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

他曾經是她的白日夢,往後是夜裏夢

1/“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只有你。”

世上有兩種男子,一種天生多情,一種天生寡情。他屬于後者。親情愛情,也就那麽點兒,卻都給了她。

他哪裏都好,就是太忙了。這還是在他百忙之空不停抽空來見她的前提下。原先沒在一起時,倒不覺得時光難捱,如今一日不見,坐立不安。除了思念,還有擔心。

葉餘生并沒有因為和他的戀人關系而改變生活規律,她又回到RomanSunrise酒店做前臺工作,臉上的傷痕逐漸消退。一出現在同事們的面前,就被簇擁包圍。

Mandy帶頭送上祝福:“恭喜你,以後我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任太太了。上次是我的疏忽害你被蛇咬傷,要不是你替我求情,我恐怕也丢了工作。謝謝你。這次新聞我們都看了,你救了任董,而他又尋找、等待你十四年,真是太感動了。試問天底下有多少男人能夠等待心上人這麽多年,一往情深,你們還是彼此第一次愛的人。”

“沒有,我和他沒有公開關系,只是普通的戀人。”葉餘生不想戀情引起關注,這令她恐慌。那時她還沒理解那層恐慌的含義,後來才想到,是因為她根本沒有直面的胸襟,他就像是她偷來的珍寶,不敢展露人前,她是偷愛的賊。

“前天,一個男人向我表白,我拒絕了,心想再考驗考驗一番。你們瞧瞧他的個人主頁,今天就上傳了和別的女孩表白成功的照片。別說等十幾年了,男人等十幾天的耐心都沒有。我想是不是我的問題呢,不具備讓人有非你不可的信念。”一個同事說。

這個年代,通訊快,交通便捷,千裏之外,一句我愛你可以秒速抵到對方的耳旁。但分手快,移情別戀也快,好像上一秒還愛着旁人,下一秒又對另一個人動了心。

“我作證,在她還是鵲鵲時,我就發現,她和很多的女孩子不一樣,她有在別人那兒找不到的獨一無二的東西。比如說,她來我家果園偷橘子,每次我放狗時,她都會和我家狗打一架,而且她總能贏……哥哥常來我家園子裏,幫我爸爸澆水,修剪樹枝,我爸爸作為回報,會給他一些水果,他全部帶回去給她吃。”何蔗蔗也不管什麽場合,張口就說。

“你還記得啊,不過你養的是吉娃娃。”葉餘生被回憶勾起笑點。

“你給我們說說你們小時候的故事吧。”Mandy慫恿。

“說說啊,我們想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

葉餘生攤開手,說:“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唯美動人啦,咱們散了來做事吧。”

“野路子就是野路子,一來這兒就帶壞風氣,前臺只有兩個人在,沒看見客人排隊很久嗎,你們卻聚集在此聊天。真不知道任臨樹被你要蒙騙多久呢。”周深信臉上挂着困惑的表情,出現在葉餘生面前。

Mandy趕忙解釋:“對不起,耽誤周小姐時間了,您要是入住,我這邊立刻幫您辦理。因為我們好久沒見,所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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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等不及想巴結她吧。奉勸你們,巴結也要看準對象,她好像職位還不如你高,要真能成為任太太,還會住在破落巷,穿無牌衣,擠地鐵,做前臺?”周深信粗聲打斷Mandy,斜睨葉餘生一眼,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葉餘生順從地點頭,不經意間,她發現何蔗蔗漲紅了臉,死死地盯着周深信,握緊的拳頭在抑制不住地發抖,慢慢再松開。

周深信獨自過來,戴着墨鏡和口罩,長發遮住臉,生怕被路人認出來,身邊也沒有跟着助理和保镖。她徑直往酒店外走,走到露天停車場,上了一輛銀色車子。

葉餘生跟随周深信上了車。

車門“唰”地關上,葉餘生聞到車內非常奇特的香味,有些類似龍涎香。

黃昏。

他們像許多普通的情侶一樣,在深秋的公園中散步。

冬天就快要來了。

不遠處,相比蕭瑟的公園,倒是人群擁擠,原來是一家房地産公司在做抽獎活動。她松開挽着他的手,獨自興沖沖地鑽進去,從抽獎臺裏選了兩張刮刮卡,再回到他身邊。她遞給他一張,仰頭問:“猜猜我們當中,誰會中獎?”

