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像是做了一個久遠漫長的夢。四周忽然響起一陣接一陣,窸窸窣窣的嘈雜聲。夢裏的世界随聲晃動,樓宇傾塌,天崩地裂,将莊景玉用力搖回此時此地的現實中。

他總算清醒過來,眨眨眼随意往四周一瞥,心中不禁失笑。

黎唯哲果真還是沒變。屋子裏站了大約有十幾個模樣俊俏的美少年,一些看起來眼熟,一些看起來陌生,就不知,這已經是第幾次更新換代的結果。整間屋子濃濃彌漫的輕浮旖旎和當初的教室同樣沒什麽兩樣,都好像,供黎唯哲胡作非為,放浪形骸的後宮。

這樣催人作嘔的氣氛,實在是太熟悉,也太惡心了。莊景玉緊緊抿住唇想,他這輩子,大概也再難碰上比黎唯哲還要更加讨厭的家夥了。

他從來沒有這樣讨厭過一個人。他甚至從來沒有,真正讨厭過一個人。

莊景玉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對誰産生如此強烈的厭惡,沒想到才活了短短二十年,就被這個名叫黎唯哲的男人做到了。

最讨厭……沒有之一。

現在想想,當初被他驚豔到的那一瞬間,遙遠得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莊景玉擡起眼往黎唯哲身邊兩側看去:右邊那個是剛剛拽過自己的粗魯少年,現在他正高高揚著下巴,像只比美勝利的花孔雀似的,一臉驕橫地看著自己,明明模樣豔麗精致,然而眼底,卻是遮也遮不住的狠毒兇惡;而左邊的那個,則一直低垂著頭,額前黑黑長長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陰影溫柔地一路向下蔓延,看不清模樣如何。

只是……

莊景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詫異地皺皺眉,心裏奇怪道:只是怎麽……會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呢。

莊景玉神情上的這點小變化,沒有能逃過黎唯哲的眼睛。黎唯哲玩味地打量了他很久,忽然眉心一動,搭在左邊少年肩頭的手,毫無預兆地緊緊一收。

“呃……”

那少年毫無準備,劇烈急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了一陣沈悶壓抑的哼唧聲。聽見這個聲音的黎唯哲,表情明顯非常滿意,他唇角一勾,眼底驀地流過一簇黑寶石般的邪光。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這個很聲音熟悉呢?”黎唯哲撤回右手摸摸下巴,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說著,唇角眉梢的笑意,越來越大,“不想看看……他是誰嗎?”

雖說語氣聽來是在十分誠懇地詢問對方意見,可是誰都知道,大方溫和,這樣的詞,根本就和黎唯哲沾不上邊。還沒等莊景玉說好或說不要,他便已經狠狠扯住那名少年的頭發,猛地用力向上一擡,将那張臉完全暴露在了莊景玉的面前。

“唔……”盡管那少年早有準備,然而擡起頭的瞬間,仍是寫滿了一臉的驚恐和疼痛。他眼眶紅紅濕濕的,無處可逃,無法閃躲,只能順著身後那個暴君的強大力道,直直對上呆立面前的莊景玉,那一雙茫然驚駭的無措眼神。

“…………”

莊景玉怔怔看著眼前那一張,雖然說不上熟悉,但也絕不會陌生的清秀臉龐,艱難地,動了動嘴唇。全無血色的蒼白唇瓣上上下下,開開合合許多次,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已許久不常說話的他,努力良久,到底沒能吐出一個完整清晰的詞。

他感到喉嚨澀澀發疼,有一種,近乎虛脫般的無力感。

他苦笑著想黎唯哲真是教會了他很多東西;無法否認是黎唯哲,将他帶進了一個萬分殘酷,但卻無比真實的世界裏。他的從幼稚到成熟,從沖動到忍耐,從自以為是的熱血正義,到心如死灰的逃避麻木……如今他一切能勉強與這個世界相适應的東西,都是黎唯哲那個兇殘暴虐的惡魔,用血淋淋的事實,教給他的。

