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你這樣以後我該怎麽做人啊?”“做我的人。”

1/“你還好嗎?”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來片場跑龍套。最初她就演一些在鏡頭裏走來走去的路人,或者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死屍,後來有個導演聽說她會哭喪,領略到她的哭技後,她便漸漸在群演裏以哭而小有名氣。她哭得真切,聽者為之悲恸,專業水準不亞于科班出身的演員,無人知道她過去是心理學高材生的經歷。猶記得在巴黎時,池之譽對她講的那句話:你只有做到對自己情緒收放自如,才能去把握每一名病人的心理。阿姜自告奮勇做她的經紀人,片場需要這種戲份兒的角色,就會通過聯系阿姜來找到她。她坐在灰塵密布的古城門外,獨自背着臺詞,翻來覆去就兩句話,她調整着聲音,盡量配合好表情來将演技發揮到淋漓盡致。

“我已經餓了三天了,求公主開恩啊......不要踩我的饅頭!”她思忖,人在最饑餓的狀态,見到食物會是怎樣的瘋狂。

“喂,你還不進來,過來試衣服,化妝!”副導演揮手,讓她過去。

她小跑着跟過去,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礦泉水瓶,險些摔倒,踉跄了一下。她彎腰将瓶子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裏,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滿懷希望地喊:“導演,我覺得有個地方可以稍微改一下。”不遠處,那輛黑色車子緩緩停下。

任臨樹一只手握着方向盤,一只手靠在車窗上撐着頭,微微皺眉,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片刻後,一輛銀色房車駛入視線,車內拉着窗簾,遮掩得嚴嚴實實的。

從銀色房車上走下來一位助理模樣的工作人員,小心地打開車門。周深信身着華貴漢服,尚未上妝,清麗雅致的發飾,從車內走出。稍作回顧,便看見他醒目的車,提着裙角,面帶微笑地朝他走來。

“哥哥,你總算來了,見你一面太不容易了。你看看,我像不像大漢公主?”周深信朝他笑笑,露出一深一淺的酒窩。

他湊近,低語。

餘光已瞥見七八米開外喬裝成游客和路人的記者,隐形攝錄機正悄悄對準他們。

他講了個笑話,逗得周深信掩面,嬌笑連連。

“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他伸手從車後座上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在手中晃晃。

周深信皺皺秀挺的鼻子,細嗅:“聞都聞得出來,這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桂栀糕,快給我嘗嘗,我肚子餓壞了。”說話間,就将盒子打開,只見裏面整齊擺放着白色糕點,映入眼簾,芬芳沁人。

他邊整理着袖擺上的袖扣,邊說:“知道一般禮物都是你唾手可得的,所以這份糕點,合你的意嗎,公主?”

“哥哥,還是你最懂我。不過,這味道,居然還是出自宋叔叔的手藝,他不是早就回鄉下種花栽樹,頤養天年了嗎,怎麽還能吃到他做的點心?”周深信接連着吃了三塊,絲毫不像平時還有擔心長胖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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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顧茅廬才請回宋師傅,梁赫前去三次,我又親自去了兩趟,他才答應來RomanSunrise做糕點師,為酒店餐飲這一塊提供獨家手工點心,也将成為RomanSunrise又一道招牌。”他饒有信心。

“可是,聽說他自妻子病逝之後,就關店避世了。他這次出山,又是為什麽呢?”

“這可是商業機密,不在禮物之內。快吃,我看群演都開始準備了。”他用下巴點了點遠處的人群。

周深信嬌嗔一聲,撇撇玲珑小巧的嘴:“除非哥哥你陪我一起去。”

他淡然應許。從車內下來,立刻就被潛伏在四周的記者們包圍。七八個敬業的娛記,滿頭大汗,顧不上擦拭,話筒和攝影機一齊對着任臨樹和周深信。

“請問任先生,你和女演員周深信是什麽關系?”

“周小姐,今天你在劇組慶生,富二代男友曝光,是打算公開情侶身份嗎?”

“任先生,請問你和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之間遺産紛争進展如何,會通過官司來解決嗎?”

