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震動聲持續了大概有将近半分锺的樣子,随後在流動的空氣裏戛然而止。

兩人互看著對方各自沈默了一陣,最後還是由黎唯哲率先打破了寂靜。形狀優美的唇線緩緩綻放出略顯薄弱的笑意,黎唯哲聳了聳肩,故作誇張地戲谑了句:“嗯?沒想到你還有手機?

話音剛落,他便疾如閃電般展開了寬大的掌心,伸手滑進了位於莊景玉身體右側的褲口袋裏。此時那個原本平沈緊貼的口袋界面,正好被剛剛劇烈的震動頂出了一個相當暧昧的弧度,一看就是街邊攤貨的廉價布料,不自然地向上拱起。

黎唯哲久久注視著那兒,不經意間發出了一聲低沈的悶笑。

十一月份的D城已經該穿兩條褲子了。可就算隔著一條不算薄的外褲和一條棉質秋褲,莊景玉也能清晰感覺到黎唯哲幹燥溫暖的手指,極富力度,卻也萬分靈巧地在那樣黑暗狹窄的空間裏,來去自如,游走穿梭。偶爾的觸碰,竟仿佛沒有隔閡那般,直接緊貼在自己裸露顫抖的皮膚之上,從指間傳遞而來的滾燙的熱度,竟燒得他忍不住想要驚跳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這種感覺,究竟是不是黎唯哲故意的。但是他總覺得黎唯哲手指的動作,和他現在悶悶的笑聲一樣,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麽。

用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出莊景玉外殼磨損,不甚美觀的過時手機,黎唯哲指尖熟練地一勾一轉,便将它穩穩當當接在了手掌裏。那動作一氣呵成漂亮帥氣,讓人有一種不自覺想要大聲尖叫的喝彩欲望,和一份情難自制地怦然心動。

“……魏嘉?”黎唯哲動動大麽指點亮屏幕,随意瞄了一眼念出名字,又默默在心裏記了記,好奇道,“你大學同學?”

莊景玉還沒從手機被黎唯哲奪走這一事實裏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唇角蜿蜒的曲線微妙地再次向上翹起了一點。很顯然,莊景玉沖自己乖乖點頭的聽話模樣取悅了黎唯哲。

莊景玉支起一只手肘撐住床板,一只手向上長伸過來,神情間染上了些許的焦急,想要奪回手機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可黎唯哲直接一只手指就戳倒了他。然後故意擡起臂膀,将手機高高舉在半空。

“這人可真夠關心你的啊,從你來這兒到現在,他一共給你發了三十一條短信,”黎唯哲撇撇嘴,大麽指動得飛快,一條一條往下浏覽過去,“有問你怎麽了,問你遇到什麽事兒了,問你還回去跟他們吃飯嗎,問你怎麽不回短信,問你是不是已經吃過飯了,問你現在是不是不方便看手機,問你現在……恩?哈!”

黎唯哲念著念著,忽然像是看到什麽特別搞怪的事情似地,臉上大大一笑,舉起手機大喇喇在莊景玉的眼前一晃而過,絲毫不擔心莊景玉能搶将它搶回去──骨子裏的傲慢自負,展露無遺。他挑起餘光瞥了一眼屏幕,抿唇含笑道:“喂我說,你這位同學的想象力也未免太豐富了一點吧,居然還問你現在是不是被綁架劫持了?你有見過開著勞斯萊斯去綁人的嗎?”

頓了頓,又忽然恍然大悟似地道:“哦……我忘了你大概不知道勞斯萊斯是什麽。”

莊景玉頓時氣得漲紅了臉。

黎唯哲心情大好……

他發現自己好像就是喜歡看莊景玉這種,落在自己手上,吃癟無語的樣子。

伸手揉揉對方的腦袋,黎唯哲站起身将手機輕輕扔在莊景玉的肚子上,慵懶的語氣裏,難得鮮有戲弄譏諷,反而是一種參透世事的淡然:“得了,在這個世界你還想要什麽隐私?就算我不看你的短信,也總有人會看你的短信,別犯傻了。”

莊景玉有點驚訝黎唯哲難得一見的認真和……可以說是“悲觀”?

兩人又默默耗了一陣,也不知過了多久,莊景玉想自己應該可以走了。今天腦子一熱上了那輛車,簡直就是他這一生都無法饒恕的錯!