有時候流血的是別人,有時候流血的是自己。

而此刻眼前,柳君城膽顫如小鹿般的濡濕眸光重重提醒著他,其實更多的時候,無論別人還是自己,都會被黎唯哲害得血流成河,難以痊愈。

如今早已經歷種種的莊景玉終於知道,也終於願意承認:在這個世界上談論公平何其可笑,有些人就是生而尊貴,有資格對你指手畫腳,為所欲為。

所以柳君城有什麽錯呢。他不是不自愛,不是不自尊,也不是不反抗……他只是真的,鬥不過惡魔。

莊景玉靜靜站著,在對方傷痛羞恥的眼光深處,悟出了這樣一份黑色的真理。

“……看傻了嗎?啊也是呢,闊別兩年再見,於情於理,都應該覺得很親切吧。”恍惚間,黎唯哲低沈磁性的聲音遙遠得仿佛從另一個時空穿透傳來,帶著專屬於他的危險氣息,喚醒了陷入沈思的莊景玉。

“看看,這就是你當初拼死拼活都要救的人呢。本來因為你的攪局,我後來一直都沒再理他的,哪知道過了兩年……呵呵,你看,他對我,似乎還念念不忘得很啊,”黎唯哲手指一緊,将柳君城的小腦袋又往後仰拽了幾寸,嘴角浮出一抹邪肆的笑意,撐著下巴說,“他現在可是在讀高三呢,我不過打了個電話過去,随便給了點兒好處,他就趕不及地跑來了……哎,莊景玉,連我都替你感到不值啊。你看,你就是為了這種愛財如命的拜金奴,進了監獄的啊。”

“唔……唔唔……”柳君城拼命搖著頭,臉頰漲得通紅,嘴唇張張合合似乎想要解釋,然而黎唯哲怎麽可能給他這個機會,五指壓在他的腦袋頂輕輕施力往後一扳,柳君城頓時就疼得慘白了整張臉,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這副明顯吃痛的神情讓莊景玉看得不禁心裏一緊,從出現到現在,一直像張白紙一般的空洞表情,終於裂開了一條微小的細縫,其中隐隐流露著焦急和擔憂。

黎唯哲看出端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他悠長地“诶”了一聲,語氣玩味而不正經,眼底邪光大作,像極了一只圍困住獵物的黑豹,準備要在享用前,好好地戲耍一番。

摟住右邊少年的手撤回來輕輕捏了捏柳君城的下巴,黎唯哲微微一擡眼角,眉目笑意,掩不住骨子裏的挑釁和霸道。

“怎麽樣,這一次,你還要再救他一回嗎?”

“上一次的下場是進監獄。這一次,我可也不敢保證,結果會發生什麽事情哦。”

“嗯?莊景玉,大好人……快說啊,你這一次的選擇到底是什麽,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黎唯哲緩緩吞吞的語氣和盈滿笑意的嗓音,如同兩條巨蟒,從左右兩邊同時進攻,無聲無息,纏住了他的每一寸身體。冰冷窒息的感覺由外到內徐徐滲入,凍住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浸滿冷汗的掌心收緊,張開,又收緊。被柳君城用那樣一雙溢滿水光的哀求眼神怔怔望著,莊景玉恍惚又變回高中時,那個一身正義,滿腔熱血的天真少年,以為什麽事,都可以講理。

盡管如今的他早已知曉,在黎唯哲面前高談“講理”二字是多麽可笑。可是那一些永遠改變不了的本性,此刻正在他的靈魂深處,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著他,哪怕根本毫無希望,哪怕這是黎唯哲早早設下的圈套,哪怕他的下場會比上一次更加悲慘……他也一定……一定要去救一救,那個無辜的孩子。

是他忘了還是他故意不去想起,其實在這裏,最最無辜受罪的人,就是他自己。

黎唯哲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莊景玉,嘴角噙笑,很有耐心地等待著。事實上自莊景玉從出現到現在,他的視線都未曾離開過對方。

那當然不是因為莊景玉長得漂亮。事實上他的模樣五官在這個房間裏的所有人中,是最最下等的。然而黎唯哲卻連對方眉目神情裏的一舉一動都不肯放過,甚至,還看得津津有味得很。因為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又笨又蠢的死腦筋,在被害得那麽凄慘以後,這一次的選擇,究竟還會不會和以前一樣。

黎唯哲自剛剛說完該說的話以後,就一直沒再開口,偏偏莊景玉又遲遲說不出話,兩人間的沈默詭異綿長,氣氛僵直緊張,周圍的人連呼吸都有些戰戰兢兢。他們倆倒是在這兒很有耐心地比拼定力,然而坐在黎唯哲右邊的“孔雀少年”,在等了十分锺以後,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了。

“喂!莊景玉!你這醜八怪……黎唯哲在問你問題呢!你居然敢不回答?!你……”

他幾乎是尖著嗓子一氣呵成吼出來了這一句話,只可惜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人似笑非笑的低沈嗓音,溫柔地打斷了。

“賀均……我好像,沒有準你開口啊。”

!!!

