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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骨戒?
那枚骨戒畢竟是沈茴親手摘下來的, 而且那時她怔怔望着那枚骨戒猶豫好一會兒,才将它摘了,沈茴當然是有印象的。那天晚上的每一幕, 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裴徊光的那枚骨戒被她摘下來之後放在三角矮幾上, 然後落了地?再然後,她倒是沒什麽印象了。
丢了嗎?
可即使裴徊光一時找不見,那骨戒也一定留在書閣裏,讓宮人找一找不就行了?他忽然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總不可能懷疑是她偷了去。
顯然, 裴徊光并沒有解釋的意思。他見沈茴蹙起眉開始回憶, 便離開了。
“這個字, 先寫哪一筆呀?”齊煜伸出小手在沈茴面前晃了晃, “姨母?姨母!”
沈茴這才回過神來,拿了筆給齊煜示範。
她坐在齊煜身邊,看着他一筆一劃地練習寫字。看着看着,沈茴總忍不住去揣摩裴徊光走前那話的言下之意。她甚至已經在想着, 一會兒回去之後開了庫房, 尋一尋有沒有相似的骨戒拿去給裴徊光。
沈茴收了收心神開始專心地陪着齊煜讀書。她在這裏陪了齊煜一上午, 一起用過午膳,待齊煜要午歇了, 她才準備離開。
“姨母明天還過來嗎?”齊煜躺在床上, 小手從被子裏探出來去扯沈茴的衣角。
“不僅是明日。下午也要過來陪煜兒讀書的。”
齊煜這才笑了。他張大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乖乖閉上眼睛去睡覺。将睡未眠的時候, 他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那他以後怎麽辦呀?他如果繼續胡鬧下去,姨母會不會讨厭他?會不會再也不來陪着他啦?
明明很困, 他小腦瓜瞎琢磨了一會兒, 竟然睡不着了。
沈茴已經離開了, 孫嬷嬷走進來給齊煜掖了掖被角。齊煜忽然睜開眼睛, 軟軟地喊:“嬷嬷抱……”
孫嬷嬷一怔,在床邊坐下,俯下身來輕輕地抱了抱他。
齊煜小小的手将孫嬷嬷的拇指整個攥在手心裏。他亮着眼睛說:“我有弟弟了。”
然後,他開心地笑了起來。
孫嬷嬷便也對他慈愛地笑。
齊煜又很快收了笑,小眉頭揪起來。他攥着孫嬷嬷的手拉了拉,示意孫嬷嬷靠近些。直到孫嬷嬷俯下身來,他才在孫嬷嬷耳朵邊小小聲地說:“煜兒沒用,沒有把腿摔斷……”
孫嬷嬷心口酸澀,又沉甸甸壓得喘不過氣。她忍着哽咽問:“煜兒疼不疼?”
怎麽會不疼呢?他的腳踝腫得那樣厲害,他還那麽小。
齊煜使勁兒搖了搖頭,反倒一臉高興地說:“她說她心疼我!”
齊煜又茫然了。
他只是崴了腳,姨母就紅着眼睛說心疼。如果他真的把腿摔斷了,那她會不會哭鼻子呀?吧嗒吧嗒掉眼淚的那種嗚嗚哭?
姨母還說,要他保護好自己呢……
如果姨母知道是他故意摔的,她會不會也不再喜歡他了?
