,兩夫妻又因為這點分歧吵了一架。

薛晨索性讓梁清在外面住兩天避開他父親。

梁清樂得聽從。

另一方面,費奕真既然打算了要做“慈善快遞”,自然就要開始行動起來。

他先是聘人專門做了一個網站系統,然後在自己的estar博客上召集了大量粉絲開始提供一些地處偏遠的貧困地區資料,并且一一進行聯系和查證;另一方面,他已經開始聯系一些公家機構,開始溝通關于舊物捐贈的問題。

在費奕真的計劃裏面,舊物捐贈應該是一些人流量較大的公共機構附近比較合适,比如說郵局,銀行,政府機關之類的地方。但是這也會關系到各個機構的形象問題,所以這件事還是費了相當不少的功夫。

費奕真本身很少做這樣的事情,這段時間跑關系跑到都快要哭出來,因為慈善事件本身的特殊性,即使有金錢和名聲開道,還是遭遇了很多阻隔和困難。曾秘書倒是早有預料,所以費奕真雖然覺得辛苦,又有很多想法,但還是堅持了下來。

對于費奕真來說,他覺得這件事情是自己提出來的,就算以後正式運作的他肯定不能自己親力親為,但是了解整個流程,并親自對此作出相應的努力,卻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在這個過程中,梁清果然幫了不少忙。他甚至也陪着費奕真清了時日不斷的假,投入了這項苦力勞動之中。

費奕真對這條慈善專線的宣傳并不上心。事實上,雖然他讓讀者為自己提供了不少的貧困地區資料,但是并沒有直接說出查詢這些資料的原因,所以大部分人也只是認為他應該是想做些慈善捐助幾戶人家而已。

所以當慈善專線這個項目被暴露出來并正式開始宣傳的時候,公衆很是驚愕了一番。

雖然也有人質疑費奕真這是在沽名釣譽,但是更多人還是認可費奕真花費在這個項目上的真金實銀,對此呈現認可态度。費奕真也不管別人對于他作秀的非議,而是熱情地投入到了項目宣傳之中,鼓動自己的書迷影迷歌迷前去各個城市的捐助點,捐獻一些自己已經用不上或者準備丢棄的舊衣服和舊物件。

他寫了一篇很長的博文,陳述關于舊衣服舊物件的去向和對于物品陳舊性的要求,強調捐獻者務必捐獻一些他們确實用不到的舊物件,因為這個行動是長期的,持之以久的活動,而一時的熱情或者慷慨地捐獻新衣服并不能從實際意義上幫助到需要援助的人群。慷慨大方的捐獻者可以在這個項目進入穩定期之後,選擇對特定對象進行一對一捐助,而費奕真更希望所有人鼓動周圍的人,捐出一些他們不需要,但是還有剩餘價值的舊物品來幫助他人。

費奕真和梁清到目前為止所積累的名聲在這個時候就顯出了作用。不管是一時熱情也好,是受到鼓動也好,試點的幾個城市很快地就積累了一批舊衣服。也許是因為宣傳的原因,市政府門口的捐獻箱甚至一天要清空兩次,讓志願者和慈善專線的新雇員都陷入了忙碌之中。

而第一批受到捐助的,是費奕真從粉絲提供的信息之中提煉出來的,分布于六個捐贈試點城市所在省偏遠地區的九個偏遠貧困村落。

專線正式開啓的當天,費奕真和梁清也坐上了前往錯落的貨車,颠簸着前往山區。

費奕真和梁清去向的這個山區非常偏遠。

理論上來說,一個貧困山區的貧困的原因多數是資源貧乏,交通不便。費奕真和梁清前往的靠山村也不例外。

這個村子離最近的城鎮就有四個小時的車程。雖然實際距離并沒有那麽遙遠,但是颠簸的山路無疑是影響行進速度的一大原因。村子裏面有五十多戶人家,多數是老弱病殘。青年們許多都已經離家打工,而家中則留下一些年歲不輕的老人耕種。