聽見這一句話,名為賀均的少年面色一白,心裏猛地咯!一聲。他僵硬地扭過脖子看向黎唯哲,雖然五官仍舊漂亮如初,然而嘴角邊硬擠出的那抹笑容,卻是顯得異常難看。

“唯……唯哲……我……”最初面對莊景玉時的嚣張跋扈全都不見,如今,只剩下唯唯諾諾的驚懼和膽怯。

黎唯哲揚起唇角心平氣和地笑了笑。唯哲?呵。

他揚起手掌緩緩落在對方的顫抖不已的手背,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語氣既輕且淡:“我好像,也沒有準你這樣叫過我啊。”

賀均那一刻的表情簡直都像是要哭了。

“對、對不起……我、我……我錯……錯了……”

語無倫次,全身顫抖,眼神驚恐──完全就是一只鬥敗的孔雀。

黎唯哲可以在一瞬間撕下他漂亮高揚的大尾巴,而且還,只疼不見血。他無論再怎麽得意張揚,也是不敢得罪眼前這個人……不,是眼前這個,惡魔的。

被黎唯哲用那樣一雙漩渦般黑不見底的警告眼神冷冷盯著,賀均吓得立馬閉上眼睛,乖巧地往他沙發裏一縮,再也不敢胡亂插話了。

“嗯,這才乖。”黎唯哲滿意地一揚嘴角,懶懶收回手,繼續饒有興趣地看向眼前左右為難,神色痛苦的莊景玉。剛剛被攪亂些許的好心情,又慢慢恢複成最初興致頗高的樣子。

經過這一茬,賀均不敢再自作多情地往黎唯哲懷裏靠。他小心翼翼往旁挪了幾寸,身體蜷得很緊,盡量不讓黎唯哲感覺到……自己接觸了他。

…………靠!真他媽的憋屈!

感覺到其他人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赤裸裸充滿幸災樂禍的嘲弄眼神,賀均就恨不得沖上去殺了那個醜八怪鄉巴佬!他媽的!什麽莊景玉!明明長得不那麽不入流,身材也瘦得跟個皮包骨似的,一看起來就硌得慌!最重要的是,他從出現到現在,嘴巴裏連半個字兒都沒蹦出來過,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想說又說不出來的醜樣子,簡直憋死個人!他媽的……連啞巴都比他幹脆!

這種家夥……這種無趣的家夥……這種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可能會是黎唯哲喜歡的類型的家夥,到底哪裏好玩兒了!?到底哪裏讓黎唯哲覺得有意思了!?到底哪裏引起黎唯哲的興趣了!?竟然……竟然能讓一向暴躁的他……如此有耐心……!?

賀均想得怒火中燒,心底憤意連連。他是不敢得罪黎唯哲,所以只好将周圍這一群落井下石的賤人們狠狠掃視一圈,稍解憤怒。

“……夠……夠了……”

大概又過了十多分锺的樣子,某個沙啞生澀,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細小聲音,終於在安靜的房間裏輕輕響起。

莊景玉艱難地吞咽著喉嚨,眼睛閉了又開,開了又閉,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僅僅這碎不成句的三個破字,就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再難說下去別的東西。

哼,沒種的懦夫──賀均和除柳君城以外的其他少年看見莊景玉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全都在心底,不約而同地譏諷出聲。

唯有黎唯哲,在聽見莊景玉總算開口講話之後,眼底竟是豁然一亮。仿佛一出戲劇,終於看到了令人振奮的高潮。

他摸摸下巴,滿臉玩味地說:“真是難得啊,你居然會說話……嗯?我該覺得有面子嗎?”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莊景玉有更多的反應,簡直就像根木頭似地,傻愣愣杵在原地。然而黎唯哲的神情卻絲毫不見氣惱,眼底唇邊的笑意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忽然他猛地一個起身推開左右兩邊的人,大步邁向不遠處的莊景玉。

莊景玉呆了一下,而就在這一秒功夫的耽擱裏,黎唯哲的大手,已經死死鉗住了他的下颚。

“嗯……看來你變啞巴的事情是真的呢。怎麽,進監獄對你的影響有那麽大嗎?”

