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

副輕蔑的架勢。

“優秀男人?是管川,還是杜宴清?”他譏諷道。

“我不想和你争執,總之你得到了你要的答案,就別再不擇手段地打攪我的正常生活了。我們不要再見了。”她說完,伸手攔下一輛的士,上車離去。

他站在原地,透過車窗,望見她冰冷的側臉,不留情面。車,絕塵駛遠。

任臨樹,我所追求的,不過是幸福,希望我們都能夠幸福,如果始終不能,我希望你比我幸福。葉餘生心想。

“要是按照電視劇的套路,這時應該下一場大暴雨,你在雨中痛哭流涕,或者,你追着那輛車,在後面呼喊,書桓,書桓......哦,對不起,你應該喊,依萍......”杜宴清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尖酸地笑道。

任臨樹正滿腹怒火,加上在醫院就想揍杜宴清,幾團火在這一刻猛地爆發,他朝杜宴清的腰部就是一腳,重重地将其踹倒。兩個身高平均一米八幾的男人打起來的場面,就像柔道比賽現場。

幸好李厲及時趕到,兩個人又都很敬重李厲,這才收了手。仔細一看,各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

車上,李厲告訴任臨樹,趙裁又惹事了,事情還挺嚴重的,可能會導致北山項目流失。前期投入那麽多,一旦失之交臂,損失将不可估量。“這個趙裁,我看就是誠心搞破壞。征地項目從來都不由他負責,可他跑去當地山民家中,作威作福,打着千樹集團掌權人的名號,限期半個月讓所有山民搬出家中,還派人晚上砸山民家的窗戶。”李厲如實彙報。

“讓我想想怎麽做。”任臨樹閉目沉思。

征地項目主要是将北山打造成度假山莊,居住在北山的本地山民民風淳樸,靠養蜂、種植果樹為生。他想保留北山的原生态,包括山民。開發不破壞北山的原生态自然狀态,這是原則。他計劃建造木屋村式的山莊,而非現代化建築。

激怒山民,後續就會多出不少麻煩。一項流程耽擱,整個進度就會拖延。

趙裁對此毫無悔意,還言之鑿鑿地叫屈:“那些山民簡直刁蠻,就像八輩子沒見過錢似的。我好意規勸他們搬遷,可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看這個項目也不必做了,資金還不如拿來給我投資礦業。”

“北山項目,你無權插手,去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我已經和山民打過招呼,如果你再踏入北山滋事,要麽按他們祖上獵戶的風格來就地處理,要麽立刻報警。”任臨樹面色冷凝。

所有他想促成的事,都不斷受到人為的外力破壞。即使明知這些人的意圖,他也要忍氣吞聲來收拾爛攤子。想做的事,想要擁有的人,都如此艱難。

桃栗三年柿八年,達摩九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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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十四載的情牽難忘,她竟會生疏至此。

3/“我想你再打錯一次電話給我。”

直到杜宴清發來一張照片,是她趴在桌上睡覺。任臨樹讓梁赫馬上依照片信息查出葉餘生所在的位置。梁赫很快從茶杯杯身露出的文字查到一處花圃,該花圃位于北山山腳。

他常在北山開滑翔傘,所以對北山的地理環境十分熟悉。

花圃的名字叫:醉花陰。

他連夜驅車,将車停在遠處,步行來到花圃的栅欄門前。

她從木屋裏推門而出,在水池旁給花瓶中的雛菊換水。月光流照在她的身上,他靜靜地看着,覺得這樣也很好。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樣都可以,但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就湧上心頭。

秋夜漸涼,偶有螢火蟲飛過,她伸手撲了一下,卻撲了個空。那只發着微弱螢光的小家夥,竟往院門外飛過來。

輕羅小扇撲流螢。

他腦中閃過這句詩。大概古詩之美妙就在于此,某一片刻的感同身受。在她越來越近時,他蹲下身。他怕她見到他以後又要走,以後再想見她,就更不好找了。

她看着螢火蟲飛過栅欄,自言自語:“泰戈爾說星星不怕顯得像螢火蟲那樣,可螢火蟲從來也不敢将自己與星星比啊。這就是我和他的距離。”

他仰望星空,她在他的心底,豈是螢火,明明就是皓月當空。

聽着她的腳步聲遠去,木門輕輕扣上,他才站起身來。隐約間,看見栅欄裏,地上有東西在閃着光,他仔細一看,竟是她的手機,興許是剛才掉在地上的。他輕輕走進去,撿起手機,心中浮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用她的手機撥打自己的電話,要存下她的新號碼。

她屏幕上顯示的,仍是“永遠都要接的人”。他沾沾自喜,她沒有改掉備注,也就說明,她已經默認了他的重要性。

見木屋裏似有動靜,他趕緊放下手機,離開了花圃。直到看她找到手機,回到房間,過了一會兒,燈光調弱,她應該是要睡了。一個女孩子獨身住在這兒,他擔憂會有危險。

他将未接電話裏那串陌生的號碼,存儲名為“Fortherestofmylife”。

——我的餘生。

Fortherestofmylifetoloveyou(用我的一生來愛你)。

回到車裏,他撥打她的電話。

她居然接了:“你怎麽會有這個號碼,我叫你不要再來糾纏我的,難道你不明白嗎?”