“反正你是不可能中獎的。”他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下。

“為什麽?”她好奇他為何這麽篤定。

“因為你的運氣,都在遇見我的那一刻,花完了。”他逗她。

她偏不信,拿出硬幣一點點刮自己手裏的卡,慢慢的,刮出一個言字旁,他忍不住笑。沒錯,不用繼續刮也猜得到,是謝謝惠顧。

只見他揚了揚手中的卡,上面赫然印着三個字:特等獎。

特等獎是一輛代步車。她開心的不得了,真是運氣好,有了代步車,以後出門可就方便了。

現場開獎時,主持人請刮到特等獎的人站出來。她拉着他的胳膊,想要他舉手。

結果,他居然轉身把特等獎卡給了身後過着破爛棉被的乞丐,“去領這輛車吧,不會開車就賣掉,會開車的話,用來掙錢謀生,好好生活。”他表情柔和,彎下身遞過去。

她跟在他身後走到公園外,小聲抗議道:“你就那樣送人了,是我拿的刮刮卡。你知不知道那輛面包車值好幾萬塊錢,我要多少兼職天才能掙到。你肯定很少來這些地方,我都見習慣了,到處都有流浪漢,你可以給一點兒錢,但一輛車……輕松就送出手了,你考慮過你身邊這個還沒脫貧的人的感受嗎?”

“在你眼裏,我的愛人,還沒脫貧?”他用好溫柔好溫柔的目光注視她。

“你是你,我是我。除了愛情本身,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金錢的摻雜。”

“不接受我送你房子、車子,那以後結婚怎麽辦,你不搬過來和我住?”他考慮得真長遠。遠得她都不曾敢設想這個詞。多奇怪啊,她不愛管川,等和管川要去領證時,她都是麻木的,也不會覺得想都不敢想。

到任臨樹這兒,哪怕她這般愛戀他,結婚仍她是做夢都不敢妄想的。

她淺笑,說:“鑒于你我的貧富差距,為了避免引起別人懷疑我貪圖富貴,要是長久在一塊兒的話,那就委屈你,和我一起住出租房。”

“行。”他點頭,神情認真。

“你當真了?”她手撫着一片綠葉。

“明天就搬去你那裏。”他心意達成。

她的眼睛閃了閃,說:“我無法想象你每天順着清晨的陽光,從那條破舊的巷子裏走出來是怎樣的場景。”

“——我愛你,同甘共苦。我愛你,意思是我們要相濡以沫,彼此照顧。無論安樂貧苦、健康疾病,順境逆境都一樣;同甘共苦,這四個字,筆畫最簡單,比耳鬓厮磨好寫,比缱绻纏綿好讀,卻偏偏是天下相愛之人最難的兩道坎。而我,仿佛已和你邁過這兩道坎,走過這一生了。從十四年前,對你心動的那一刻,我就确定,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都想娶你為妻。即使我找尋你多年無果,我也知道,如果此生不能擁有你,那我這一生都會想你。”他輕輕地說。

“也許你會一無所有,你不怕嗎?”她問。

“不怕,有你在,我就不算一無所有。無論這條路再多難,我只怕你不肯牽我的手。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只有你。”他們十指相扣,朝落日餘晖的方向走去。

寒風刮過,他脫下大衣披在她身上,手臂摟住她的肩膀。眼前的這風光,真美,就算她獨自走過這條路很多遍,都不及和他走過的這一路程美。她眯起眼,望着遠方的天空。

葉餘生,不要膽怯,不要動搖,往前走,她在心中鼓勵自己。她只要身旁這個男子最純粹的愛,別的,她都不接受。

2/“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

任臨樹在要求葉餘生搬進自己的公寓無果之後,秉承着你不來,那我就過去的原則,他真的在她狹小的客廳沙發住下了。

他将用了好多年的膠卷相機帶給她,一張張翻給她看。他還悄悄拍下她在廚房炒菜的背影,她洗過頭發濕漉漉還在往下滴水的模樣,她坐在燈下看書的認真模樣。有時被她發現,她會伸出手擋住臉,沖他笑:“不許拍,我不好看!”

