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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沈茴今日穿了件淺粉的織金雲肩對襟暖襖,下搭着一條鳳鸾雲紋的灰藍織金裙。外面裹着一件石榴紅的曳地鬥篷,毛茸茸的白邊随着細風拂傾。她一雙手大部分藏在淺粉的袖中,只露出捧着海棠袖爐的指尖兒。

初升的晨曦在她身後溫柔灑落,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影。

她站在暖陽裏,而他站在陰影裏。

沈茴安靜地望着裴徊光。仔細地、努力地去從他的眼睛裏辨別他的情緒。可她發現這是徒勞,他漆色的眼底寒潭深深無底,她探不到。

整整一晚,沈茴都在想着怎麽與他說。是按照劉嬷嬷教的眼尾略挑含羞帶媚,還是學麗妃那般香風陣陣素手如勾,亦或是如書中那般溫柔相待潛移默化。

可當裴徊光真正站在她面前時,她準備了一晚上的那些含着技巧的所有說辭都沒有用上。

她就這樣望着他的眼睛,真誠地坦然地将她的想法刨開,告訴他。

話一出口,沈茴是有些後悔的,後悔自己的笨拙。她大概做不成勾引人的狐貍精,也還沒學會美人計,只能直白地做交易。

她什麽籌碼都沒有,除了皇後的身份。

可是如今望着裴徊光的眼睛,沈茴的後悔只是一瞬。她覺得自己這樣直白說出來沒有錯,沒有什麽小算計能躲得過他的眼睛。

她費盡心思去勾引恐怕在他眼裏,倒像是小孩子玩笑般的伎倆。

可是他不說話,沒有給她答案。

沈茴望着兩個人之間的細雪慢悠悠地飄落,終落在積雪的青磚上。她的視線也跟着那細雪慢慢下移,最後垂下了眼睛。

她眼睫長而卷翹,一片細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很快化開,她的眼睫便有些濕了。

裴徊光忽然笑了。

沈茴立刻擡起眼睛去看他,到底是帶着幾分小緊張的。可她沒有看懂裴徊光的笑。

匆忙間,沈茴看見王來在院門口張望着,大門外有許多東廠的人等着裴徊光。她知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得說些什麽,便說:“今日恐有大雪不宜趕路,大抵是要在別宮再留一日。劉嬷嬷沒有跟來,掌印晚時得空可來授課?”

一直到許多年後,裴徊光都記得這一日的沈茴。她站在暖陽裏,用最幹淨的眸子望他,說着最粗糙笨拙的勾引之話。

而此時的裴徊光只是笑笑,說:“咱家辦了案要回宮複命。”

她“喔”了一聲,垂下眼睛,情緒藏了起來。裴徊光只能看見她握着海棠袖爐的指尖兒摳了摳袖爐上嵌着的白鹿浮雕。

裴徊光轉身,大步往外走。白月的棉氅卷了一道涼風。

裴徊光接了王來遞來的馬鞭,翻身上馬,帶着東廠的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下去。

宮中的奴,太監們挨了那麽一刀,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老死宮中都算善終。可宮女們不一樣,宮女到了年齡,是可以出宮的。在這宮裏,宮女和太監搭夥過日子很常見。

宮女看不起太監,卻被太監們欺負。

太監們呢,欺負宮女何嘗不是一種同為奴,卻對宮女可以出宮的嫉妒。

宮女雖看不起太監,有的卻要倚靠個有本事的太監尋個短暫的庇護,她們大抵都是想先忍着和太監們過幾年,到了年齡出了宮就自由了。她們出宮之後是絕對不會讓旁人知道自己在宮中曾當過太監的對食。那多不光彩啊,簡直是恥辱的過去。

甚至也有容貌姣好的宮女不想被皇帝寵幸,就會主動去尋個太監當對食。

不管是嫁了人的美婦人,還是淪落過的妓,皇帝都不介意。可是皇帝不會寵幸太監們用過的。

髒。

也曾有宮女巴巴往裴徊光身邊湊,甚至是妃子。裴徊光想了一下,那至少是五六年前的時候,甚至更早些。如今,已經沒有哪個宮女或嫔妃敢打他的主意了。

沈茴站在檐下,目送裴徊光離開。直到馬蹄聲都聽不見了,她才擡步往太後那邊去。她沒有帶沉月和拾星,只阿夏跟着她。

阿夏差點沒壓住自己心裏的震驚,一路上,幾次偷偷去看沈茴。這樣的一個帝王,如今宮中人人自危,沈茴雖是皇後,也不見得平安。阿夏暗暗琢磨着難道是皇後前日聽了那幾個宮女碎嘴才有了這想法?她在心裏默默覺得皇後恐怕要失策,宮裏都知道掌印不好這口。

阿夏卻不知道,沈茴并非受那幾個宮女影響。在更早些,她已有了這個想法。

沈茴由桂嬷嬷引着,進了太後寝殿,行了禮,太後強打起精神,讓她到身邊坐。

太後滿頭華發,精神也不太好。憂慮幾乎寫在臉上。

沈茴剛坐下,太後與她客套了兩句,就去問桂嬷嬷:“裴徊光下山去了?”

“是。帶着東廠的人下山了。”

太後嘆了口氣。半晌,才恨恨地說:“這死閹人,簡直不知哪裏派來的邪魔,要毀我大齊江山!”

她又吩咐:“讓錦王先回王府去。年前在府中安生待着,若無诏,無事勿出府。也不用再來哀家這裏問安。”

“是。”

太後又補了一句:“讓他在府裏也小心些!”

