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十一月二十三號晚的東廳大禮堂如預料中的那樣,喧嘩鼎沸,人潮爆滿。

東廳大禮堂是Z大東南西北四大禮堂裏第二大的一個。最大的那個是北廳,一般只用來接待上級領導和一些重量及來賓,純粹的學生活動是別想用上它的。東廳緊排其次,一般是拿來給學校那幾個相對重要的學院開展活動用的。而水利水電作為全校最牛逼的專業之一,其學院自然也當之無愧地享受到了東廳大禮堂的高級待遇。

其實水利水電學院因為門檻要求頗高,所以每一年的招生原本都非常非常少。就好比如今年,就在其他學院都不得不響應上級命令,多加擴招五六百名新生的時候,唯有它仍然頑強堅守了自己的寶貴陣地,只招收了區區一百九十七個人,連兩百都不到。

然而人數雖少,卻全都是濃縮的精華。各色人才應有盡有,絕不只是光會做題的書呆子。

當然也正是因為每一屆都有這樣一群精英給撐著,所以水利水電學院的迎新晚會歷來著名,在Z大裏無論名氣還是人氣,都是頗高。不僅他們本學院的人會看,其他學院的人也常常為了擠進會場看上一眼而争搶一票。這簡直都已經快成為Z大的風俗傳統了,學院本身也非常引以為豪,自然一次也不想做差,惹人诟病咯。

像今晚這樣的火爆程度,大概只有上周法學院的迎新晚會才能與之相媲美了吧。法學也是Z大實力強勁的一個專業,同水利水電,計算機并列。但也許是因為學法律的孩子真的都太辛苦,大腦總是被各種各樣枯燥乏味的條條框框所禁锢束縛,因此他們的迎新晚會也老是跟他們的教科書一樣,總是流於平淡,內容死板。連本院的學生都不一定來看,更別說其他學院的人了。

然而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況卻在上一次時消失不見了。盡管節目依舊沒什麽進步飛躍,可是說到觀看人數,那簡直是不要超出太多哦。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一屆Z大的校花,花落“法”家。據說她來報到的第一天便驚豔了整座法學院,而第二天,便驚豔了整個Z大。

估計那天晚上全校幾乎所有男生都傾巢出動看美女去了;而女生們,則是看管自己的男朋友去了……

現在是晚上六點半,後臺休息室裏就兩個人最緊張:一個是魏嘉,一個是莊景玉。

魏嘉是因為衣服的問題,而莊景玉則是因為純粹的上臺焦慮。尤其今天上午他才突然被周雲飛告知,明明一直是排在倒數第三才上場的《千年大計》,居然不知什麽時候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一下子就被提到了正數第三去!!!

那時候莊景玉覺得自己瞬間就癫了,風中淩亂得如同一顆瑟瑟發抖的小白菜。

“已、已經确定了嗎?啊……為、為什麽……”吞吞喉嚨,莊景玉問得痛苦而艱難,“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啊?”

──尤其是還不跟他事先商量商量!好歹他也有導演和監制的名頭挂在那裏啊!

結果周雲飛聽罷只是攤攤手,非常輕描淡寫地回了他一句:“哦,你問這個啊。是那天黎唯哲給我的建議,我覺得理由很充分,所以自然就采納咯。”

“……”莊景玉真想殺了那個 幕後boss。緩緩深呼吸幾口,一字一頓,問得近乎咬牙切齒:“什、麽、理、由……?”

“哎,你想啊,《千年大計》主要是表演給院領導老師們看的。晚會要演上兩個多小時呢,你覺得那些大忙人真的能夠堅持到結束,把整整一個晚上都耗在對他們的學術研究或者升官事業毫無幫助的學生活動上嗎?不過走個過場而已。所以早點讓他們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既方便了他們,也方便了我們自己嘛。”

解釋末停下片刻,看著面前已然一副放棄掙紮心如死灰的莊景玉,周雲飛非常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微笑著補充了句:“哎哎,不要這麽頹喪嘛,你可以當是早死早超生啊。況且你也不得不承認人家黎唯哲說得很對,這些可都是人家的經驗之談,經驗之談吶。果然是做慣了高居上位的人,深知領導們的那點兒龌龊心思。嗯……這樣,依我看你以後不如多跟人家見見面聊聊天約約會,讨讨經驗,哪怕學到點兒皮毛,以後也好造福於我們學院嘛。”

莊景玉聽完簡直連眼睛都給瞪圓了。前面那一大堆勉強還算靠譜的東西聽聽也就罷了……約、約會!?這是個什麽東西?這個詞是可以随便亂用亂講,随便套在兩個男人身上的麽!?