那時候究竟是失了心還是著了魔啊……蕭岚怎麽可能找他?蕭岚大概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而黎唯哲又怎麽可能幫他?黎唯哲大概只享受,将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快感吧。

站起身往外走,卻在距離房間門兩步遠左右的地方就不得不被迫停了下來。

黎唯哲雙手抱胸,身子微微向後傾斜倚靠在門背上,以一種連在偶像電視劇裏,都已經顯得非常落於俗套的過時姿态,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的, 在偶像電視劇裏或許是流於俗套,可因為是被黎唯哲給做出來,所以竟升級成了魄力十足的,實力派電影畫面。

淡金色的斜晖将他的身形點綴出一種令人難以直視的絢爛與輝煌。就像一片會反光的玻璃牆,由它聚合的強光,一點一點,割裂了莊景玉傷痕累累的眼眶。

黎唯哲伸指戳了戳莊景玉的肚子,挽唇一笑:“我餓了。”

……哈?

莊景玉沒想到自己既沒等到黎唯哲用行動表示要讓他,也沒等到黎唯哲明确表示說不讓他,卻是莫名其妙地等到了這麽一句前因後果不明的話……他一時呆怔,眨眨眼睛,那表情是在說,你餓了……那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戳我的肚子幹什麽?

而黎唯哲果然也很懂他,馬上就接口道:“你不是也沒吃午飯嗎,跟我一起去。”

……啥?

莊景玉刷地瞪大眼睛,整張臉寫滿了不可思議:我、我為什麽……要和你……一起吃飯去?

黎唯哲無所謂地聳聳肩,往後退一步拉開門走出去,漸行漸遠的聲音,依然振聾發聩般傳進莊景玉微微發麻的耳朵裏。

“随便你啊,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蕭岚的消息。”

……蕭岚──楚回。

莊景玉身形一顫,表情裏,掠過一絲細微的動搖和猶豫。

此時外面的人早已經撤了個幹幹淨淨,本來就大的客廳顯得愈加空曠安靜。黎唯哲正随手拿起一件斜搭在沙發上的皮衣夾克往身上套,卻在拉拉鏈兒的時候發現裏邊的真絲襯衫,紐扣很醜地掉了一顆,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他盯著那塊兒殘缺的地方仔細看了一陣兒,想起自己剛剛那一瞬間來路不明的郁悶燥熱,不禁皺了皺眉。再沒做過多考慮,黎唯哲直接脫了上衣,轉身又走回莊景玉現在仍在的那一間小卧房裏。

此時的莊景玉還正苦苦掙紮在黎唯哲剛剛那一句,【随便你啊,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蕭岚的消息】裏,表情糾結得讓人有點想笑。

而黎唯哲當然是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莊景玉聽見笑聲擡起頭想要狠狠瞪上黎唯哲一眼,卻在瞧見對方精壯強悍的半裸體時,眼神裏所有的責備不滿,都被驚訝錯愕,給生生地噎了回去。

這……他……未免也太……

黎唯哲站在莊景玉的右邊,一手打開衣櫃撐在櫃面上,一手往裏探去随意撥弄著挂在橫杆上的琳琅滿目的衣服,歪過頭含笑凝視著莊景玉,輕聲說:“怎麽了?你自己是男人,也已經和男人做過了,不過一個上半身的裸體而已,難道你都還覺得害羞不成?”

莊景玉淺紅著臉一語不發。其實說害羞那也算不上,他只是有一些吃驚罷了。

吃驚竟然一擡頭就看到了黎唯哲的半裸體,更吃驚,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觀看,黎唯哲的半裸竟然這麽具有力量和美感。線條流暢,形狀優美的肌肉錯落有致地填充著胸背的骨骼,寬闊的肩膀和細束的腰身凸顯出一種牢牢緊繃的力度,整個人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野豹。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那一層看似脆弱的淺淡色皮肉裏,包裹著的,分明是一片蠢蠢欲動,絕難抵抗的洶湧浪潮。

深知自己如果被那一片巨浪所打倒,那麽就絕對沒有再爬起來的可能性,莊景玉的身體,再一次比神經更先做出反應:他下意識地往左挪了一步。

黎唯哲見狀勾起唇角笑了笑,口氣輕淡平穩:“你臉紅了。”

鐵打一般的事實,莊景玉自然是沒法兒否認。可是如此暧昧難辨的一針見血,其背後的原因,卻絕不是自戀的黎唯哲所想的那個樣子!這個家夥,他、他……他絕對是在利用自己不願多說話的壞毛病,來故意說些模棱兩可的錯話誤導人的!