“據了解,周小姐和任先生已逝的前未婚妻周得晚是姐妹關系,至今周得晚的自殺原因還不明。你們這樣公開會面,對得起她的在天之靈嗎?”

娛記強悍地将一句句冗長話,說得既快、準,又清晰。

周深信閉口不答。

“無可奉告,抱歉。”

“任先生,最後再說一句吧,讓我們回去也好交差啊!”一位記者大聲喊道。

他回頭,輕描淡寫道:“七夕期間,我們千樹集團旗下的百貨公司和酒店均有優惠活動。”言畢,對着鏡頭微微一笑。

鏡頭後面的女攝像師推推黑框眼鏡,花癡地眨了眨眼睛。劇組的工作人員很快就趕來了,将衆記者隔離開。周深信也在助理的護送下,進入片場。

烈日當空,只見十多個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樣的群演,走入視野中。站在人聲鼎沸的古道上,來往是賣胭脂水粉和字畫的商販,各種漢服和發飾裝扮,乍一看,真像是穿越到了漢朝。當導演帶着浩浩蕩蕩的燈光、攝影一衆機器出現時,瞬間又穿越回到現代。

總導演在某次晚宴間與他打過照面,見他大駕光臨,一番有失遠迎的客套寒暄後,趕忙讓手底下人搬了一張太師椅過來。遮陽傘下,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在拍攝中的場景,襯衫袖口半遮的手表隐隐約約間閃着光。

拍攝場景:民間水澇,公主出巡,在市井街頭派送饅頭給乞丐,福祉黎民百姓。

葉餘生像個乞丐一樣闖入他的視線。

她披頭散發,看起來半年沒洗澡的架勢,蓬頭垢面,臉上的污漬簡直是一袋洗衣粉也解決不了立白的問題,衣服補丁添補丁,大腳趾從破爛的鞋頭裏鑽出來。這模樣,和街邊的流浪漢有何區別,簡直只要給她個搪瓷碗,就能乞讨到滿滿的硬幣。

接下來的一幕,就是電視劇中常見的鏡頭,一群乞丐包圍上去,争搶公主手中的饅頭,而葉餘生扮演的乞丐是唯一一個有臺詞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賣力,看起來也更有專業演員的水準。她真是使出渾身解數,自我發揮着她對乞丐的理解。當葉餘生從人群中走到離周深信最近的位置時,她們的目光對接上,她能夠微妙地感覺到,并剎那間反應過來,對方認識自己。這令葉餘生感到震驚,因為十四年來,她們各自身上都發現了巨大的變化,她若不是早先看媒體報道周瑞和任道吾助養的事,也無法将面前的周深信和便當聯系在一起。周深信能夠一眼認出她,必定有因由。

周深信的目光接着就轉向遙遙觀望這邊的任臨樹。

導演因此喊停,卻把錯怪到葉餘生的身上。

“那個一號群演,你能往後退點嗎?你離公主那麽近,你知不知道侍衛會一劍刺死你啊!重來!”

他看她滿臉錯愕,倒有些忍俊不禁。

反反複複,她真是盡力,一次次搶來饅頭,又一次次狼吞虎咽塞入口中。饅頭掉在地上,也不管那麽多,伸手在地上摸索,從十幾雙腳底下去撿,手估計都被人踩腫了。

在吃了九個饅頭之後,終于,成功拍完。而這期間,她專注演好自己的戲份兒,沒有和周深信有多餘的交流。

天色已晚。她坐在古城牆的階梯下數錢,群演費用當日結清。雖然辛苦半天下來,酬勞并不會比哭喪多,但至少這份工作不晦氣,不會給管川的婚慶事業帶來不好的影響。

此時,片場裏響起齊唱生日快樂歌的聲音。整個劇組都在給周深信慶生,如果她沒記錯,便當的生日,就是今天。十四年前,她在福利院給便當唱生日歌時,她讓便當許願,其實不用猜也知道便當的生日願望是什麽。