莊景玉頓時囧得滿頭黑線, 一時間,竟然連要第三個上場的緊張感都給忘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但莊景玉就是非常別扭地覺著,這段日子以來周雲飛跟他講話,老是在有意無意地在把他和黎唯哲靠攏化,一體化,……呃,情侶化。

真的是……超詭異的。

莊景玉擺著手感到全身虛脫,開口無力:“不、不要了……我可學不會他……”

周雲飛了然一笑,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回答。意味深長地沖著莊景玉眨了眨眼睛,毫不介意道:“其實也沒關系。反正只要你人在這裏就行了。”

“……啊?”

最後回答莊景玉的,是周雲飛轉身去找魏嘉的修長背影。

剩下莊景玉一個人傻乎乎地愣在原地,表情呆萌呆萌的,似懂非懂。

七點整的時候魏嘉的緊張終於得到了拯救。他們組的服裝經過千呼萬喚總算是“始”出來了。一個非常具有英倫紳士風格,大約五十來歲上下的管家大伯找到他們,随後兩個手下模樣的青年小夥子從門外帶著修改好的服裝走進後臺,魏嘉一看就眼睛發光,激動地撲過去上上下下檢查了好幾遍,最後似乎被感動地,幾乎都快要哭出聲兒來了。

用力扯著莊景玉的袖子,魏嘉癟著嘴在那兒抑制不住地依依呀呀唧唧哼哼:“嗚嗚……莊景玉,黎唯哲是好人……是大好人……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超級大好人!這麽百年難遇的真情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呀……聽到沒!?看看我吧,多麽可憐多麽苦逼啊,憑啥遇到的就只有周雲飛那種超級大損友呢!嗚嗚……你說人和人的命怎麽就那麽不同呢……”

“……”

難以掙脫魏嘉極具吸附力的魔爪,莊景玉覺得自己現在終於隐隐有點明白,為什麽周雲飛平時老是調侃魏嘉,說他像是只樹袋熊了。因為……他真的根本就是一只樹袋熊啊!

況且周雲飛對魏嘉不好嗎?怎麽可能……莊景玉覺得周雲飛對魏嘉已經挺好,不,是已經非常非常好──甚至已經是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友情裏,完全好到令人瞠目結舌的那一種了。比如今晚周雲飛家裏有事兒來不了晚會,下午臨走的時候,他最後陪著的人一直都是魏嘉,那樣子簡直體貼溫柔得,仿佛不是在給朋友,而是在給心愛的

“女”朋友,加油鼓氣似地。如果就連這都還稱不上好,那莊景玉實在是不知道究竟還要怎麽做才能叫好,才能叫做真友情了。

他很羨慕像魏嘉周雲飛這樣實實在在的純粹友情。不像他和黎唯哲,也許別人表面看起來他們倆之間的關系也非常非常鐵,甚至黎唯哲還願意為了他,不怕麻煩地給予他的朋友那麽那麽多的幫忙,但是他們兩個當事人卻都十分清楚,這一切,其實只不過是一場以利益為基的醜惡交易罷了。莊景玉想得到有關蕭岚或者楚回的消息,而黎唯哲則更惡劣,壓根兒只是為了逗他好玩而已。

雖然莊景玉很懷疑,黎唯哲現在是不是也玩兒得太瘋狂太厲害了一點啊……比如這次衣服的事情,他原本以為黎唯哲是絕對不會答應幫忙的,結果哪知道這家夥不僅一口應承得爽快,而且現在看樣子,居然還完成得非常認真,絕對不是敷衍搪塞過去的。

說不感激感動那當然是假的。但是雙感之餘,莊景玉同時也忍不住在心裏頭納悶:真的就那麽有意思麽!這筆交易?對於黎唯哲來說玩弄自己的吸引力居然可以有這麽大?能夠讓他玩兒得這麽投入這麽忘我?

