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梁清給薛晨打了電話,問道:“媽,你現在在哪!?”
薛晨的聲音帶着三分克制,盡量壓下了所有的火氣,說道:“我在公司。你要過來嗎?”
梁清應了,然後匆匆攔下了一部出租車,就讓對方去華風。
梁清這次出門很是匆忙,連基本的僞裝都沒有做。他如今也算家喻戶曉,前座的司機師傅從觀後鏡裏面看了一眼,開口問道:“你是不是……電視上那個明星?”
梁清壓抑住不耐煩,露出四顆白牙對他笑了笑:“很像?”
司機師傅肯定了一聲。
梁清說道:“我也覺得他長得很像我。”
司機師傅頓時被逗樂了,說道:“你這小夥子,可真夠自戀的。”
這司機師傅顯然是只在電視上掃過幾眼電視劇,完全不了解梁清的事情,否則他只要發現梁清的目的地是華風珠寶就應該知道,這個蹲在他後座的半大男孩其實就是電視上的明星本人。
梁清下了車,就匆匆跑進了華風。
他見到薛晨的時候,薛晨似乎剛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說完什麽話,雙方站起身來,互相略微一欠身,然後男人就離座了。
梁清疑惑地看着薛晨。
薛晨看着他說道:“那是律師。雖然我和你父親早就有離婚的準備,但是具體的財産交割還是需要結算清楚的。”
梁清說道:“已經決定了嗎?”
薛晨回答:“嗯。”
“你和爸爸之間,有相愛過嗎?”梁清沉默了一下,再次開口問道。
“沒有。”
“那你有愛過哪怕是哪一個人嗎?”
薛晨沉默了一瞬間,然後再次回答道:“沒有。”
“那可真可惜。”梁清望着自己的母親,露出一個真的十分惋惜的笑容。
薛晨卻已經不耐煩跟他繼續這個話題,說道:“我回去準備一下,我跟你爸辦完手續我們就走,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麽工作,随時能走。”
梁清突然語氣肯定地說道:“我不會走的。”
薛晨看着他。
梁清再一次重複道:“我不會走的。奕真在哪裏,我就在哪裏。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薛晨發出一聲嗤笑:“永遠?你知道什麽是永遠!?梁清,除了死人,誰也不能說永遠。”
梁清堅持道:“總之,我是不會走的。”
薛晨眼神露出不虞,冷冷道:“看來你當個同性戀,還當得挺得意?”
薛晨冷笑的表情,和帶着嘲諷性質的語氣,聽起來實在讓人心裏覺得不舒服,覺得特別反感。梁清的心裏咯吱一聲,突然難以判斷,自己偶爾會有的語氣,是不是也是這樣讓人覺得不舒服。
梁清說道:“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好,我總也會比你這樣過得有滋有味。媽,如果我在你心裏就是個惡心的死同性戀,那就不要管我,放我自生自滅好了。”
薛晨怒道:“梁清,你也要和我作對!?”
梁清搖了搖頭,面露笑容,冷靜開口道:“我本來想跟你說我們的事情,想獲得你的支持。但是我聽完大伯和舅舅的事情,就知道如果爸都不願意支持我,媽你這邊我想要獲得支持恐怕更加困難。比起他們的事,我和奕真其實很微不足道。不過爸有一點倒是說對了,性格上我其實像你,我們都是自負的人,喜歡自己做決定,不喜歡被別人幹涉。現在想來,會希望被你們認可,也是因為覺得在道理上大部分人都會這麽做。而我其實是不在乎的……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不需要征求你們的許可。我只是來告訴你這件事而已。”
梁清說完這一段,就閉上了嘴巴,對薛晨笑了笑,轉身要走。
薛晨在他背後說道:“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等我辦完手續,定好了機票,你就準備好跟我走!”
梁清不以為然地回了她一句:“不可能!”
薛晨十分惱怒,說道:“如果你不跟我走,從今以後別想從我這裏拿到一分錢,你也別想着自己在國內鬼混,你的合同還簽在華風呢!接下來幾年我能讓你一部戲都接不到!”