費奕真雖然到之前就已經聽讀者說起過這個村子的情況,也看過了照片,但是真正到達地方的時候,還是被當地的貧困落後所震驚了。

衣着光鮮的他們在這個地方顯得十二分地格格不入。

村子裏的房子許多都不是磚石建的,而只是木制閣樓。雖然說是兩層的房子,但是如果進入閣樓卻根本直不起腰。屋頂更像是要直接壓到人的頭上一樣的逼仄。

整個閣樓也不是密封的,陳舊的木板間或就有着縫隙,窗戶歪了一扇,關也關不牢,只能用油布蒙住,只要看着屋內的樣子,費奕真仿佛就能感覺到冬日到來的時候這間閣樓會出現的嚴寒。

這樣的閣樓,在村子裏面竟然還算不錯了。

費奕真和老村長的溝通過程還算順利。雖然老村長和費奕真彼此理解起對方的口音都有些困難,但是加上手頭比劃,費奕真還是成功地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了。

費奕真來的時候還覺得捐贈的時候也許會出現一些困難,比如說有些人家會因為自尊而不想要受到捐贈,并因此拍照去賺取別人的同情,但是當真正面對面地溝通時,他發現自己又錯了。

他的想法實在太可笑。

捐贈的過程很順利,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甚至都很高興能有拍照的機會。有個孩子盯着數碼相機看了半天,問費奕真:“大姐姐,我能摸摸它嗎!?”

他小心翼翼地樣子,看上去非常緊張。結果孩子的奶奶立刻跑了上來,拉過小孩用方言罵了他一句,大致是說你這個幺娃子那個相機可貴了你別亂說話為難人家。

費奕真頓時眼睛一酸,連那句讓他覺得尴尬難堪的“大姐姐”都沒有心計較。

他阻止了老婆婆,讓小孩子走進來,用看上去有點泛黃粗糙的小手摸了摸相機,還蹲下來,耐心地教他怎麽使用。

其他小孩看見了,也羨慕得不得了,一個個圍上來叫大姐姐,也想要摸一摸看一看相機。費奕真很有耐心地一一地答應他們的要求,教他們怎麽使用。

梁清看他不反駁地任由孩子們誤會,管他喊“大姐姐”,忍不住唇角就挂起了一朵笑意。

費奕真準備好的衣服是老人和小孩都一人六套,因為是十月底,所以衣服主要是兩套冬衣,兩套秋衣,兩套毛衣。貨車運過來的衣服比人數需要多了幾倍,而且都在捐獻之後被分類整理好,挂上捐贈人的名牌。雖然費奕真知道這種做法多少有點沽名釣譽的味道,但是對于捐贈者來說,他們多少也需要一點精神上的回報,才能更好地讓這樣的捐贈活動持續下去。

貨車上的衣服數目自然比實際的需求多,畢竟費奕真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村民們的實際情況。

他雖然同情心泛濫,但還是很遵守自己定下的規矩,衣服固定只給每個人按照大概的尺寸分上秋衫冬衫和毛衣各兩套。理智上費奕真知道,這些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衣服,兩套溫暖舒适,半新不舊的好衣服,能讓他們度過一個舒适溫暖的冬天,這就差不多了。

不過費奕真還是忍不住稍微縱容了一下小孩子們,讓他們自己去挑選想要的衣服。這導致有些孩子抱着根本不是自己尺寸的衣服不肯放手,有些在幾件不同樣式的舊童裝上猶豫不決,急得快要哭出來。

費奕真就一一哄過去,跟他們講道理,然後說服孩子們選了适合的衣服。

除此之外,費奕真還給孩子們留下了幾個舊玩偶。

這趟山村之旅過程其實還是相當順利的,但是費奕真心裏并不好受,總有一點悶悶的。

梁清問他:“不是很好嗎?老人和孩子們都很高興啊。”

費奕真搖了搖頭,說道:“但是,覺得自己很殘忍。”

孩子們幾乎是全身心地為“新衣服”高興着,事實上那些卻是城裏的一些孩子穿舊了或者只是稍微出了一點問題就不再穿着的衣服。

費奕真說道:“我七八歲的時候,冰淇淋都只喜歡吃那種十二塊一杯的。”