黎唯哲的心思果真是太多變了……

兩名小夥子剛搬運完魏嘉需要的那十餘件舞蹈服,魏嘉早就群call來他組裏的所有成員,大家各自找出自己的那一套抱好,然後一溜煙兒飛奔到換衣室去了。作為組長魏嘉當然也要跟著去,他們還要最後再練習一遍的。只是沒走出幾步魏嘉忽然又倒折回來,轉身給了莊景玉一個大大的熊抱,拍著他的背,口氣義正言辭,表情語重心長:“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哦莊景玉!這麽好的男人,你一定要珍惜!珍惜!珍惜啊!”

“……!!!”

說什麽男人……搞得我好像女生似的……你就不能說是同學嗎!?莊景玉感到額頭隐隐有青筋跳動。就算是說朋友,也要比說男人好上一萬倍啊!

眼看著魏嘉嘴唇一張似乎又要開口說什麽的嚴肅樣子,莊景玉生怕自己的耳朵和心靈都再一次遭受慘不忍睹的荼毒,於是趕緊一把推開他,漲紅著整張臉,受不了地低聲催促:“算、算我拜托你……你快去吧!”

最後魏嘉當然如他所願地出去了。只是死到臨頭魏嘉也沒忘扒著門沿兒朝裏吼了句:“诶诶!莊景玉!記得幫我給黎唯哲道聲謝哦!” ──真是可敬又可畏的樹袋熊精神。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瘟神,獨自面對屋內剩下的三個外人,莊景玉所承受的尴尬便迅速被無限放大。

他們可都是黎唯哲的人啊……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和魏嘉的那一番幼稚對話有沒有被他們給笑話,而他們又會不會告訴黎唯哲呢……哎,好擔心。

莊景玉完全都可以想象,如果黎唯哲真的知道了,那麽他的反應一定是會壞心地調戲自己說,【你看人家魏嘉多有修養多懂感恩。來來,莊景玉,拿出你的誠意,用你的行動珍惜我啊】──之類欠抽的話。同時嘴角還必定彎出一抹頑劣到爆的邪氣痞笑。

嗯嗯,沒錯,這才是黎唯哲的一貫風格。

不知怎地,如此想著的莊景玉驀然感到一時恍惚,覺得頂著這樣一副表情的黎唯哲仿佛就正站立在自己的面前;明明只是被他想象出來的那樣一張臉,似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接近得那般真實可觸,清晰可見。

連眼睫毛有多長都能估算得出;連眼睫毛有多少,也都能數得出。眼眸又黑又亮,深邃得驚心,五官俊朗如刻,性感得動魄。

太熟悉了。真的是,太熟悉了。

莊景玉沒有想到,黎唯哲的這幅招牌表情,原來已經在他的心裏,留下了那麽那麽深的烙印。

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麽,莊景玉苦著一張臉站在原地,雙手絞動衣角,兩腿內八字羞怯怯地擺在地上搓啊搓,顯得很是手足無措。面對眼前這三位,額頭上黑紙白字大寫著“我屬於黎唯哲”标簽的客人們,他不自覺将身子往後一縮,心裏産生了一種,黎唯哲似乎能夠透過他們的眼睛把自己看穿的,驚悚錯覺。

莊景玉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被黎唯哲變成了一部恐怖片,名字就叫做:《無處不在的黎唯哲》。

“嘿,王伯,剩下的這個豪華版也要放在這兒嗎?”

轉眼間小夥子甲又從外面抱了個盒子進來。莊景玉回過神定睛一看,愣了。難怪說是豪華版,而且還要先問問管家是不是也放在這兒呢。光是看著那個霸氣側漏的盒子,莊景玉都覺得滲得慌。他想就他們這間小小的簡陋休息室,恐怕是供不下李裏面那尊金光大佛的吧。

但王伯卻說:“喔,是的,是的。就放在這兒。”

“诶?”莊景玉一呆,結巴了:“這、這也是魏嘉……拿去讓黎唯哲修改的衣服嗎?”

──可是包裝的精美度怎麽能差了這麽多啊……

然而莊景玉沒能等到管家的回話,小夥子乙就率先一個湊身上前,一雙眼珠子瞪得圓鼓鼓的,把他給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

“呃……”莊景玉一驚一囧,下意識就往後跌退了半步。

乙倒吸一口冷氣,立馬恍然大悟:“啊!原來這身兒衣服就是少爺專門給‘他’做的啊!”