“我眼裏的你,怎樣都是美的。”他手舉得高高的,生怕被她搶去相機。

她的個人主頁賬戶,又恢複成“鵲躍樹梢”這個用戶名。他毫不避忌和她的關系,反而她,只是偶爾上去看看,卻從不發任何話語。他們沒有過合影,如果有一天,她要離開他,她一定要抹去所有在他世界裏留下的痕跡。而那一天,她不知何時會到來。她心存僥幸,就像他說的,他會解決掉所有的問題。她相信他,之前也見過他解決棘手的商業難題。

每日清晨,他西裝革履從那條老舊的巷子裏走出來,令人側目。

“來,出個題給你猜。你每天走出巷子,這幅畫面,打一個電影名。”她吃着他剝好皮去掉籽的葡萄,輕快地說。

他覺得有難度,想不出來。

“‘貧民窟裏的百萬富翁’呀,哈哈哈!”她樂得拍腿。

還真挑不出刺來。

周末,她提出邀請梁赫、阿姜一起來家裏吃飯。他不想她辛苦,認為去餐廳吃方便,可她執意要做飯。

“上次北山滑翔傘事故,要不是梁赫和阿姜,我們恐怕都見不到彼此了。得親自做飯表達感激之情,才有誠意啊。”她趴在餐桌上,寫着要買的菜的清單。

他陪她去逛菜市場。他才發現,原來她的天下可不僅僅是心理病人,也不是酒店前臺,她早已征服了整個菜市場。平時見她有些清冷,可一旦到了菜市場這種市井煙火之地,她像進了熱鬧、活躍的領地。

“葉小姐,又來買菜啊。這個,是你男朋友嗎?”買蔬菜的老板娘邊稱山藥邊壞笑問。

她笑着點頭。

“長得真好看。”

他不好意思地接過菜,遞過一張一百面額的鈔票,說:“不用找了。”

“謝謝啊,還這麽大方。”老板娘美滋滋地甩甩錢。

“哎哎,等一下,老板娘,你把錢找給我,他不了解菜價,不好意思啊。”她用手肘捅了一下他,朝老板娘攤開手等待找零錢。

等走到買水産的攤位,她才開始批評他:“以後要節約點,別動不動就說不用找了,不然我不帶你出來買菜。”

他兩只手提着菜,乖巧地點頭。

“葉小姐,你結婚了啊!”賣魚的老板問。

“沒有。今天有新鮮的黑魚嗎?”她朝盛魚的盆裏望。

“真有賢妻良母的風範。”他自說自話,想得挺美。

晚餐通常分工明确,她是主廚,他做下手。她在廚房裏炒菜,他則在水池邊洗澡。她炒着菜,突然想起,他對山藥過敏,連忙關火跑出來,只見他的雙手已經過敏發紅。

“都知道自己山藥過敏,幹嘛不等我來削皮,一定很癢吧!”她心疼地說。

“你喜歡吃山藥。”他答非所問。“用醋泡泡,會好一點。”她轉身急匆匆往廚房跑拿醋。

他凝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恍惚,過這樣樸素平凡的小日子,他也很快樂。每天走出這條巷子,他就要進入一個高度緊張的工作狀态,對他來說,和她買菜做飯說說話,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說什麽王權富貴,怕什麽戒律清規,只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随……”對面的民宅廣播裏,傳來歌聲。