鑽進耳朵的,一如既往,是那人調戲中透著惡劣的磁性嗓音。

莊景玉眨眨眼睛,突然感覺好難受。倒不是因為黎唯哲說的話,而是因為,他……他靠得……有點兒……太近了……

黎唯哲似乎又長高了不少。極富壓迫感的高大身軀從頭頂沈沈俯低下來,近乎半壓在莊景玉整個瘦削的上身之上。更何況黎唯哲現在還一手鉗住了莊景玉的下颚,強迫他不準低頭,一手往後撐住牆壁,經典的圍剿姿勢,将莊景玉牢牢鎖定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別人進不來,而他也出不去。

他低頭埋進莊景玉纖細蒼白的頸窩,故意磨蹭許久,似乎很享受對方哆嗦著說不出話,只能愈發沈重的急促喘息。

“很難過嗎?”

濕熱輕柔的氣息順著蜿蜒的耳廓緩緩流入身體,莊景玉死死咬住下唇,這才勉強咽下了那一聲,差點兒抑制不住的羞恥呻吟。

他不知道黎唯哲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在時隔兩年以後,還是要如此地針對他。他明明……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沒有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小民而已,哪裏值得他黎唯哲大少爺這般玩笑作弄,大動幹戈呢。

這些他都不明白。但或許,這一切的答案,無非一句簡單的──因為,他是黎唯哲──而已。

因為他是黎唯哲,所以他就是喜歡玩弄人折磨人,然後從中,獲得一種扭曲變态的快樂。

“難過的話……那就求我吧。嗯?怎麽樣大好人?只要你肯說一句求你,我不僅放了你,而且立刻放了柳君城……兩個字換兩個人,很公平吧?”

──果不其然。

莊景玉被迫直直對上黎唯哲那一雙黑如寶石不參雜色的漂亮眼眸,實在搞不懂,像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喜歡這種毫無意義,根本看不出能從哪裏獲得快樂的無聊游戲。

況且……他明明也該很确信,自己,是絕不會按他說的那樣做的。

每個人骨子裏,都有一些與生俱來至死不離的東西。

再說,他雖然不很聰明,甚至可以稱得上笨,可像這種老過時的騙人圈套,他也還是不會上的。黎唯哲是什麽人,如果他真的想對柳君城做什麽,那麽就算他跪下來磕著頭說一萬句我求你,也是沒有用的。

他明白,這個男人……只是純粹地,想要羞辱他而已。

他不會讓黎唯哲得逞。

於是,盡管下颚被捏得鑽心般的疼,然而莊景玉,也仍然倔強地緊緊抿住了雙唇。這時候他眼睛裏的光,雖不強烈,但卻是綿長,而堅決。

黎唯哲臉上的笑容漸漸薄弱起來。他手指搓動幾下,捏得莊景玉的牙龈咯咯作響,僅僅聽著都讓人覺得疼痛難當。

“你現在這副表情很不錯啊。怎麽,是不屑嗎?”黎唯哲湊近莊景玉的側臉,幾乎是将嘴唇直接貼在那簾薄薄的耳垂之上,聲音低如鬼魅:“我以為你在監獄,應該學到了很多啊。我想,當初你只要拿出你在監獄裏讨好蕭岚的一半兒工夫,來讨好讨好我,後來也不會落得個,被打入監獄的凄慘下場吧。嗯……我以為你現在應該很練習得熟練了,怎麽,還是不行嗎?”

他頓了頓,仿佛想到什麽似的,不僅眉目間驀地一狠,甚至就連語氣,也都忽然變得尤為不善起來:“還是說……那些在監獄裏學到的手段,你只願意,拿去讨好蕭岚?”