曾經流落福利院的孤女便當,是今時今日周瑞集團董事長膝下唯一的養女周深信,影視圈當紅小花旦。

周瑞夫婦多年不育,晚年得女,可見周瑞對周得晚的喜愛。豈料,周得晚十二歲起,患有抑郁症,為了讓女兒有個陪伴成長的姐妹,周瑞助養便當,取名周深信。豈料,周得晚大婚之前,在巴黎跳樓自殺。這大概就是周深信的命吧,瞬時得寵,成為周家的掌上明珠。痛失愛女後,周瑞對周深信更加視若親女,拿出巨額投資她的演藝事業。

這些從八卦報紙那看到的小道消息,大致可以拼湊起便當進入周家之後的軌跡。

葉餘生并不因自己和周深信的身份懸殊而難過,只是當她看見任臨樹的車停在對面時,她感覺無地自容,還伴有洶湧的悲傷。

當年的三個人中,只有她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不敢相認。而周深信之後的表現,似乎并沒有認出她,因為如果認出她就肯定會來找她啊。葉餘生想,難道是自己的判斷出錯了?髒兮兮的乞丐服和妝容都沒有換,原生态模樣,遠看,還真是讓人想施舍點零錢。這時,副導演匆匆跑來,叫住她。

“總導演叫你去試戲,看你下午的表現到位,所以給你加一場戲,拍完就結,片酬是上場戲的雙倍。”

居然有這等好事,她怕有特別要求:“那事先說好,我不拍脫衣服的啊!”

“你想多了,就你這姿色和身材......還是穿衣服适合你。衣服都不用換,客棧酒戲,你會喝酒嗎,得真喝啊?就因為需要喝不少酒,所以才給雙倍。”

“會會,沒問題,我肯定行。”她聽完,連忙接活。

“夜戲,得拍挺晚的,喝醉能回去嗎?”副導演又問。

她倒灑脫:“能,我有助理在,她會送我回酒店的,放心。”

一場就着兩碟小菜不斷灌整壇酒的戲,菜和酒都是公主賞賜的,依照劇本,她得邊喝酒邊哭。原說哭技是她最拿手的,她卻半鐘頭也哭不出來。急得導演團團轉,而她也只能不停地喝酒,直到酒氣沖天,醉意不淺,她突然釋放,哭聲連連。

導演連連稱贊。

那些眼淚,都是真的。皆因她遠遠聽見周深信叫了他一聲“哥哥”。

等戲結束,已經到夜裏十二點了。她迷迷糊糊聽見副導演在喊:“乞丐一號的助理在哪兒,喝醉了,過來接一下!”

有幾個人嗤之以鼻,捂着嘴笑。一個跑龍套的,還請得起助理,不是笑話嗎,當自己是大腕啊。

她踉跄走着,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管川。

“喂......我在影視城,你能來接我嗎?”她揉着疼痛的太陽穴,勉強問。

管川壓低聲音:“這都幾點了,我也沒車,怎麽接你?不是說好不回來,你自己住那邊的嘛,找個酒店住下,明早乘小巴回來。”

“我喝多了,頭暈......”她嘟囔。

“那你打電話給阿姜,讓她開車去接你。”管川還沒等她說完,就挂斷電話。

影視城距離家還有三小時的車程,她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醉醺醺地眯眼辨認方向。

“沒錯,往那邊走。”她指着路口,傻呵呵笑地,打了個酒嗝,渾身覺得躁熱,酒精的威力似乎才剛開始發作。慢慢的,越來越覺得頭重腳輕。任臨樹拉開副駕駛車門,等周深信坐好,再關上門,從車後繞回駕駛位坐下。

“哥哥,送我回酒店後,那你呢,我看都這麽晚了,你就別趕回家了,和我一起住酒店吧。明天上午三場戲結束後,我們一起回去。”周深信說着,伸手摟住他的胳膊。

他不經意地抽開手臂,握住方向盤,專注地倒車。

“明早還有兩個會議。”他言簡意赅。

周深信的兩名助理,開車跟随其後。

他看見前方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葉餘生,還是那身拍戲穿的乞丐服,乍一看像個流浪女。他減緩車速,在她身旁搖下車窗,緊皺着眉頭,問:“你還好嗎?”