歌詞戳中他心中某一處,那是他不願展現在她面前的部分。危機遠沒有他說得那麽容易解決,他不想她知道,只希望她确信他能有辦法應對。有時他腦中不停地冒出幾個人的名字,趙裁、董美思、杜宴清、周瑞。這是他眼下最需要提防和對抗的四個人,他們若組成聯盟來攻破他,那是輕而易舉,他不能坐以待斃,該請君入甕。

阿姜來了之後,不停催促葉餘生打電話把杜宴清也叫來。

“我怎麽好叫杜宴清過來,怎麽你最近老是在打探他的消息?”葉餘生故意問。

阿姜口吃地說:“就是……就……想挖些有價值的新聞線索……”

“你喜歡杜宴清!”

“我沒有……哪有……”

“天啊,你居然喜歡上那樣頑劣的人,他根本配不上你。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因此幫着杜宴清欺負任臨樹,聽到沒!”葉餘生玩笑着說,揮舞着菜鏟。

“好啦,我坦白,是的,你猜得沒錯。真不能和心理師做朋友,一旦深交,什麽隐私和謊言都不存在了。我每次和你說話,就像沒穿衣服一樣,被你從裏到外看得透透的。”阿姜端起菜放在餐桌上。

任臨樹和梁赫坐在沙發上商談工作上的事。

“李厲的女兒李铛來公司應聘會計主管,老板,你覺得趙裁能讓李铛入職嗎?”梁赫握着一疊求職人的簡歷。

“當然能。”任臨樹毋庸置疑的語氣說,“李厲半生都為公司忠心效力,他唯一的女兒,來公司謀得一份職位,我覺得情理之中,再說李铛學出美國名牌大學,在華爾街有工作經驗,我想趙裁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葉餘生走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先不談工作的事了,洗手準備吃飯。”

任臨樹領着梁赫走到餐桌旁坐下,說:“來看看,有沒有你愛吃的菜。”

“我做得不好吃,期望值不要太高。對了,喝點什麽?飲料,還是酒?”葉餘生拉開冰箱問。

“開車過來,不能喝酒,我喝橙汁。”阿姜舉手。

梁赫說:“我喝水就行。”

任臨樹親自給梁赫倒了一杯水,說:“沒人能讓梁赫喝酒,自我認識他起,他就滴酒不沾,非常謹慎。我一直在想,哪天梁赫咱們倆能幹一杯酒,那會是怎樣的情景?”

“喝他喜酒。”阿姜搶着說。

“結婚我也不會喝酒。”梁赫否定。

“那他們倆結婚的喜酒呢?”阿姜不服氣,指着任臨樹和葉餘生問。

梁赫搖搖頭,正經嚴肅地說:“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喝酒。我的職責就是保護老板,随時待命,我不能喝酒。”

“真是個無趣又死板的人。”阿姜還是喜歡像杜宴清那樣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雅痞。

晚餐過後,送走梁赫和阿姜。他自覺地在沙發上鋪好枕頭和被子。天氣陰冷,她知道這樣下去對他的頸椎沒有好處,但她和他目前還沒有到進展到可以裸裎相向,同床以眠的地步,每次親密也僅在于擁抱和親吻。他尊重她,憐惜她,克制着內心的蠢蠢欲動。

但葉餘生喝了一些紅酒,她微醺、朦胧地凝視他,輕輕地伏在他的胸膛,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她說:“只有阿姜知道,我有個令人害怕的毛病,我今晚要先和你說一下,免得以後半夜裏你醒來害怕。”

“嗯,你說,我不怕。”他拍拍她的肩,下巴在她發絲間摩挲。

“睡覺的時候,如果身邊有人,我會忍不住想聽聽她的心跳,摸摸他的鼻息。我自己也知道這是兒時陰影造成的創傷,我沒法治好我自己的心疾。”她沒有安全感。

“牙醫也不能給自己拔 智齒。聽說池之譽在附近開心理診所了?下次讓他幫你解夢。不過……我好像忽略了某個重點……你上上句話的意思是,我可以進房間,睡在你身邊?”他驚喜地說。