莊景玉咬緊下唇死死瞪著黎唯哲,後者挑出一件新衣服利落套好,然後下巴微低,沖著明顯一副被氣到不行的老實男人,優雅地挑高眉梢,嘴角一咧,惡魔般地了然一笑。

【我就是故意的,有本事你開口跟我解釋啊】──那抹笑容,莊景玉便是這麽理解的。

“啊……好餓,”很快黎唯哲便不再搭理莊景玉,伸個懶腰抱怨了句,走出卧房回到客廳,很快地穿好外套,拿起鑰匙圈兒直接往大門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沖著身後的莊景玉囑咐說,“你要是願意留在這裏那我也無所謂,你到底願不願意知道有關蕭岚的消息,我其實也無所謂。但是現在,我反正是必須要去吃飯的了。”

砰──

“……”

莊景玉還沒來得及作出決定,關門聲便已重重響起。

這……

什麽狀況?黎唯哲竟然放心将他一個人留在自己的家裏!?……雖、雖然,他也是肯定不會偷任何東西的就是了……

但是……還是……

啊!黎唯哲這個惡魔!

莊景玉憤怒地咬了咬唇,彎下腰迅速撿起個東西揣進懷裏,然後也飛快地沖了出去。

可是沖出去之後黎唯哲早已不見了蹤影,莊景玉瞄一眼電梯,發現樓層正在飛速下降。

這個家夥……怎麽會突然間跑這麽快!?難道真的是餓死鬼餓急了,趕著去投胎吃飯嗎!?莊景玉手足無措地呆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樓層數字已經下跳到B1停車場,急得六神無主,簡直都快要哭出來了。

如果現在狂沖下去猛追著黎唯哲不放,那好像也有點兒太……沒骨氣和尊嚴了,可是……那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嗎?

放棄。是的,放棄吧。莊景玉別傻了,其實黎唯哲就是看你笨,看你蠢,看你老實看你好騙,所以才在逗你好玩兒,以滿足他惡魔的劣根性呢!無論你怎麽真心誠意地懇求他,他都只會覺得你更加有趣,然後變本加厲地捉弄你,可是有關蕭岚的事情,他卻連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的……是的,放棄吧。

【随便你啊,反正又不是我想知道蕭岚的事情】

眼前忽然一花。莊景玉扶住門框,身形不穩地晃了晃。這大概是個魔咒,他想。為什麽每當他意志動搖如山倒的時候,黎唯哲低沈蠱惑的聲音卻總是能适時,及時地出現在他的耳邊重播回放,把他的不堅決統統打敗,統統擊潰,讓他感到也許再堅持一下,再堅持那麽一下下,說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這大概是獨屬於黎唯哲的,魅力魔法。

莊景玉捏緊掌心裏那個質地堅硬,溫度冰涼的小東西,痛苦地皺緊眉,閉了幾秒锺的眼睛。

做好決定(或者不如說是,終於承認自己已近徹底淪為了黎唯哲的俘虜,完全死心放棄抵抗)之後,莊景玉忽然砰一聲用力合上門,然後飛奔繞到另一邊的電梯,直接沖進去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電梯裏的空間挺大,莊景玉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覺得明明來的還嫌速度太快的電梯,現在怎麽會就這麽慢呢!

好不容易熬到電梯到底,實在是沒有心情再去等待電梯門完全打開,莊景玉就已經一個箭步橫跨出去,飛快地奔跑起來。D城十一月份的冷風呼呼呼掠過耳邊,夾雜著自己愈加沈重的呼吸和怦然連動的心跳,空氣中,逐漸交響成一片洶湧澎湃的狂潮。似乎連每一個氣體分子都在用力鞭撻著他的雙腿,催促他說:快一點……再快一點;不要停……千萬不要停。否則……否則……黎唯哲,就再也不會理你了。