她擺擺手,大咧咧叫道:“我沒事,還能喝!你走遠點,別管我......”

周深信故作鎮定:“哥哥,你認識她?”

“不認識。”也許是因被她拒絕,也許是出于擔心,他莫名地感到不悅,加快車速,一腳油門駛離她身邊。

他從後視鏡裏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這到底是怎樣一個愚蠢貪財的女人,簡直想錢快想瘋了吧。

她站在原地,猛吸一大口熱騰騰的尾氣,看着那輛黑色車子絕塵而去。

車子行駛在天橋上。穿過霓虹,光線照射在他的面龐上,明明暗暗。車內溫度适宜。松柏和蒼蘭氣息,混合着煙草味,非常男性化,幾乎嗅不到一點女人的氣味。

他去任何城市,開車時,都有收聽本地廣播電臺的習慣,可以提早了解城市的交通路況,預知危機。還有把握時間觀念,也是他的習慣。

周深信從包裏拿出發香噴霧,輕輕按了一下。

他将車窗降下一條縫隙,任風吹散香氣。沒有言語,默默開車。

“臨樹。”周深信突然柔聲喚道:“以後,不再喊你哥哥。”

他是多麽睿智的男子,當然不會問為什麽。

“這十幾年來,你沒交往過女朋友,是因為你還沒放下鵲鵲嗎?就連和我姐姐的訂婚,也是因姐姐患了抑郁症你才答應的。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為找到鵲鵲,我們花了那麽多人力去找,結果呢,一無所獲。也許她早已結婚生子,她生活得很好,根本不想你找到她。甚至往壞處說,當年她那麽小,也許獨自遇到意外,早就死了......”周深信想說已久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她不會死,她一定比我們還努力地活着。我自有分寸,也不會停止找她。就算找到老,能再見上一面,也是好的。”他說這話時,目光凝視前方的夜色,臉上浮起溫柔的笑意。

“那如果當年燙傷的人是我,我留下,她和你一起被領養走,你還會這樣找我嗎?”

“至少我知道,換了是她,她一定不會放棄找你。”他堅信。

周深信的心,一陣惶然,跌入深谷,不知歸處。

這時,廣播電臺裏插播了一條通緝令——

“我市近期發生多起連環強奸殺人案,經公安機關連續偵查,已鎖定犯罪嫌疑人,目前在逃,懸賞五萬......”

他腦中,想起葉餘生。

“我還有事,你跟助理一起回酒店吧。改天再見。”他幹脆地說完,将車疾速剎住,停靠在路邊。周深信悻悻地下了車,回到後面助理的車上,打開手機,裏面是她下午在片場悄悄拍的一張葉餘生的照片。

“你終于出現了,若不是這些年我始終都掌握你的行蹤軌跡,定期有人拍照片傳給我,還真認不出你來。看你眼下狼狽的處境,難怪你站在哥哥面前,他也不知你是誰。有自知之明的話,就永遠別和他相認啊。我絕對.......不會讓你搶走他的。”周深信的眼眸中透着一股濃濃的恨意。

2/“起來,跟我走。”

在任臨樹看來,他也認為自己很不可思議。向來把時間看得高于一切的自己,竟然會為一個毫不相幹的女人提心吊膽,他只能自嘲,越發慈悲為懷了。想起最後看到她時,她醉得站都站不穩,說不定會随便找塊草地躺下呼呼睡去。反正她看起來,還真是能幹出這種事的奇葩。

一年前,周得晚的死,他一時沖動之下,将所有的責任都歸咎于她。若不是他,她也不會落得如今境地吧。

想起記者會上,葉餘生的朋友對他說的那句話——

“若不是你,她絕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她會是一名成功的心理醫生,做她最熱愛的事業!”