“是。”桂嬷嬷應了一聲,掀開簾子出去傳話。

沈茴安靜地坐在一旁。

太後這才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開口:“哀家很喜歡你長姐。皇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她便嫁了過來。那時候,皇帝很聽你長姐的話。你可知道?”

“那時候臣妾年紀還小,且不住在京中,所知不多。”沈茴溫聲細語地答話。

太後招了招手,叫沈茴坐到她身邊來,把沈茴的手放在掌中拍了拍,說:“哀家一直覺得沈家的女兒是極好的姑娘。皇帝立你為後,倒是這兩年難得的一件明智事情。後宮妃嫔雖多,可那些妃子不過都是妾,只你一個是妻。你在皇帝身邊要多勸着些……”

太後絮絮說了好些話,大體意思是讓沈茴好好當這個皇後。

沈茴乖巧地一一應下。

當初她捧着鳳印時,不是沒想過好好做個母儀天下的皇後,擔着“妻”的職責,勸谏着皇帝。可在她入宮那一日,她親眼看着皇帝的荒淫暴戾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皇帝不是她這個皇後能掰正的。甚至,她連保命都難。她不能死,不能死在父母前頭。

她已經不是沈家所有人捧起護着的幺女了。

那一日皇帝打量沈鳴玉的目光讓沈茴心驚。兄姊不在,父母年邁,哥哥唯一留下的女兒還小。

她已經是沈家最大的孩子了。

她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着成長,讓自己變成可以保護家人的大人。

本來她在見到齊煜的不争氣時,沈茴是失望的。可是當她走近,看見齊煜酷似二姐姐的眉眼,她心軟了。她想着這孩子年紀還小,也許可以教好呢?他不僅遺了昏君的血脈,也會遺了二姐姐的良善寬仁啊!

那麽她是不是可以……殺昏君,扶幼帝,穩根基,再除奸宦!

她要做的,哪裏單單是尋庇護。

她現在一無所有,只有皇後的身份,還有人人都誇的樣貌。

窗外響起一陣鞭炮聲,緊接着是小太監的求饒和小殿下的笑聲。

——齊煜又開始胡作非為了。

沈茴悄悄去看太後的神色,見她習以為常,似乎沒有要去管制小殿下的意思。

沈茴在來別宮之前,曾以為小殿下養在太後身邊一年,比在宮中強上許多,太後會教養他。

直到昨天晚上見到齊煜,沈茴才恍然,原來太後并不是真心對這個孩子。太後有沒有故意養歪齊煜,沈茴不敢揣測。

可沈茴明白太後不止一個兒子。她這次來接太後回宮,不是還撞見了錦王和銳王?

沈茴起身,說:“母後,我去看看小殿下。”

太後點點頭。

沈茴走到外面,立在檐下望向齊煜。齊煜已經不玩鞭炮了,他拿了個陀螺在玩。他也看見了沈茴,瞥了她一眼,就收回視線繼續玩。

齊煜開開心心地玩了好一會兒,擡起頭的時候,發現沈茴還站在檐下看着他。齊煜皺皺眉,不理她,繼續玩自己的。他丢了陀螺,去騎小太監“駕駕駕”。

整個上午,齊煜變着花樣玩耍,每次擡頭都能看見沈茴望着他。

他努努嘴。

下午,他跑去後山玩,不經意間擡頭,發現沈茴坐在月門旁望向這邊。

“看看看,有毛病!哼!”齊煜扔了手裏的九節鞭,氣呼呼地跑回房間睡大覺去。

沈茴沒有再跟去了。

“我小時候可羨慕別人可以四處跑跳,我連下床都得奶娘準允。”

“娘娘如今已大好了。”阿夏寬慰。

沈茴搓了搓手,驅驅寒,扶着阿夏的手起身,往回走。她聽見馬蹄聲,望向山下。東廠的人烏壓壓一大片,正往別宮趕來。

沈茴一眼看見為首的裴徊光。他那一身紅衣實在顯眼。風将他的棉氅朝後高高吹起,原來月白的棉氅裏子是紅色。馬速那樣快,他連馬缰也不握,抱着胳膊的樣子甚有幾分不和諧的悠閑。

回了屋,沈茴接了沉月遞來的熱茶,又讓阿夏去打聽消息。

阿夏很快回來:“掌印直接進了太後的寝殿要人,外面的人聽見太後連連怒斥放肆。掌印還在殿內,未出來。”

“去等一等,若他出來帶句話。”沈茴說。

“什麽話?”

沈茴皺起眉來,琢磨了好一會兒,才說:“不必帶話,等着就行了。”

他看見她身邊的人過去,自然懂的。

一個時辰之後,沈茴才得了那邊的消息。沒想到銳王竟真的躲在太後的寝殿裏,此時已被東廠的人五花大綁着帶走了。

沈茴坐在窗下,忐忑起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就在沈茴要放棄時,她從開着的軒窗看見了裴徊光的身影。

她慢慢彎起了唇,吩咐:“沉月,去準備沐浴的熱水。”

她坐在窗下望着裴徊光踏着月色而來,一步步走近。

有那麽一瞬間,沈茴生起了對未來的恐懼。她很快将這一瞬生起的恐懼壓了下去。

當裴徊光立在窗外時,沈茴暖起眉眼,望着他的眼睛,說:“本宮帶的宮婢不夠使,煩勞掌印了。”

兩個小太監正擡着燒好的熱水往盥室去。

裴徊光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時,屋內的沈茴已經起身。

木門被推開,“吱呀”聲拉得綿長又沙啞。紅燈籠輕晃,燈下的沈茴緩步朝他走過來,她擡手,等他扶。

裴徊光冷眼看她,視線漸下移落在她擡起的手,半晌,将小臂遞給她讓她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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