莊景玉很清楚自己是真的輸不起。他實在是太渺小了,因此他不能放過任何有可能同蕭岚有點聯絡的高幹子弟。

他沒有選擇的權力,所以他也沒有資格說放棄。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從來都是慢性子,又總喜歡泡在圖書館一天都不出來幾次的莊景玉,哪裏經歷過如此快速劇烈的長跑運動,現在早已經是累得頭暈眼花,胸悶氣短,覺得很難過很難過了。可是他的雙腿似乎是進入了一種條件反射的自動模式,盡管酸痛,但卻反而行動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根本就停不下來。此刻他的全部世界都只剩下一個尖銳欲裂的聲音,凄厲劃破他所有的知覺感官:

【你再不快一點,黎唯哲就要走了】

由這一句話所引起的畏懼恐慌,瞬間便将他鋪天蓋地吞噬淹沒。聽著耳邊呼號而過的蒼涼風聲,莊景玉甚至都已經恍惚到不太記得,現在他會這麽不要命似地瘋狂追尋黎唯哲,到底是為了什麽。

蕭岚甚至楚回都暫時退居其次。他唯一知道的只是,他必須要追上黎唯哲。必須。

可是該死的……誰能告訴他這座大廈怎麽會連區區一個底層的寫字辦公區都設計得這麽龐大複雜啊!如此寸土寸金的D城黃金商業繁華中心,到底是哪個人錢多了沒處花,買下這麽大一塊地兒來投資房地産啊!

呼──

終於,在第三次往右斜拐過一個急彎兒之後,莊景玉總算是成功看到大約位於十幾米開外,那個氣派十足,恢弘霸氣,無論造型還是氣質,都和黎唯哲像了個十足十的……大廈出入口。

真是是什麽樣的人,就住在什麽樣的地方。

莊景玉細細調節著呼吸,因為劇烈運動而顯得紅撲撲的臉頰,薄汗順著額頭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皺眉按了按左側小腹隐隐鈍痛的地方,沒有休息過多時間,便再一次提起沈如灌鉛的雙腿,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

嗯,應該還是有時間的!莊景玉默默在心裏計算著,黎唯哲是從停車場裏出來,要把車開到他現在出去的這個門,中間還是有挺長一段距離,需要開上一段時間的。他現在跑出去,運氣好的話,應該正好就能攔下黎唯哲……

“喂喂喂,我說,鄉巴佬,你給我站住站住。”

這道大門是自動感應式的。就在兩邊緩緩往後退開,莊景玉剛準備擡腳邁出去的時候,從左旁傳來的,一道充滿了嫌棄鄙夷的刻薄聲音,立馬阻斷了他的下一步動作。

莊景玉下意識地收回腳,詫異地扭頭往左一看。

“诶诶,對對對,我說的就是你,你趕快給我停下。”

那是一個身材幹瘦,模樣古板的中年男人。看他身上穿著的,寫明有“恒遠”字樣的淺灰色制服,莊景玉猜到他應該是這棟大樓的……嗯,應該算是保安警衛之類的把。

可是……莊景玉低頭掃視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心裏很納悶兒:他現在,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中年男人快步走過來,滿臉看不起地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語氣懷疑而嚴厲:“老實交代你是怎麽混進來的?我可不相信別的幾個門的保安,會放像你這種形象的人進恒遠。”

他的話莊景玉一聽完就徹底愣住了。“混”,“放”,還有“這種……形象”?

這幾個字深深刺痛了莊景玉。他驟然瞪大眼睛,其中布滿了受到侮辱和傷害的斑斑痕跡。

然而中年男人可不像黎唯哲那樣對這雙眼睛和這種眼神滿懷興趣,畢竟在他所處的階層裏,這樣的情景,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次,早已經看到麻木了。

男人不耐煩地朝莊景玉揮揮手,神情間卻顯得愈加輕視和慎重:“喂,說話啊!你說我也是在這兒讨口飯吃的,對工作,那總得認真是吧。你說你這樣子,啧啧……讓我怎麽相信你能正正經經進我們恒遠來啊!”他咂咂嘴,似乎是想到什麽,“……讓我看說啊,你簡直連住在五十七樓的那位任太太的貴賓犬都還不如啊。至少人家每天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光鮮奪人……呃……咳咳,奪狗的。”

莊景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樣一副狠狠被吓到的驚愕表情,似乎是很難相信在現在這個标榜自由和人權的現代社會裏,居然還會有人将“人”與“狗”,相提并論起來。他以為這種可怕的偏見和歧視,最遲,也應該在民國時代就結束了,沒想到……