齊煜吸了吸鼻子,竟然害怕起來。明亮的眼睛蒙了一層水霧。
“煜兒要睡覺了!”他翻了個身,将臉埋進被子裏,不想被孫嬷嬷看見他的眼睛。
許久,孫嬷嬷輕嘆了一聲。
·
自從銳王的事情發生之後,錦王謹遵太後的囑咐,回京之後一直安生地待在王府裏,從未出門,甚至在王府裏也讓家丁侍衛仔細巡邏。當真是夜不能寐,就怕哪天忽然就遭了毒手。
今日是皇帝召見,他是不得不走出王府,進了宮。
都是皇子,從小錦衣玉食萬人跪拜地長大。錦王和今上一母同胞,雖母家力量一同薄弱。可都是皇子時,他不同于今上的庸碌愚笨,沒少得先帝誇贊……如今日日提心吊膽,此等落差讓人心裏憋了一口氣。
當初先帝忽然駕崩,将所有皇子打了個措手不及,沒想到最後登基的竟是……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可是那又如何?今上明顯已瘋魔,早已不知善惡。
錦王嘆了口氣。
皇後的鳳輿從前面經過,錦王沒有心思見禮寒暄,避到一旁假山後等着鳳輿走過。他站在假山之後,目送皇後的鳳輿。視線不由落在沈茴的臉上。
當初在別宮時,他是見過沈茴的。只是彼時裴徊光氣勢洶洶來拿人,皇後也離得遙遠,他沒有仔細看過皇後模樣。
錦王不由一怔。
直到鳳輿離開了,他才對身邊的心腹小厮說:“皇兄當真是豔福不淺,竟将天下所有美人都攏進了宮中。”
那心腹小厮跟了錦王許多年,看着錦王臉上的表情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他“哎呦”一聲,壓低聲音:“王爺,這位可是皇後。”
錦王冷笑了一聲,道:“皇兄又不是沒把自己的皇後往外送過。”
小厮在心裏暗道一聲“壞了”。如今境況,可不是想女人的時候啊我的殿下呦!皇帝送出元皇後,那是被胡人逼吓的,您有什麽本事讓皇帝送皇後啊?
可這話,他哪敢說啊!
若說齊家諸多皇子,本領才幹的确各不相同,不乏聰穎卓絕之人。可不管有本事的還是沒本事的,那骨子裏的殘暴和好色,倒是如出一轍。
·
沈茴回昭月宮也睡了一會兒,甚至給齊煜留了點玩耍的時間,申時過半,才裹着厚厚的襖,往齊煜那裏去。齊煜年紀還小,如今又傷了腿。沈茴哪裏舍得累着他。下午只讓他讀書一個時辰也就夠了。
當沈茴走到門口,看見裴徊光坐在齊煜對面的時候,愣神了好半天。
他……他怎麽又在這啊?他掌管着整個司禮監。哦不,他把整個朝堂都給掌管了,不是應該十分忙碌才對?
“姨母,煜兒還以為你不來了!”齊煜把手裏的橘子塞進嘴裏。
盡管沈茴心裏瞎琢磨着,她面上卻是一點不顯地緩步走進去。
宮人皆跪地行禮。
裴徊光起身,略略颔首,再道一聲“娘娘金安”,便算行了禮。
“都起來吧。”沈茴也不去看裴徊光,動作自然地在齊煜身邊坐下。她掃一眼桌上的細點和進宮的錦橘。時值年底新歲,各地進宮的東西這幾日正往各宮送去。這錦橘正是今日剛送進宮的。她過來之前,還有宮人往她現在住的昭月宮送了些。
沈茴先是詢問了齊煜午間睡得可好,然後才轉眼望向裴徊光,神色如常地開口:“掌印是親自過來送錦橘的?”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眼睛,瞧着她一本正經裝着和他不熟的樣子,慢悠悠地開口:“是。挑了些符合殿下口味的親自送了來。”
他一邊說着,一邊不緊不慢地剝着手中的橘子。
沈茴開口說過話了,就像完成任務了一般,也不去細究裴徊光的答話是不是敷衍的廢話,她已經轉過臉,不打算再開口了。
“幹爹,你剛剛說的故事是真的嗎?”齊煜歪着頭,好奇地望着裴徊光。
顯然在沈茴過來之前,齊煜正在聽裴徊光講故事。
“當然。”裴徊光将手中剝好的橘子放在齊煜面前的白瓷盤上。
“那然後呢?”齊煜繼續追問。
裴徊光便将剛剛沒講完的故事繼續講下去。他一邊講着,一邊又拿起了一個橘子,慢悠悠地剝着。橘色的橘子皮被他幹淨的指尖撬開,一點點皮肉相分,露出裏面的橘肉。
沈茴坐在旁邊,聽了兩句,發現是指鹿為馬的故事。
她蹙眉,忍不住又開始琢磨裴徊光為什麽要給齊煜講這個故事。她一邊聽着裴徊光用毫無情緒的語調慢悠悠地講述着,又看着他将剝好的橘子放在白瓷盤中,又拿起一個,慢條斯理地剝着。
“而說是馬的大臣們,卻個個加了官進了爵。從此文武百官皆懼怕趙高,再也……”裴徊光忽然住了口,連手中剝着橘子的動作也停下。
沈茴疑惑地擡眼望向他,見他也正在望着她。
他問:“娘娘為何一直盯着咱家的手?”