沿路返回,車速已達到限速的最高公裏數,穿越這座城市的南北方向。在靠近影視城的路段,他開始減慢車速,搖下車窗,沿着馬路兩旁尋找她。

卻沒有看到她的蹤影。

他忽然想起,之前和她有過通話記錄,不過已經删除了手機裏她的號碼。他查閱臺風當晚的通話詳單,他找到了一串號碼。撥打過去,卻無人接聽。

這個蠢女人跑到哪裏去了。

他走下車,繼續撥打電話。空蕩安靜的夜裏,似乎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手機鈴聲。她一定就在附近,他搜索着周圍,綠化帶、加油站、天橋......

他驀地一驚,聽到兩聲驚悚凄厲的慘叫。

是從天橋底下傳來的!

他大步跑過去,生怕去晚了一步,她會受到傷害,這只不過算是良好市民的見義勇為吧。

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他怎麽也不會相信世上會有如此“驚為天人”的女子。只見葉餘生和一個流浪女并肩坐在破爛的竹席上,兩個人正在高談闊論地談心事。一旁,放着個變形的破鐵盆,裏面有一些零碎的硬幣和紙幣。

他雙手別在身後,站在她面前,而她垂着頭,盯着他锃亮的皮鞋,眼神遲鈍,慢吞吞地說:“光看鞋,就知非富即貴......先生,我們無家可歸,你可憐可憐我們吧......”

他搖搖頭,稍微屈膝彎腰,俯下身子,标準周正的普通話說:“葉餘生,起來,跟我走。”

她想擡頭,卻反射性地垂下眼簾,握拳捶了捶自己的太陽穴,對身邊的流浪女說:“我醉得都出現......幻覺了。走了的人,又怎麽會再回來......”說完,嗚嗚地哭起來,緊接着,她張開懷抱,緊緊地抱住他的雙腿,說:“既然是幻覺......那就享受一下吧。”

他睜大眼睛,任由她摟着,一動不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沉沉地睡着了。

“先生,你趕緊把她帶走吧,她是個瘋子,跑來要睡我的床,還說跟我比乞讨,看誰讨的錢多。剛見了只蜈蚣,就吓得亂喊亂叫的,吵得我都沒法睡覺了。她還給了我手機號碼,說要和我做朋友,拉我聊天。我看她啊,就是同行,想來搶我的生意。”流浪女嫌棄地說。

任臨樹從錢夾裏掏出數十張百元鈔票,放在鐵盆裏,說:“近期治安不太好,去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

“謝謝你,先生,你真是個好人。”第一次有人施舍這麽多錢。流浪女借着對面行車的燈光,細細打量他,露出無法相信的神情,又盯着葉餘生的身後看了看,問:“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好看的男人,不會真是幻覺吧。先生,你和她這乞丐,是什麽關系?”

“我是她的債主。”他說完,彎腰拉起她的一雙手臂,将她攔腰抱起。挺重的,她的頭斜歪着依偎在他的懷間,努了努嘴,像在數落着什麽。

他就那樣抱着像乞丐一樣的她,朝停在對面的車走去。

流浪女看呆了,扶着天橋的拱壁,探頭觀望,眼睛都不眨,感嘆道:“原來世上真有灰姑娘啊,我也好想被這樣英俊的男人抱上豪華車啊......”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把這種女人抱進車裏。任臨樹将葉餘生放倒在車後座上,在她的頭下枕了個方形靠墊,見她滿臉通紅,酒氣熏天,吧唧吧唧嘴後,翻了個身,面朝着車座後背,長發亂糟糟地糊了一臉。

她這種姿勢躺着,他不方便開車。

他給她翻了個身,拂開頭發,撥到耳後。在車內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她的臉清晰、消瘦,秀挺的鼻梁,睫毛細密且長。要是認真打扮起來,換一套衣服,應該不會醜到哪裏去。目光順勢而下,只見她頸間戴着一條銀項鏈,墜子看起來倒挺別致的。再往下,就是亂糟糟的衣服,沒法入眼看。

他坐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開到一處僻靜的公園旁。回頭看她,紋絲不動地睡着,鼾聲四起。她真是給他完美诠釋了“孽緣”的定義。看眼下的情況,無法開車上高速,而他又務必在明天早上九點回公司開會。等她睡醒,還不知她會睡到幾時。

于是他只好給梁赫打電話:“你馬上開車過來,我遇上個棘手的問題,你趕緊來救場。”

“是,老板,三小時後見。”一只細瘦的手如貞子般伸到他的面前,他驚得回頭,而她皺了皺鼻子,趴在車中控臺的位置,哭着說:“我餓......我餓啊,給我饅頭......”