說到這裏,準确來講是在說到蕭岚這個名字的時候,黎唯哲臉上的笑容已經消退得相當、相當薄弱。他慢慢擡起另一只手,不輕不重按上莊景玉細碎柔軟的後腦勺,一字一句吐得溫柔,然而猛紮下去,卻是比一柄利劍還要更加見血劇痛、

“……嗯?是這樣的麽?我的莊大好人?”

“…呃……”

兩只手的的力道驟然增大,饒是絕不願意在他面前服輸求饒的莊景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弄得猝不及防哀叫出聲。如蛇般的窒迫感一層一層席卷而來,緊緊纏住了整個身體。

如今寸步難行,莊景玉只能眼睜睜看著頭頂那一張,越來越向下越來越放大的臉,腦子一片空白,渾身一激靈仿佛被什麽東西附了身般,心底恍惚升起一個詭谲至極的念頭:如果……如果黎唯哲是楚回……楚回是黎唯哲……就好了。

就在這個念頭成型的瞬間,莊景玉心裏仿佛經歷了一場靈魂的地震。他被自己驚世駭俗的假設給吓呆了,幾秒锺之後,又拼命搖頭拼命否認,不不不!他怎麽會這麽想,他怎麽可以這麽想!?黎唯哲這種敗類……這種人渣……怎麽能和楚回相提并論!?他怎麽能把那麽那麽好的楚回,和這麽這麽這壞壞的黎唯哲……拿來相提并論!?

他一定是瘋了……是的,他一定是瘋了!

如今黎唯哲的臉就停留在離他不到一厘米的上方。莊景玉別無所逃,眼睛茫然睜大,被迫看了很久很久。那的确是一張可以說毫無瑕疵的臉,即便是這麽近距離地看,也仍然相當迷人,甚至是,更加迷人。

莊景玉看著看著,忽然就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盲區裏。

也許他之所以會在那一刻企盼楚回和黎唯哲能是同一個人,只是因為,在他這短暫狹窄的前半生裏,撇去其他所有,唯有黎唯哲是和楚回一樣,能夠在任何彼此四目相對的瞬間,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并且讓他願意承認,自己的确是被吸引了的男人。

所見太少,所思難見。所以哪怕只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影子,也足以令他夢萦魂牽。

可他們畢竟還是不一樣的。

除了漂亮的容貌,像黎唯哲這種敗類人渣,哪裏有一絲絲,能夠和楚回相提并論的地方呢。

那個人是……無可替代的。他曾經也陪在過自己身邊,可是如今的自己,居然只能靠眼前這個惡劣的男人,來幻想……其實楚回,從未走遠。

這樣的差別,是不是也……太大了。

再堅強的人也會有脆弱的地方。莊景玉想到這裏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苦澀的感覺,瞬間就流遍四肢百骸。也許是因為盯著同一個過於靠近的地方看了太久,他竟還感到眼眶,有些微微的腫脹發酸。

黎唯哲看他這副将哭未哭要死不活的虛弱樣,皺皺眉,擡手扒了扒他的眼角,語氣戲谑而嘲諷:“嗯?要哭了?”

莊景玉臉白了白,努力想別過頭去可又比不過人家的力氣,下唇被咬得幾乎見血。

黎唯哲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笑了:“哇,那我今天的面子可真是好大啊,居然先讓你開了口,然後又讓你流了淚……”他心情一好,手上的勁道也放松了些,好像電視劇裏那些不良公子哥調戲黃花大姑娘似的,捏著莊景玉下巴上那一點兒可憐的肉上下左右輕輕晃著,語氣輕挑,“哎呀,我們的莊大好人怎麽突然間變這麽脆弱了?以前不是自诩正義勇敢的嗎?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還要放大話說要去告我的嗎?”

黎唯哲聲音溫和動作輕柔,然而於莊景玉而言,那只不過是羞恥代替了疼痛。

他知道自己是變了……變得患得患失,變得疑神疑鬼,變得怯懦軟弱。

他在人生的谷底得到拯救。如今失去救贖,生命處處,都是不能相信的陷阱圈套。

無法別開臉去,莊景玉沈默地搭下細長的睫毛,垂下那一雙,逐漸漫出淚光的眼睛。

黎唯哲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忽然挑眉笑了下,仍舊漫不經心地戲弄道:“哎,你說你當初要是能這麽乖,不就好了麽?嗯……現在這副表情更不錯了,很迷人啊。來讓我猜猜,是因為在監獄裏見識了什麽嗎?還是說……是蕭岚把你調教得太好了?”