她哪裏有!雖然是瞄過幾次,卻只是好奇他還要剝幾個橘子!哪裏是他說的這般、這般……
沈茴一怔,想要反駁。可屋內有許多宮人,她警告自己不能失儀,縱使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氣得心裏砰砰跳着,卻不準自己臉上露出半點端倪,語氣尋常地開口:“本宮覺得剝橘這樣的事情,不需掌印來做。”
她又佯怒側首:“你們幾個還不為殿下将橘子都剝好?竟然讓掌印來做。”
兩個小宮女急忙快步走過來,低着頭開始剝橘。
裴徊光将手中剝好的橘子慢悠悠地轉了一圈,再一圈,才放在白瓷盤裏,倒也不再剝了。他擡擡手,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雪帕子,仔仔細細擦指上沾染的橘汁。
沈茴心頭剛緩了緩,齊煜卻忽然大聲說:“幹爹,你的手指好長哦。”
裴徊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莫名其妙地淡淡問了一句:“是嗎?”
齊煜拿起案上木尺,撐着桌面站起來,竟是要去量裴徊光的手指。裴徊光将手遞給小孩子去量着玩,目光卻頗有深意地落在沈茴的臉上。
沈茴低着頭,望着桌上剝好的橘子,沒有去看裴徊光。可即使她沒有擡頭,也知道裴徊光在看着她。
甚至,她都能在心裏“看見”此時的裴徊光應該是個什麽表情。
“哇。”齊煜驚于看見的尺度,愣愣望着手裏的尺子。
“咱家還有事,不擾娘娘和殿下了。”裴徊光略略颔首,重新拿起桌上的雪帕子,一邊擦手一邊往外走。
沈茴趁着旁人都沒注意到,沖着裴徊光的背影,瞪了一眼。
今日并非皇帝召見錦王。是裴徊光想要見他。裴徊光覺得安穩日子有點久了,他又想換個皇帝玩玩了。
齊煜麽,太小了,沒多大意思。
另一個皇子,就更小了。
人人以為裴徊光需要的是傀儡皇帝。
可他對操控朝堂興趣并不大,他還是更喜歡看昏君暴行。皇帝太小,沒法昏暴作惡啊。
于是,他就将目光落在了皇帝還活着的幾個兄弟身上。
夜幕四合後,沈茴猶豫好久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滄青閣。
反正……他也沒說她過去?
那就不過去了吧!
沈茴沐洗過換上一身寬松柔軟的寝衣回到寝殿。她拉開床幔,卻見裴徊光懶散躺靠在她床頭。
“啊!”沈茴吓了一跳。
“娘娘?”外間傳來沉月的聲音。
“沒事。”沈茴趕緊說。
裴徊光剛擡手,沈茴向後退了一步,小聲地說:“還疼……”
“娘娘說謊。”裴徊光坐起,“昨天晚上咱家給娘娘翻看過,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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