好家夥,她入戲挺深的,醉成這樣都還在背臺詞呢。

“喂,老板,你那邊什麽情況?”梁赫追問。

他忙捂住電話,朝她做個“噓”的手勢,對着話筒一本正經地說:“沒事。”

挂斷電話,等待他的就是她半眯着眼睛無休無止的酒後糾纏。一直嚷着要饅頭饅頭的,他又去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饅頭和玉米回來,結果她已将乞丐服脫了一半,衣衫不整地睡着。

他輕手輕腳放倒車座,想稍适休息一會兒。結果還沒定下神來,她又開始哭鬧,他只好坐到車後座,陪在她的身邊。他抓住她的手,溫和地說:“吃點東西,還是熱的。”

她靜靜地抱着一根玉米啃,還沒啃完,又再次睡着了。車裏冷氣開着,他拿條小毯子給她蓋上,坐在一旁。黑暗中,困意襲來,不知何時,他也合上眼睡着了。醒來,天已漸亮。

他看她仍在睡夢中,便推了推她,她卻毫無反應。再看手腕上的表,疑惑,已經五點了,梁赫一向守時,怎麽還沒到?他找手機,才發現掉在車地墊上,有一個梁赫的未接電話,還有一條短信。

——老板,我看你們倆睡得正香,我不便打擾,五點一刻過來接你。

這個梁赫,什麽時候起變得這麽識趣了?“嘔......”她突然坐起身,劇烈地幹嘔起來,用手捂住嘴,實在忍不住。

“喂喂喂!你千萬不要吐出來,聽話,吞下去。”他最擔憂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還以為酒該醒了,卻沒想到逃不過吐的這一關。

“忍住忍住,我給你拿紙......”他起身拿紙巾盒,這才發現外面來了一幫記者。

慶幸的是,她都吐在紙上了,沒有将他的車弄髒。

葉餘生不好意思地望着他陰沉的臉,疏離地彈跳開,警惕地問:“我怎麽會在你車上......對不起啊,我這就離開。”她匆忙狼狽地低頭,還沒等他叫停,她已經打開了車門。

他們就這樣還沒來得及整理就出現在記者的鏡頭裏。一時間,記者一擁而上,閃光燈對着他們拍個不停。她擡出車門的右腳,立即縮回,第一反應就是關上車門。“任先生,請問你對此有何解釋,你帶回車內過夜的女士,和你究竟是什麽關系?”

“昨天你和女星周深信交往第一次曝光,今早就被活捉與神秘女性在車內共度良宵,任先生能否澄清......”

一大幫記者包圍了車子,拍打着車窗玻璃。

她驚恐地問他:“我們該怎麽辦?糟了,這次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別坐那兒一動不動,快想想辦法解圍啊!”

他鎮定自若,單手整理着袖口,露出手臂,簡潔地說:“你坐好別動。”

“為什麽要回來找我?”她看了一眼他。

“我是良好市民,不想看醉酒後的危險分子流落街頭。”他還不忘高冷耍酷。

“你知不知道這會對你産生多壞的影響,外面那群記者肯定亂寫一通,你幹嘛要管我......”她雙手抱住頭,埋在自己的腿間,痛苦地說。

他緊閉雙唇,一言不發。梁赫趕來,威武結實的身形三兩下就将這群弱雞般的記者擋開來,用手直指鏡頭,冷冷地說:“我們現在要離開,識相的自動退後,否則我也會讓你們嘗嘗被跟蹤的滋味。”