剛剛才有點恢複正常趨勢的平緩呼吸,再一次變得急促沈重起來。莊景玉雙手泛白緊拽著衣角,用力得連手背上的青筋都觸目驚心地凸顯了出來。現在的他不止臉頰,甚至就連眼角,也都湧起了一波泫然欲泣的濕潤紅潮。

“幹嘛?要哭啊?”中年男人掃了眼面前看起來還是大學生模樣的土氣青年,擡手扶了扶下滑到鼻梁中斷的黑框眼鏡,一臉的不為所動。大概是因為已經在這兒工作了太久,就算最初還保留有那麽一點點公平待人的正義原則,但随著接觸的人越來越多,見過的世面越來越大,對人心人情的感悟體會也就越來越深。幾番耳濡目染,利弊權衡下來,哪怕曾經有過千回百轉之柔腸,也早被這個勢力冷酷的社會,給生生逼成了金剛鐵石之心腸。

像眼前這樣的人,這樣的情況,他實在已經遇見過太多太多次。按照他以往的經驗猜想,這種人會到恒遠來,一般要麽是去和住在四十層以上的某位高官金主請求幫助,要麽,就是去四十層以下的某家大公司應聘讨工作。

而莊景玉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至極的黑色薄毛衣,一條洗得快接近發白,幾乎辨不出原本顏色的牛仔褲,以及一雙盡管刷得很幹淨,但卻樣式老舊的白色運動鞋──無論怎麽看,都确實簡陋得令人發指。要說來求幫忙或者找工作,都好像不大靠譜。至少……前者你得稍微拿出點兒誠意,而後者你多多少少也得顯出點兒重視來吧!

可莊景玉兩樣都不像。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的的确确就是一個單純無害的老實大學生……哼,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可說不準得很。現在這年頭,越是打扮清純的家夥,反而越有可能無惡不作,殺人放火!

念及這一茬中年男人越發堅信眼前的人有問題有貓膩,絕不能夠輕易放過!

“……诶我說,你不會是個啞巴吧!?”久久得不到對方開口解釋,保安臉上原本狐疑的神色,漸漸轉成了驚疑,“怎麽不開腔啊!”

其實這個時候莊景玉也很清楚,他現在大概是真的必須要出聲說點兒什麽才行。心裏的憤怒逐漸被著急代替,他沒辦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個過分嚴格的保守警衛身上,時不時就向大門外瞟上幾眼,想看看黎唯哲到底有沒有過去。

可、可問題是……他也不确信,黎唯哲離開的時候,是不是還會開剛剛送他來的那一輛加長車啊!畢竟那輛車實在是豪華得離譜,如果只是黎唯哲一個人去吃飯的話,應該……不至於那麽誇張吧!?

啊!那他會不會其實已經離開了!?

莊景玉越想越擔心,越來越焦慮,但又偏偏被抓了個正著,走不掉也出不去。這樣兩難的境地讓他簡直著急得想要跺腳。

“想走?想走就給我解釋清楚!”中年男人一手大力拍打在玻璃門上擋住莊景玉的去路,一邊厲聲威逼道。

“……”莊景玉憋紅了臉,唇瓣上下哆嗦得厲害,“我……我不是……”

“啥?你在學蚊子叫啊……給我大聲點!說啥!?”中年男人掏掏耳朵,用詞低俗,語氣暴躁得要命,“日啊,現在的大學生讀出來連個話都說不清楚,有個屁的用啊,還不如老子這個高中畢業的給力呢。”

莊景玉聽完傻傻怔忪了下,喉嚨裏驀地滑過一絲苦澀的寒意。忽然間所有想要努力解釋給他聽的話全都被冰封凍結,哪怕一個字,莊景玉也都再也說不下去。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由於他一個人的緣故,而抹黑了整個集體。

中年男人洋洋自得地觀賞著眼前的人一副深受打擊,臉色慘淡的灰敗樣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低學歷打敗了高學歷”的,扭曲的快意。

“不說?行,不說,就跟我走趟保衛室。”

男人話音剛落便準備伸手去拽莊景玉的肩膀,卻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就被大門外一道突然響起的,尖銳警厲的汽鳴所打斷。