雖然語氣輕佻,不過黎唯哲這一番話倒也不完全是在戲弄。此刻他眼前的莊景玉一改最初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勇氣無限,一切由我扛著的傻樣,整個人顯得異常單薄脆弱,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甚至隐隐能看見薄薄的皮膚下,好幾條被撐得突兀的青色血管。嗯……勉強,有一點點那麽惹人憐愛的味道,但相比林煙還是差得太遠了。他眨眨眼又将視線往上移去,表情霎時有些吃驚:他從來不知道,像莊景玉這種土得掉渣的傻老帽,竟然也能長出這麽漂亮的眼睛。

即便是被纖長細密的睫毛給緊緊覆住,卻也很難将那一對漂亮的形狀,和其間若有若無流動無痕的軟光,所完全掩蓋住。猶如一潭碧波,盡管清可見底,卻也自有它,引人沈淪的另一番無邊天地。黎唯哲認真看了很久,挑挑眉心想,他的确是……從未見過如此清澈靈動的眼睛。

那是一雙,不應該出現在他所生活的世界裏的,未經人事,未染纖塵的,嬰兒般的眼睛。

黎唯哲忽然不著痕跡地揚了揚唇角,眉間霎時染上些許霸道的笑意。這樣一來,莊景玉那些不為人知的衆多面目,他就又多看了一個了。

說起來,在這之前黎唯哲對莊景玉的全部印象,本來只有高三他頂撞自己的那一次,那時的莊景玉還很天真,整個人充滿了童話般的道義理想,對著自己大放厥詞的時候,好像全身都閃耀著絢麗奪目的……可笑的光。

從來,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樣。

或許這正是黎唯哲,會生那麽大的氣,甚至不惜動用私權,把對方陷進牢裏的原因吧。

後來偶然經林煙提醒,才發現這個本應身陷牢獄的家夥竟然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火車站,顯然是已經從牢裏出來了一段日子了。於是本來從未在意過這只小螞蟻的黎唯哲,也不禁開始有些在意起來。

沒有人,可以違抗他。

查出蕭岚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饒是黎唯哲,對著那張黑紙白紙無比分明的報告單,也是驚愣了許久。下屬滿頭冷汗地站在一旁,唯唯諾諾半天,支吾出幾個字來:“少……少爺,情報就到這裏了……”

盡管黎唯哲聽完之後,面色冷漠地将文件夾一掌拍在了那人的臉上,然而他心裏其實也明白,不是他們不想再查深一點,而是牽扯出了蕭岚,他們也确實是……無能為力了。

可是黎唯哲實在沒有辦法,将那個蠢得可怕的鄉巴佬莊景玉,同那個幾年前不擇手段豪奪家産,為人陰鸷冷漠,精明強悍的蕭家私生子蕭岚,給聯系起來。

莊景玉的身家背景他查過,簡直是不要太弱,於蕭岚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可是莊景玉又的的确确是被蕭岚給從監獄裏保出來的──這一點,确是事實。

黎唯哲想到這裏再一次湊上前去,對著莊景玉的臉細細觀看了很久。

和兩年前并無區別,這确确實實就只是一張平淡無奇,毫無出彩的相貌,就算往最好了說,也只不過是面色白皙,眉目清秀。

這不是他的菜,而他也不怎麽相信,這會是蕭岚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肉食動物的菜。

黎唯哲不禁眼光一暗,重新用力捏緊了莊景玉的下巴,用一種好像哄小孩兒似的蠱惑語氣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好,我不為難你……你不用求我,你只要老老實實告訴我,為什麽蕭岚要保你出來,我就放了你和柳君城。”

這一次莊景玉沒有再逞能不理。他緩緩擡起眼來,茫然失焦的眼神逐漸收攏合一,怔怔看向眼前的男人。

嗫嚅的唇瓣一字一頓,吐出一句不算大聲,卻足以掀翻全場的話。

“我不會告訴你……我只要見他。”

“我要……見蕭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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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