話音剛落,果然效果不錯,梁赫坐在駕駛座上,啓動車子,憑着熟練的車技一個急轉彎,甩開了那些記者。

“老板,抱歉,來晚了一步,被記者搶先了。需不需要打點媒體高層那邊,封住這條新聞?”梁赫邊開車邊問。

任臨樹靠坐在後排右側座位,皺着眉看手表,平靜地說:“不用了,以免越描越黑。我不信這群傻瓜記者會真的相信——我和她之間能發生什麽。”他看了看她。

“真是夠自戀的,虧我還擔心你。”她小聲說。

一切事情他都已提前計劃好了細節,唯獨她,是個“意外”。

“梁赫,車過路口後靠邊停下,你去開你的車,直接回酒店,我到公司開完會再去和你碰面。”他吩咐着,拿餘光瞟了一眼葉餘生。 她自覺地說:“那我也就在這裏下車,我自己打車回去。”

“你別動,別再說話。”他推門下車。

梁赫努力想止住笑,裝得十分認真地問:“老板,沒打擾你的雅興吧?”

“梁赫。”他無奈道,“你可是個老實男人,居然也變得像婦女一樣八卦。就她那樣子,你認為我會有興趣嗎?”

“呃......老板的私事,按理我不該過問。跟你這麽多年,這種事,還是頭一次。慢慢來,好歹她是個女的,我終于不用擔心你的性取向問題了。不過我得提醒你,她有未婚夫的。”梁赫極少會開玩笑,一副自己安全了的模樣。

他湊近梁赫,語速緩慢地道:“我告訴你,我寧可選你,也不選她。”

言畢,上車。

“我們老板,真是迷人到男女通殺啊。我可是喜歡姑娘的硬漢,見到他,也崇敬得不得了。”梁赫目送車子駛遠,剛才任Boss那句話,真讓人心跳加速。車裏,只有他和她。

他單手開車,轉彎時,修長潔淨的手指輕握着,“呼啦呼啦”地轉動方向盤,就算不看臉,光看手,就已醒目。強大的氣場,使她一次次屏住呼吸。她對自己說,冷靜一下。

她一點點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大概發生的事,越發自覺難堪不已。

車後排擋風玻璃底下,放着周深信吃過還剩幾塊的糕點,葉餘生嗅到了熟悉的香氣,驚喜地看說道:“宋師傅的手工桂栀糕,你居然神通廣大到可以買到它?”

他從後視鏡裏望見她欣喜的臉,說:“你餓了就吃吧。”接着,他又疑慮地問,“你小時候也常光顧宋師傅的店嗎?他就一家店,你住那兒附近?”

她怕引起他的懷疑,胡編了句:“我爸爸在那邊上班,他下班有時會買一盒回來給我吃。”

他在心中想,她有父親,那就肯定不是。也對,她不是早就被他否定了嗎。

“聽說你要結婚了?”他冒出一句。

“是啊,祝福我吧。”她擠出一個笑容。

“哦......”他不再說話。三個小時的車程,并不算短暫,對她而言,卻過得那麽快。她只覺得和他曾經那樣親密無間,此刻,她卻只能假裝陌生。

他沒出現的那些年,她也照舊獨自謀生。

過去,她總是不停地夢見他。總是在許久不提及的時刻,被夢喚醒對他的牽念。有一種人,遠離你的生活,卻根植在你的夢中。他是她夢裏的常客。

命運很愛捉弄人,她要相信他真的來了,也要接受放下他。

他們如此親近,在車內封閉的空間中,流動的都是他的氣息。她假裝睡着,他開低音響的聲音,車以勻速在高速上行駛。

車下了高速後,她便“醒來”了。

她直起身,望向窗外,佯裝有事:“我就在這兒下,正好在這附近有點事要辦。”

他靠邊停車,下車後,紳士地親自給她打開車門。

“謝謝你,耽擱你這麽久。記者那邊,如果需要我解釋......”