那個“他”字被乙一口咬下去,音發得特別特別重。

什、什麽“他”……?莊景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覺著有點兒聽不懂。

王伯沈沈咳了兩聲,先是嚴肅批評了乙兩句:“別胡鬧,有禮貌點兒。”然後轉身沖著莊景玉微微彎了彎腰,點頭恭敬道:“莊先生,這個盒子不是給魏先生的;而是少爺給您的。”

“……”

請容莊景玉先被“莊先生”,“魏先生”這兩個稱呼給囧一囧先。

然後……

“給、給我的?”右手不自覺地擡起,食指轉彎朝向了自己的鼻子。

莊景玉整個人都傻在那兒了。表情又呆又萌,純良到要死。

小夥子甲把盒子放在桌上,甲乙兩人成功完成任務果斷退場,剩下王伯一個人留在屋內,盡忠盡責地把黎唯哲的原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莊景玉聽。

“是這樣沒錯的,莊先生。少爺吩咐說,他有點事可能要晚些來,但一定能趕得上您的演出。您待會兒表演完畢以後,直接回休息室先把盒子裏的這身衣服給換上,然後再去座位上找他,”咳了兩聲,“……不然,少爺說,他是絕不會見您的。”

“……”莊景玉簡直不敢相信黎唯哲居然有臉讓這麽一位紳士可敬的老伯伯,來替他轉述如此幼稚的話!!!

他也好意思……連莊景玉都為他感到害臊!

“請您務必記得。”王伯最後再欠了欠身,便優雅地轉身離開了。

“呃這……”眼看管家大伯要走,莊景玉趕緊一路小跑追上去,“诶伯伯……這……”

哢。

回應他的是一聲清脆但絕不有失禮儀的關門聲。

“呃……”莊景玉這下是徹底地無語了。

他想黎唯哲真是不嫌丢人。并且黎唯哲自己不嫌丢人也就罷了,畢竟那只是他自己扯自己下水,丢的只是他自己的人而已,也無所謂……可是他幹嘛每次丢人都要把我扯下水啊!……混蛋!

悶悶僵站原地,憋在心裏罵了那個混蛋幾句,躊躇了兩三分锺,莊景玉到底還是拗不過黎唯哲的命令(雖然黎唯哲本人并不在這裏,但是他的餘威尚在,魄力長存),於是莊景玉只好拖著兩條沈重的腿,不情不願地往放盒子的那張長桌走了過去。

盒子很大,而且也真的很漂亮。一望平滑的奶白色,正中間有一個熏衣紫色的波浪形符號,仔細一看能夠分辨得出那是一個小巧玲珑的打火機。莊景玉越看越覺得這個标志有點兒眼熟,似乎曾經在魏嘉的電腦前,某個打開的微博頁面上見到過。

生平極少經手這麽高級的東西,莊景玉感覺自己現在好像連呼吸都有一些不會了,心跳得厲害,臉也隐隐有些發燙。等到終於小心翼翼啓開盒子……

哦天……!!!

莊景玉瞬間忍不住捂嘴驚呼。

倒不是說盒子裏的衣服有多好,畢竟衣服再好那也只是衣服,又不是鑽石珠寶什麽的。事實上令莊景玉震驚的是,黎唯哲要不要給他送得這麽齊全啊!

伸進手去翻了翻,莊景玉頓時滿頭黑線,心下了然。他是納悶兒,不過裝裝衣服而已,怎麽就用得到這麽大的盒子呢!原來裏面別有洞天,可不僅僅只裝了一套衣服那麽簡單!

從米卡色的短皮套外衣,到雪白色的純羊絨毛衣,到深海色的緊身牛仔褲,再到方寸格樣式的暖橙色圍脖,甚至……甚至……還有一雙剛好能夠沒胫的,咖啡棕色套腿皮靴子!每一個的位置都擺得剛剛好:彼此間并不互相幹擾,卻又恰好能讓人全部看到。

……

面對這樣琳琅滿目的饋贈,莊景玉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應該感謝黎唯哲的面面俱到細心體貼,還是應該等會兒一見到他就立馬劈頭大罵:難道我全身的衣服都那麽入不了你的眼嗎!

忽然眼尖地發現盒子裏邊有一張淡黃色紙條,莊景玉拈起來:

【你猜對了。你的全身都入不了我的眼。真是受不了……為了我自己的眼睛,我還是勉為其難救你一把吧。】

……!!!