“臨樹,我不想再虛度光陰了,你能出現在這個小房子裏的時間,對我來說,很寶貴。我們是彼此的愛人,是完完全全屬于彼此,我不想以後有遺憾。”

“我們共同的僅有的遺憾,就是錯過的那十四年。”他扳過她的頭,吻住她的唇,緩緩地直起身,将她攔腰抱起,走向卧室,她羞得閉緊雙眼。

他低聲溫柔地說:“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

一輪彎月挂在樹梢上,透着清冷的光輝。

這樣的歡愉,還能會有多少天?

他早上醒來時,她已經在廚房忙碌了。昨夜的溫存,讓他沉浸在暖心的“起床氣”中,真有點想賴床了。

一通電話,攪了他的好心情。周瑞打來電話,說要見面談談,還特別強調,是和女兒的死有關,覺得還有些疑點,需要重新再作調查。

“警方不是已經出示調查結果,難道還存在什麽疑點嗎?”任臨樹拿起晾挂好的襯衫,邊穿邊講電話。

周瑞在電話那頭說:“本來是沒有疑點,但我聽小女說,你現在交往的女人,是當天目睹得晚死卻沒有作為的心理師,而且,十四年前你們就有感情。你有沒有懷疑過她,在她看到得晚和你喜帖的那一瞬間,她起了教唆得晚自殺的心……”

“子虛烏有的事。”他見葉餘生站在門口,她指了指餐廳,做了一個吃飯的動作,他點頭,她帶上房門離開。

他繼續對周瑞說:“這是有罪推定,根本不公平。”

“你來我辦公室一趟,否則,我就親自去見見你想袒護的那個人。”周瑞不悅。

任臨樹裝作無事發生,将她做的愛心早餐吃完。

她也換好衣服,化了淡妝,準備去上班,她主動說:“我自己乘車去酒店,你去忙你的。”

“好的,我要去見個生意夥伴,不順路。你要不在家休息一天?其實那份工作,完全可以不做,你要是覺得閑來無聊,可以去池之譽的診所幫幫忙。”他建議着。

“我跟你說過了很多次,不會再從事和心理學有關的工作,你不用為我操心。”她擺弄着桌上的繡球花。

他們一起出門,由于巷子附近停車不方便,他的車還停在對面的地下停車場。他堅持将她送上的士,望着她的笑臉,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守護好她,不能讓她受到周瑞傷害。

其實葉餘生都聽到了大致的電話內容,就憑任臨樹口中的四個字,有罪推定,她就知道,電話是周瑞打來的。最擔憂的事,還是會發生,她早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不是嗎,周深信都警告過她兩次了。

生死與共,可她真舍得他再犧牲一點嗎?

她剛走進RomanSunrise酒店,就被一個身影猛然伸出手,遮住她的雙眼,她從挨到臉頰的衣服袖口質地,猜到這個人是杜宴清,因為他常穿亞麻的襯衫。

“杜宴清,鬧夠了沒?”她無趣地說。

杜宴清一驚,松開手,站在她面前,彎下身,眼睛對着她的眼睛說:“你太可怕了,你是怎麽知道是我的?果然心理師,有能隐瞞得了你的事嗎?”

“人心的複雜程度豈是讀了幾年心理學皮毛的我能堪破的。”她清冷地說,避開他,從右側繞過走。

杜宴清拉住她的手臂,央求道:“我是來拜托你一件事的,聽我說完。妮妮,就是你上次在商場救的小女孩,她是我侄女。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問她最想要的生日禮物,她說她最想和救她的灰姑娘一起過生日。我希望,今晚你能來參加這個生日Party。你不會拒絕的對吧。”

“那我買份禮物你幫我捎給她,我沒時間過去。”她帶着幾分歉意說。

“這是妮妮最大的生日心願,我作叔叔的肯定要滿足她。你要是擔心任臨樹會不高興,我打電話和他申請……”杜宴清拿起手機。

葉餘生只好攔住:“好吧,我去,不過,我得買份小禮物。”