“操!誰啊竟敢把車開到這兒來,膽子真他媽的大,活得不耐煩了是吧!”男人大咧咧地高罵著髒話,擡起頭正想朝對方怒吼一句“這兒不能停車!”,卻在看清那一輛車的車型和車牌,以及那一張,從駕駛座邊緩緩下降的車窗後面,逐漸顯露完全的熟悉人臉時,不禁渾身打了個激靈,徹底地失言愣住了。

那個人是……那個人好像是……那個人居然是……

保安飛快地抛下莊景玉一路狂沖了出去。

“黎、黎先生,您……您好!”剛剛還堆滿不耐恐吓,兇神惡煞的威脅表情,現在立馬轉換成一副讨好連連,谄媚狗腿兒的恭維神色。

然而黎唯哲卻完全沒有浪費哪怕一絲絲的餘光去看他。此刻黎唯哲的全部心思,都只聚焦在他身後,那個僵硬沈默的男人身上。

早在聽見“黎先生”這三個字的時候,莊景玉的眉目間就已經閃過了些許微微的動容。然後他機械地轉過脖子,迎面對上黎唯哲隐隐含笑的深邃目光。

這一刻兩人的對視顯得很奇怪。明明夾在他們中間的還有一只讨厭至極的老哈巴狗,可是當眼神觸碰,目光交融的那一瞬間,竟仿佛天與地都不存在,淼淼宇宙就只剩下他兩人一般。身處的世界無聲勝有聲,安靜而又嘈雜;兩人的距離遙遠卻貼近,渺小而又宏大。

那其中包含了很多很多。莊景玉慢慢想,慢慢想,終於一點一點,理清了思路。比如黎唯哲一如既往的玩笑戲弄,比如黎唯哲欲走還留的故意試探,再比如現在,當黎唯哲檢驗到他又一次成功将自己坑進圈套的時候,從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洩露而出的,那一種獨屬於勝利者的趾高氣揚,那一份惡魔加冕的無上榮光。

親眼目睹自己看中的獵物上鈎,那享受大概真的很爽。

這一次莊景玉連累都感覺不到了。他只是單純覺得黎唯哲很無聊,也很……某種程度上,幼稚。可是他也不能忽視,就在剛剛轉頭看見黎唯哲的時候,從他心中驟然奔湧而出的,那一份巨大的安心和放松。

莊景玉把這解釋為,因為終於追上黎唯哲,所以可以從他那兒打聽蕭岚消息的緣故。

就在他們倆“眉目傳情”傳得正歡的時候,僵立一旁的中年保安自然也早就嗅出了空氣中廣闊蔓延的不對勁。老天……黎先生竟然和這個土包子是認識的嗎!?而且看樣子……兩人的關系估計還不淺!

完了完了完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你把攔下做什麽?”

良久,黎唯哲的目光終於從莊景玉的身上撤了回來,轉移到現在這個,正佝偻著腰背,滿臉恭維地站在他車前的大廈保安。其中隐約零星的笑意溫柔,霎時冷冽成萬千寒光爍爍。

“他是我的客人。我現在來接他出去,你也不肯放嗎?”

──盡管末尾是微微上挑的輕快語氣,可在這個句子背後隐藏潛伏的危險意味,卻直把男人吓得猶如篩糠子。

“放……放放放!當然放!當然放!”他這輩子點的頭估計都沒現在點得多,“馬上放!馬上就放!”男人一邊唾沫橫飛地保證著,一邊趕緊彎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恭請莊景玉出門上車。

剛剛還在莊景玉面前裝逼嚣張的沖天焰火氣,瞬間便被黎唯哲更為強大幾千幾萬倍的雄厚氣勢所盡數熄滅。

莊景玉不願多看如此冷酷勢利,卻又萬分真實的醜陋畫面,便只微微低垂著頭,默默地走了出去。

就在幾分锺以前,他一個人還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對方同意他邁出跨越的艱難界限,如今卻只是因為黎唯哲的區區一句話,甚至就只是因為黎唯哲區區一個輕描淡寫的露面,就竟然變得如此輕松和容易了。

這麽想的話,這個世界,其實也複雜得非常簡單。

莊景玉慢慢走到副駕駛座邊的車門前。黎唯哲按下車窗,轉頭沖他一笑。

“上車。”

他眼睛裏的篤定與自負,讓莊景玉感到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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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