莊景玉大驚!黎唯哲怎麽能夠猜出他會這麽想啊!

手指一抖紙條悠悠滑落,莊景玉感到渾身發寒,額頭背脊足底,全都在淙淙冒著冷汗。

那種,被黎唯哲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地監視著的感覺瞬間又回來了。恐怖片繼續上演。

……這個惡魔,居然連在表演前的最後關頭也都還玩心不死,非要狠狠整他一下不可。耍他逗他玩他……就是不肯讓他安生!

他真是恨死黎唯哲了!

八點過五分,在短暫的開場舞和冗長的領導講話結束以後,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好一番抒情講辭,最後總算引出了他們期盼已久的《千年大計》。

封建時代兩千年的漫長歲月被無限濃縮在短短七分锺的時間裏,輪到莊景玉出場的時候,他一個人站立在巨大高聳的莊嚴帷幕前,隐身於漆黑的舞臺,安靜等待著那一道,注定帶來喧嘩與騷動的光圈。

也許是黑暗令他沈澱。後臺有工作人員在給他做倒計時,“十九八七”的時候他還正不可遏制地顫栗緊張著;但“六五四”一過,莊景玉奇異地感覺到心內竟稍稍平靜了些;而等到“三二一”一結束,莊景玉眼前一白腦中一空,忽然就什麽都再感覺不到了。

帷幕緩緩向兩邊拉開退去,莊景玉眯了眯眼睛盡快适應亮度,按後随意往臺下瞟了一眼,霎時長舒一口氣,覺得也沒什麽可怕的。

因為他根本就看不清楚。放眼望去,整個禮堂就像籠罩著一塊黑壓壓的巨布。唯一有點兒特別的地方不過只在於,那上面點綴著幾百個毫無區分度的人頭而已。

最可怕的敵人──緊張感,沒有了。莊景玉略帶機械,但卻異常清晰地,将他儲存在腦子裏的所有臺詞動作一股腦兒地爆發出來。投入,認真,忘我,神情甚至近乎虔誠。他仿佛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其實是在幾百號的人面前說話表演,忘記了他一直都有的,沈默膽怯的心理缺陷。

第一節小分段結束,莊景玉帶著層層薄汗下了場,退到後臺一邊。無數工作人員湧上來重重拍他的肩膀,滿臉的震驚抑或動容。

“莊景玉你今晚太給力了!”

“真是看不出來啊!原來你一直克制著,要等到正式場合才肯全力發揮啊!”

──說的話也無非就那麽兩句。

莊景玉紅著臉,有點兒局促,又微微腼腆地小聲道謝。但心裏倒是納悶兒:咦……難道這次他演的很好麽?不是吧……他沒覺著這次和平時有什麽差別呀……只不過努力克制著不去看別的,不去想別的罷了……

啊!不會是他這次發揮得實在是太差了,可大夥兒一看事已既此,於是也不忍心去苛責他什麽徒增傷感,所以……

莊景玉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一點。剛剛才被燙紅的臉頰逐漸退去燥熱,又慢慢恢複成了一如始終的蒼白色。

心裏不禁又怕又煩又忐忑又愧疚起來。複雜得很。他好想去問一個坐在下面觀看了全過程的,最有發言權的普通觀衆,自己到底演得怎麽樣。并且那人還一定要能夠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告訴他,不作誇張也無需委婉,就是,不要騙他。

這樣的人莊景玉絞盡腦汁思來想去,最後也就只想到了那一個唯一的名字:黎唯哲。

那家夥說他一定可以趕得上的,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來了沒有,有沒有看到自己剛剛的表演呢……

莊景玉憋了一會兒,後來确實是忍不住了,便悄悄挪到前臺的某一個小角落,小心翼翼撩開帷幕探出腦袋往下看。他記得在《千年大計》裏,有一幕的舞臺燈光是會突然暗下去,然後再迸發出一束超強光的。黑暗能持續大概三四秒的樣子,雖然很短暫,但是對於看清黎唯哲究竟有沒有來,倒也綽綽有餘了。