杜宴清這才心滿意足地說:“下班我來接你。”

她望着杜宴清,有些看不清他的面目,究竟是敵是友,如果說他在任臨樹房間裏放毒蛇,這點來看,确實是存有壞心,但當任臨樹墜傘,他卻盡力去組織救援。還有,他們五年前是怎樣的恩怨,能導致杜宴清捅傷任臨樹。

午休時間,她和何蔗蔗一起去附近商場選生日禮物,看了很多家店,最後選了一個夢幻星空燈,夜晚可以倒映出繁星銀河,還有海浪般助眠的聲音。

“鵲鵲,我有時候能想起以前的事,但每次到我中毒的關鍵地方,我就會頭痛欲裂,難道我真的是像調查結果說的那樣,是自己撿路邊上有毒的橙汁喝的?我不會撿東西喝啊,那時候我家裏條件也不差,到底是哪來的橙汁?”何蔗蔗認真地問,不像平時那樣神經大條。

“別的都能想起來,就是想不起來出事那天,對嗎?”葉餘生問。

“是的。中毒之前,我到底見的是誰,我怎麽會中毒的,橙汁有毒……”何蔗蔗陷入記憶的畫面,不停有一幅幅景象在腦子閃過,拼湊不起來,只能想起自己端起一杯橙汁喝下。

何蔗蔗抱住頭,痛苦地蹲在地上。中毒之後,搶救回一條命,高額治療費,大腦無法複原的損傷,這些都直接毀了何家原本的平靜生活。

葉餘生摟住何蔗蔗,一邊輕輕拍拍她的背,一邊低低地說:“不要害怕,不要去想。越是刻意去回憶,越會被強迫症所折磨。改天我帶你去見池醫生,他也是催眠師,也許他能幫助你。”她隐隐感覺,何蔗蔗時而思路清晰,時而裝瘋賣傻,一定有不能說的秘密。有些事,絕非是巧合那麽簡單。

她好像離真相越來越近,只待撥雲見月。

3/“我愛你,不是因為我好,而是因為你很好。”

夜色寒涼。

杜家的郊外別墅門外。

葉餘生陪着妮妮過完生日Party,杜宴清送她出大門口,她堅持叫了一輛的士,也不勞煩他送她。

在等待的士過來的時候,杜宴清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她被寒風吹得發紅的鼻尖,她緊裹着大衣,長發垂搭在肩上,冷冷清清的模樣惹得他想親近,卻又不敢。

“謝謝你,陪妮妮度過一個愉快的生日,她玩得很開心。”杜宴清客套拘謹地說,他還真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感覺到緊張,心撲通撲通跳得極快。

“沒事,我挺喜歡妮妮的,這也是一種緣分。”她邊說便朝下張望,看的士是否開過來。

“妮妮問我,什麽時候讓那個阿姨做我的嬸嬸呢?”杜宴清半開玩笑地說。

“童言無忌。所以我真羨慕妮妮這個年紀,可以肆無忌憚,嬉笑怒罵全在臉上,不用隐藏起情緒。”她繞開他的問話。

杜宴清俯下頭去,和她視線齊平,伸出拇指,擦掉她粘在臉頰上的蛋糕屑,這個動作有些親昵,她立刻往後退一步,自己用手背胡亂擦抹,笑着說:“一定是妮妮剛才塗我臉上的。”

“你一定很好奇,我和任臨樹五年前的恩怨吧,我令他受傷,你心裏一定很恨我。”他站在她面前,擋住她看來往車輛的目光。不等她作答,繼續說,“我不希望他過得好,是真的,但我也不希望他被別人整死,這也是真的。”