梁清微微擡起下巴,用一種十分幽深的審視目光注視着薛晨,半晌,才開口說道:“說這種話,你果然是我親媽。放心吧,就算一部戲也接不到,我如果想養活自己,還是多的是辦法的。”
然後他轉身就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
薛晨怒吼了幾次他的名字,也沒能讓他停下腳步,愣愣地坐到了在皮質椅子上,抓皺了手裏的文件。
“爸,不管這條路多麽難走,我已經決定要和阿清在一起面對了。我知道自己不正常,我知道我們這麽做對不起叔叔阿姨和你們,但是,這畢竟是我的人生,請讓我任性一次,為自己做一次主。”
費奕真這句話裏面帶着和他往日有所不同的堅決,就連站在廚房門口的陳雪妍也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費奕真素日乖巧聽話,但是這一次說出口的話,明顯帶了一種不容拒絕的味道。他的意思是,就算費執明反對,他也會争求到底。
陳雪妍突然就捂住臉哭了出來,把父子倆都吓了一跳。
她一邊哭一邊撲上來抱住了已經比她還高的兒子,說道:“真真,都是媽的錯,是媽沒把你生好——”
陳雪妍和自家兒子簡直一個德行,一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就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尤其是天生性取向這種事情,更加讓她覺得是自己的錯誤,把兒子生壞了。
費奕真頓時一臉無奈,抱着自家老媽無語道:“媽,這關你什麽事兒啊?難道你生之前還能開個模拟游戲的捏小人系統給我捏鼻子眼睛選個人特征啊?”
陳雪妍本來哭得正是動情,結果聽寶貝兒子這麽一說,生生地就把哭聲噎在了喉嚨裏,露出一臉要哭不哭的呆相。
“而且,媽,我覺得你把我生得很好,一點點也沒有不好。”費奕真伸出手臂,帶着一點感觸地抱住陳雪妍,說道,“你把我生得身體健康,五官端正,頭腦正常,如果和這些比起來,性取向只是一個在喜好上的不同,卻并不是什麽傷病殘缺,我覺得您已經做到了您能做到的最好。”
陳雪妍聽到這煽情的話,眼睛一紅嘴巴一扁又哭了出來,說道:“可是,我以後是不是就抱不到孫子了……”
父子倆被她跳躍的思路整得反應不能,半晌,費奕真笑着再一次抱緊了自己孩子氣的媽媽,說道:“這孫子孫女的不管我是什麽性取向您現在都是抱不着的。要不你看我現在還沒長得太大只先多抱幾下解解饞?”
陳雪妍本來心情憂傷得很,結果三番兩次被費奕真開口逗着,一時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方才那沉悶的氣氛倒是緩和了一些,但是笑過之後陳雪妍又繼續發起了愁,問費奕真:“你這同性戀,不能治嗎?媽陪你去看醫生好嗎?”
費奕真沒想到陳雪妍會這麽問,一時不知道怎麽應付。
結果還是費執明頭腦清晰邏輯分明,壓下陳雪妍說道:“你別鬧了。不懂別亂說,你想說兒子是精神病嗎!?”
陳雪妍聽到這個詞,頓時有點反應過度:“什麽精神病不精神病的!?你別亂說。”
明明是她自己搞不清楚情況,偏要怪到別人身上來,費執明也着實覺得無奈。其實他對于這件事也很是焦灼煩躁,拿下眼鏡來揉了揉自己的臉,卻沒有說話。
他看了看費奕真。兒子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神沉靜地看着他,似乎像是在等待一次審判。到目前為止,費奕真并沒有慌亂,哭鬧,或者央求,顯然早已經對這一幕有所準備。他從來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能這樣鎮定,想來是因為早預料到了這一天,也已經下過了決心。
而陳雪妍也站在旁邊,臉上還帶着淚痕,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費執明從養父那兒牽過來這位血緣淡薄親緣卻密切的表妹的手時,可是答應了自己的養父會讓她天真無邪到八十歲的——也就是說,萬一遇上什麽大事,這位老婆大人是派不上一點用場的。
費執明在外何等英明神武,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自嘆倒黴,腹诽自個兒肯定是前世欠了這對母子一車轱辘的債。
而完全幫不上忙的陳雪妍還很沒有耐性,看費執明半天不說話,忍不住就催促道:“現在要怎麽辦?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費執明頭疼得緊,心想我這其實是養了一對兒女吧,根本不是妻兒吧。
他說:“這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你先去做晚飯吧,我跟兒子談一談。”
陳雪妍有點猶豫。
費奕真伸手再次抱了她一下,說道:“媽,你別急,你要相信我們。”
陳雪妍這才伸手握住兒子的手腕,點了點頭,去了廚房。
陳雪妍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之後,費執明開口問兒子:“你才十六歲,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嗎?你真得覺得你現在就可以決定你自己的未來了嗎?”
費奕真低頭,半晌,說道:“爸,是‘我已經十六歲了’。我不敢保證我現在就已經足夠成熟,不會犯錯。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算是十年後你再來問我這句話,我也不敢保證我那時候做出的決定就不會有錯。可是如果不踏出這一步,那我就永遠都不知道這個決定最後會産生什麽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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