梁清笑說道:“你現在倒沒這麽挑剔了。”

費奕真說道:“有時候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殘忍,不公平到這個地步。每當這個時候,就覺得自己應該特別感恩。對于能夠出生就衣食無憂這種事情。”

梁清笑了:“你想太多了。這世界上哪有這麽多公平不公平的問題?公平這種事情,是每個人口頭都在說,但是卻從來沒有真正實現過的東西。人都是自私的,所以都會為自己攥取好處,有人掙贏了,就獲得了資源上的傾斜,有人争輸了,于是只好自認倒黴。強者自然獲得更多優待,弱者就只能茍且偷生。這些小孩也是,出生在這種地方,他們當然過得很不舒坦,但是也許什麽時候,裏面就會有人掙紮了出來,出人頭地成為了強者。出身也許重要,卻是不能決定命運的。這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強者自己争取機會,弱者只能祈求人可憐。”

費奕真看了他一眼,自嘲地笑了:“這麽說來,我應該是弱者。只是幸好出身不錯。”

他說了這一句之後,就轉過頭去,不再和梁清說話。

梁清頓時意識到他不高興了,說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費奕真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不過阿清你也不能否認,我确實夠不上你口中‘強者’的标準。不過,我也不覺得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人類很早就脫離茹毛飲血的時代了,憐貧惜弱,遇難相協,以團體的力量取得社會的進步,才是文明社會發展所演化成的最終狀态。”

梁清和費奕真對視了半晌,結果誰的理論也沒有說服誰,最後兩人還是很有默契地放棄了這個話題上的争執。

第一批的衣服和物品被捐贈之後,網站上很快更新了“慈善專線”的營運進程,照片和一些記錄也被上傳了網站,同時更新了捐贈出去的物品信息和沒有捐贈出去的物品庫存,并且發布了下一次活動的運送路線和受捐贈地區資料。

費奕真這次活動的規模不小,但是資金量卻并不多,而且主要還是用于整個“慈善專線”的運營,捐贈物上反而是只起了一個中介的作用,物品多數來自外部捐贈。

外部對他的評價紛紛揚揚,各種意見都有,不過雖然也有負面的猜測覺得他小小年紀就沽名釣譽,嘩衆取寵,但是大體上還是贊譽多,毀謗少。

梁清因為參與了活動,也附帶受了一些無形的好處。到目前為止,梁清因為兩次事故和這次的慈善活動,風評倒是好的不得了,新劇本的邀約已經積攢了好幾個,都是形象正面的角色。

不過因為臨近期末的時候,他倒是都沒有接下來。最主要的是,其中也沒有足夠出色的劇本,讓他覺得哪怕是缺席了期末考試也想接下來的。

而且十一月是費奕真的生日。

非常重要的十六歲生日。

十六歲的生日對于一個人來說應該是一個意義比較大的日子。法律上來說,十六歲的孩子已經可以擁有自己的身份證,基本上有了法律上的行為權。雖然并不能算是完全成年,但也算是半成年的狀态。

而對于梁清來說,十六歲時費奕真的生日,他為對方準備了一份非常重要的禮物。

梁清不是很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認識的費奕真。也許在出生之後不久,兩個小嬰兒都還沒有具體記憶的時候,他們就認識了吧。

長大了很久之後陳雪妍回憶起兩個小孩小時候的事情,還有說不完的趣事。比如說四歲時一丁點兒大的費奕真抱着一個有他小半個腦袋大的蘋果啃的時候,梁清就死活不肯要新蘋果,而非要搶過費奕真手裏的蘋果也啃上一口。啃完之後,費奕真就抱着那個多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牙印的蘋果,開始破聲大哭。

這些事情,連費奕真和梁清本人都不記得了,只有陳雪妍還津津樂道。

梁清有時候會想,是不是那時候他就喜歡費奕真,所以才特別喜歡惹對方哭。

而今轉眼已經過了十六年。

長大了的梁清當然不會幼稚地想要再弄哭費奕真。

他想要讓費奕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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