莊景玉怎麽也算是此出迎新晚會的骨幹工作人員,付出了勞動,那當然是有回報的。事實上學生會給幹部們的福利除了晚會成功後的一頓公費海鮮大餐,以及每人一箱統一奶茶以外,還有就是在觀看座位上的讨好安排。首排的位置照例全被領導老師瓜分,而從第二到第七排的所有位置,則普通學生一律不能做了,全部都是屬於幹部,以及幹部們的親戚啊,朋友啊,兄弟哥們兒啊,姐妹淘啊,當然還有,戀人的。

相比其他人報複社會似地一個人一口氣就占光了八九個座位,然後一排人坐在那兒喝奶茶啃瓜子吃雞腿兒,搞得活像包場看電影兒似地,莊景玉實在已經收斂太多了。他自己的位置是在第三排的左數第七,而他也很聽話地就只往旁順沿了一個座位,給黎唯哲占去了第六的位置。

那個方向莊景玉簡直熟悉到哪怕閉著眼睛都能夠指得出來。現在的他已經将目光牢牢定格在那兒了,屏住呼吸,就等著臺上燈光打暗。

兩秒锺後,世界如意料中那般忽然黑掉,黎唯哲的臉在莊景玉的眼睛裏倏爾閃現,有若流星墜落,劃破夜空。

盡管清晰的五官只絢爛了一瞬間,然而綻放的光芒卻長久停留在了莊景玉的心魂深處,體內暖流遍地,開出暖花一片。

原來他來了啊。

僅僅只是這樣一個念頭微轉,莊景玉都感覺到周身有一種,被溫柔包裹的奇特溫暖。

而且……黎唯哲剛剛那是笑了吧?是在……朝他微笑吧?那樣上翹的弧度,那樣含笑的眉眼,那樣飛揚的神采……

自己應該沒有看錯吧。莊景玉想。

“嘿!莊景玉!你的手機已經震了無數次了!給你。”

忽然有人輕拍他的背,随即遞上自己演出前原本放在桌子上,而此刻正震得歡快的手機。

“啊?……啊!……謝、謝謝……”莊景玉慌忙接過來,可一看屏幕差點兒沒吓死……

唔……偷偷斜睨了眼這位好心幫他遞手機的工作同事,莊景玉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他沒有瞟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希望他沒有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希望他沒有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還愣著幹啥呢?快接啊!”同事見他發神不禁急了,翻個白眼兒看了看表,催道,“距離下一幕你上場就只剩一分锺了……喲,五十九秒了!”

“啊……喂!”

莊景玉瞬間按了下了接通鍵。

同事見狀總算長舒了口氣,拍著莊景玉的肩給他使眼色對口型兒:【盡量快點兒啊,反正千萬別耽擱了上場就行】

莊景玉看著他無奈點頭,可是心道:其實我根本就不打算接的啊……都是被你給吓得……

黎唯哲的聲音從話筒中清晰傳來,在黑暗裏顯得愈發低沈和性感。尤其在通話的兩人其實都知道,彼此明明就身處在,只需一點光明就可以觸目相見的地方──這樣一種情況下的時候,黑暗中看不見的空間裏,電流瞬間燃燒出了,一抹沸騰潮騷的熱度。

“我來了。”

莊景玉緊捏著手機不知該回答些什麽。有時候短短三個字,就足以代表很多很多。

至少他又一次感覺到難以抵禦的溫情從四面八方激湧前來,從身體內部緩緩升騰;大兵壓境,而他也再一次兵敗如山倒地,被擊潰了。

“嗯……我、我知道了……”回答得結結巴巴,好丢臉。好像他真的很期待黎唯哲能夠來看似的。

莊景玉在其實誰都看不到的黑暗裏臉紅了。

“你還有多久上下一場?”

“咦?嗯……”莊景玉歪頭想了想,推算了下,“大、大概只剩三十秒了……”

“哦,是嗎。”聽到這個答案黎唯哲似乎一點也不著急,輕輕一笑:“足夠了。”

這個時候莊景玉已經能夠非常清楚地聽見後臺此起彼伏的嘈雜聲,走路聲和催促聲。他不明白黎唯哲怎麽還能覺得時間足夠,并且還能這麽氣定神閑從容淡然……果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典範。

“我……”莊景玉正想說我挂了。

“我就在下面看著你。”黎唯哲直接打斷他,忽然這麽開口。

聲音如同最軟最白的棉花,深種在最濃最沈的黑暗中。恰似雲朵,流連夜空。

“別的什麽都不要想,你只要記著這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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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