“是你?我只是看到未接電話裏有個來電,所以回個電話過來。是你太想念我,撥打了我的電話吧。”他驕傲地戲弄她,默默忍不住想笑。

聽起來她似乎在查找通話記錄,找到撥打記錄之後,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麽會打了他的電話,只好說:“不好意思,也許是我不小心碰到打錯了。”

“我想你再打錯一次電話給我。”他慢慢地說。

她又不說話了,卻沒有挂斷電話。偶爾傳來“嗞嗞”的電流聲,時間一秒一秒走着。

心若相知,無言也溫柔。

他先開口:“若換成別的女人,現在已經跟我說第十八句話了。”

“無話好講。”

“那我問問題你來回答,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亦正亦邪。”

“這個評價很中肯。”

“你喜歡吃什麽菜?”

“清炒山藥。”

“可我對山藥過敏。”他說。

要繞多遠才能繞回到一句:我很想很想你。

“你不在我身邊的這十幾年裏,我每天都過得太委屈了。”他孩子氣般傾訴。

再度沉默,良久,她說:“知道你很忙,也要注意身體。別再為我的事分神了,精力是最寶貴的。我很感激那一年裏,你帶給我的溫暖。你多保重。”

她挂斷電話。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于她而言是,世間大愛,見過即可;于他而言是,世間只得一個她。孤獨一人也沒關系,只要能發自內心地愛一個人,人生就會有救,哪怕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村上春樹。

黎明破曉前,他才開車離去。山中清淨。以後想她了,就來這裏見她。他一掃陰霾,愁雲散去。夜晚倒多了些自由,白天,他的時間早就在日程表上一格一格設定好了。

杜宴清沒有預約卻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額角貼着紗布。

“喂,這是醫藥費,你打傷我,這事沒完。”杜宴清将費用清單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根本不是在意這點小數額,顯然是想找借口見他。

任臨樹掃了一眼說:“放那兒吧。”

“你難道不感激我透露信息讓你找到她?”

“是你自己愚蠢而已。”任臨樹沒理會他,撥打梁赫的電話,吩咐道:“一小時後,北山山頂草場見,把滑翔傘設備帶上。”

“真是一點沒變啊,當年我們兩個人,一起滑翔藍天,迷倒多少山裏的淳樸少女。沒想到,你現在還在玩滑翔傘。”杜宴清驚訝。

任臨樹邊脫下西裝換上運動衫,邊說:“以前是玩,但現在是工作。游手好閑之徒是無法體會的。”說完,他扔下杜宴清,揚長而去。

“簡直嚣張到不行,太跋扈了!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告訴你,葉餘生很快要乘上午航班走的事了。”杜宴清整整衣領,深呼吸。

他們曾經确實是好兄弟。後來翻臉時,彼此都無亞于斷手足之痛。

任臨樹站在北山山頂,山風吹着,天氣狀況極佳。他整裝待發。這已經是十年間,無數次從這裏滑翔了。在他看來,這個清晨,和平常無異。葉餘生此時正在排隊過安檢,阿姜陪在她身旁。

“你這次走,我們再見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這段時間裏發生了很多事,雖然我不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只是我真舍不得你啊。懷念我們倆從大學開始就一起練攤、做兼職的日子。你是心理系,我是新聞系。原想畢業深造後,我們都能混個出人頭地,茍富貴,無相忘。可現實是,咱們都被這座城市打得落花流水。”阿姜難免有些感傷。

“別顧影自憐了,你将來一定會成為名記者。那是你的夢想,別被眼下的挫敗感擊垮了。你已經很好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心中有彼此,就不會感覺有距離。我相信,明年會更好”葉餘生将頭抵在阿姜的肩上。

“你騙人,去年你也是這麽說,明年會更好,可結果......還有他呢,你沒告訴他,你要走了?”