“再聯絡,消失吧。”他擡起左手,手背朝她往外揮了揮。

遇見任臨樹,她多年築起的頑強被擊得粉碎,提醒着她是多麽卑微無力,又是多麽虛空麻木。在會議開始之前的二十分鐘,他到達公司,在私人生活間裏洗漱完畢後,對着鏡子一顆顆扣着襯衫扣子,打領帶。手機在桌上不停地振動,他預料到馬上将面臨的局面。

他将告別過去的低調神秘,繼上次的遺囑事件之後,正式踏入公衆的視線,要讓所有人都接納他是千樹集團董事長這個事實。這一場持久仗,他只能贏。

“我從遠程監控裏看到,記者全部聚集在公司大廈樓下,任枝和趙裁一出現,就會被包圍。會議上,他們肯定有一系列的話題來質問你,需要我過來做事嗎?”梁赫傳來語音簡訊。

“不必過來,我能應付的,況且還有李厲在。稍後我會安排一名記者代表來我辦公室接受訪問。你有新任務要做。”他将要做的事吩咐給梁赫。

當李厲敲開他的辦公室門時,任臨樹已端坐在辦公桌前。

“離會議開始還有五分鐘時間,這兩份分別是今天的會議提要,還有一周的預約安排。”李厲遞交過來。

他簡單浏覽一番後,放下,歉意地說:“李叔,讓你做行政部長,真是委屈你了。你比我清楚形勢,我們需要時間,到時候一定讓你回到以前的職位。”

“我都明白。跟着任老幾十年,該有的財富和地位,我都有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全心輔助你。等你坐穩這個位置,我也就功成身退了。”李厲思慮再三,方問,“前陣子,商場那邊的第二次突發斷電,我聽說,是老板你下的指示?”

“是我的意思。”他話鋒一轉,“李叔,未來我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仗要打。我希望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得到你的支持,那樣我才有贏的勝算。”

“當然,你是我的老板。”李厲坦誠地說,從手中的平板電腦裏滑出一條新聞,“昨天到今早,幾乎記者都圍着咱們轉了。先是女明星,再是神秘的平民女子,我看着你長大,也沒見你身邊有幾個女孩,這一天時間,就出現了兩位緋聞女主角。”

“你可別學梁赫那麽八卦,我這都為了集團利益。”他笑笑,指着身後牆壁上挂着的一幅地圖,那是公司旗下全部産業鏈覆蓋區域的射線圖,說,“今後,這塊版圖,只會越來越大,才不辜負我父親生前的一片心血。”

“我要不是親眼看見你這份沉着,我都看不出來所有的事都在你掌控之中。你很有任老當年的風範。”李厲贊許道。

無論背負何種名聲,好與壞,他悉數接納。

這都無妨。

曲高和寡是孤獨的。

3/“消失吧。”

會議室裏,劍張弩拔的氣氛。任臨樹一走進,就聽見背朝他坐在會議桌前的任枝指責:“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麽,和周瑞集團的千金傳點緋聞也就算了,我能理解你是為故意二次曝光身份,就當給公司宣傳炒作。那這個流浪女呢,你不缺女人吧,至于連此類貨色都載車過夜嗎!”說着,将手機重重地扔在桌上,屏幕畫面定格在葉餘生倉皇遮臉的那一刻。

趙裁手撫着妻子的背脊,假意勸和:“消消氣,每個人的口味和審美都不同,他孤身多年,可能有獨特的癖好。只要不妨礙工作,你何必為此動了胎氣。”“他如今是集團董事長,企業的靈魂人物,代表我們所有人,代表千樹集團一萬多名員工的利益,如果個人素質無法勝任,不如立即引咎辭職。樓下保安擋着的那些記者,我可不想再看到!別人可能顧忌你位高權重,我倒不怕得罪你。我一切都是為了集團。”任枝拂開趙裁的手,滿身直言不諱的正義架勢。

任臨樹沉着地坐在中心位置:“會議結束後,我會安排三十分鐘時間接受記者的專訪,此次事件,到底是對集團有利,還是有弊,尚未見分曉,別過早下定論。好,現在開會。”

每周一早會的重點內容,是要将集團接下來一周的主要決策和投資方向進行傳達。

“故弄玄虛,我看你還能裝多久,就猜到你是想借和周深信的約會的報道上頭條。無非想讓外界都看到千樹集團的新董事長是你,以前的低調原來全是僞裝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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