“沒有,我必須比他狠心。我和他,放在任何一個影視作品裏,都是看不到未來的兩個人。在北山花圃待的這段時間裏,我每日和一木一花相處,心境也平和了。雖然不能在一起,能夠再重逢、相認、發生過一些愉快的事、留下不愉快的記憶......這都是命運對我的寬厚恩慈。”

“可是他,就不知道能不能這樣放下了......”阿姜緩緩地說。

“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他說過的很多話,她都點點記在心裏。

——一定要努力記住當下每一秒、每一毫秒、每一微秒的感覺,以供日後我在沒有你的時間裏,拿出來反複咀嚼。不管想多少遍,都會在同一個溫暖的點笑出來的那種。任臨樹開着滑翔傘在空中穿越,俯視整個北山。風在耳邊吹過,他順着方向想要尋找花圃。要是能從花圃的空中低低飛過,興許她聽到聲音,會擡頭看他一眼。

他喜歡在空中自由飛行的感覺,也能夠更直觀地去做規劃,每一次飛越北山,他都會對項目有新的考量,使之日趨成熟。他是以環保、健康、綠色及生态養殖來運作的,他不僅不會破壞林地,反而打算更大面積地去種植樹木,使北山的森林覆蓋率達到更高。木屋村是建造在森林中的獨棟別墅,是脫離城市的喧嚣的世外桃源。

歲暮歸北山。

她喜歡那間花圃,那他就永遠為她保留。

手機躍出一條短訊。他翻看,發現是葉餘生的好朋友姜雲桢發來的——

“還是告訴你吧,她馬上要飛羅馬了。”

葉餘生要去羅馬?他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他用對講機聯絡地面上的梁赫,說:“我準備着陸,你先幫我訂張機票。”

“好,去哪兒?”梁赫照常問。

猛然間,在轉彎時,滑翔傘劇烈地抖動起來,接着便不再受控制,加上風向突變,如折翼之鳥的滑翔傘,一頭紮往北山叢林深處,并疾速下墜。雖有多年的滑翔經驗,但他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突發的意外狀況,将所有的緊急操作都做完一遍後,仍于事無補,只是減緩了下墜的速度。

他在墜落的過程中,腦裏不斷重現她的畫面,記憶從十四年前,初見她的第一眼開始跳轉。

站在山頂的梁赫看到這一情況,臉吓得慘白。這次完了,出大事了,他忙用對講機喊:“老板,老板,能聽到我說話嗎,尋找好的降落點,避開懸崖,找有水或高樹的地方。”

回應他的只有急劇的風聲,很快,對講機斷線了。

梁赫眼睜睜看着滑翔傘墜入遙遠的密林之中,癱跪在地……

忽然,對講機裏再度傳來訊號,梁赫抓住一絲希望,疾呼:“老板,你還好嗎,我們馬上來救你,你一定要撐住!”

“梁赫……我……我要去羅馬……”任臨樹斷斷續續的聲音,随後,再也沒有回音。

“李叔,老板他……老板他墜傘了……”梁赫無助地痛哭流涕。

“報警,趕緊找人搜救!你站在原地別動,等救援的人過來,我來查GPS定位,你記住大致的墜落位置,以防GPS出現故障。不管怎樣,救老板第一!”李厲 竭力鎮定。

“可是消息一出……”

“天都塌了,還管什麽其他的,救老板!人要是沒了,保住這個位子又有什麽意義!”李厲老淚縱橫。

幾乎是數分鐘的時間內,消息就傳開了。

全城轟動。

毫無疑問,趙裁和任枝等人幸災樂禍,甚至還發動公關部草拟好訃告。整個千樹集團都被驚動了,緊接着,一千多名員工自發組織要求進山搜救。

北山山腳。李厲向所有自發前來救援的千樹員工鞠躬,涕淚雙流,說:“拜托大家了,一定要把我們老板帶回來……”

“老板知道我媽媽患癌,幫我介紹好醫生,還私下給了我一筆錢,我媽媽才有機會繼續活着。就算把這條腿跑斷,我也要把老板背出來,找不到老板,絕不出山!”

人群中,一個聲音響起。

更特殊的一群人,是千樹簽約的殘障人士員工,他們也自發加入搜救之中。聾啞人、腿腳有殘疾的人,他們每個人手裏都握着一支手電筒,說:“雖然我們不能進山,但也要守在這裏。要是天黑了,我們就每個人亮起手電筒,往空中照,老板肯定能看得見。他一直都是我們的光明,現在就讓我們暫時成為守護他的光明……”

哀鳴聲四起。

第四組搜救隊進山。

當阿姜收到同行發來的消息時,完全蒙了,她顫抖着雙手撥打葉餘生的電話,可那邊一遍遍傳來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一架飛往羅馬的客機,淩空起飛。

葉餘生望着窗外,大地上的行人、樹木、建築都變得渺小,而遠處的北山,在雲層之下,模糊不清。她手裏握着那條銀項鏈,靜靜端詳,這是她執着的事物中唯一的珍貴。可惜她弄丢了那枚糖紙樹葉。

只要一直有他的消息,仿佛就能獨自過完一生。

一生再無完整的歡喜。此時的而此時她不會知曉,那枚糖紙樹葉,不在別處,正在他的手心裏緊緊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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