“你們到底發生什麽事,簡短說說吧。”她問。

“他沒告訴過你嗎?也對,他那種自以為是的人,肯定不想聽到你在他面前提我。其實事情也是我的沖動,我沒想過要真把他傷什麽樣,換做現在,我一定會有更理智的辦法去處理。幾年前,我在任家找任臨樹玩,無意間,聽到任道吾和律師打電話,說任臨樹是自己親生兒子的秘密。後來一次和他因為生意上的事有矛盾,我就脫口而出,說侮辱了他的媽媽,他就跟我打起來了,我稀裏糊塗摸到了桌上的水果刀……傷得也不是很重,頂多算輕傷。但任道吾不放過我,最後我只有在我哥的安排下,在國外躲着,直到五年後才敢回來。”杜宴清帶着難以名狀的心情說。

“你根本不知道他當年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沒有人可以去侮辱他的母親。他也許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是在父親臨終前才直到的。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你們各讓一步,還像從前那樣,兄弟齊心。他眼下的處境是進退兩難,北山項目資金尚有缺口,集團內部有趙裁虎視眈眈,因為我,可能要失去周瑞這個合作強手。我真不想他置身孤立無援的地步,你能幫就幫他一把。”葉餘生不輕不重地說。

杜宴清搖搖頭,憂郁地看着她,說:“我恐怕很難辦到了,因為……我好像也喜歡上了你。”

她倉促地回應:“就此打住,我的生活已經夠亂了,別再給我添亂了。”

“我不給你添亂,你就不會注意到我。從我帶蛇進酒店,從我一次次制造機會來見你,我就想給你添亂,只有添亂,你才會搭理我,才會這樣和我一句句說話。你們沒有結婚,我就還有機會。”杜宴清離她只有一尺之遙,他看見了任臨樹帶着愠怒的神情,正朝他們走來。

杜宴清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葉餘生。

這讓葉餘生尴尬,她想要掙脫,卻陡然被另一雙手拉進懷抱裏,猝不及防,她跌進一個溫暖的胸膛。擡起頭,只見任臨樹低低地望着她,用手掌心在她臉上擦一遍,大概是他看見她臉上的蛋糕屑了。

她軟弱地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走,我們回家。”任臨樹牽住她的手,毫不把杜宴清放在眼中,視若無睹。

一路上,他都不大開心,一言不發,她試探着解釋:“你別誤會,是杜宴清的小侄女過生日,就是上次商場被異物卡住的那個小女孩,叫妮妮,她希望我能來參加她的生日聚會,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随随便便來別人家裏嗎,杜宴清是不是個危險的人,尚未下定論,你要和他保持距離,上次被蛇咬傷,多可怕。當我聽說你來他家裏,我有多擔心你知道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分明就是對你有企圖!”他為她緊張得要命。

“好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你不要生氣。”她溫婉的口吻,擡手撫了撫他的手臂。

他更正地說:“是以後都不要見他。他居然還敢抱你,我真的要氣死了。”

“我錯了。”她真不想他為這點兒小誤會影響心情。

“你去給他侄女過生日,那你也要陪我去看我的小外甥。”任臨樹近乎天真的語氣說。

“小外甥?你姐姐生啦?恭喜你,當舅舅了!”她高興地說。

“你怎麽這麽激動,我保留大部分激動等我當爸爸的時候再發揮。”

“真是……誰要給你生孩子……”

“你啊!我跟你說,我特別喜歡小孩子,有時候看到可愛、機靈的小朋友,我就走不動路了。”

“我倒不是很喜歡熊孩子,哈哈哈。”她笑着,喜悅地說。

“我好想有一個家,每天回到家裏,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沒有任何隔閡、芥蒂,不用看人的臉色去行事。我從孤兒院來到任家之後,第一個就是要學會察言觀色。其實我也不怪我姐,畢竟她還沒有鬧着要父親趕我走。她生孩子,我是真心高興。”他由衷地說。

“可是趙裁在外面金屋藏嬌,我們必須想辦法保護你姐和小外甥不受傷害。憑我直覺,趙裁一旦取代坐穩你的位置坐穩後,就會一腳踢開你姐。他太可怕了,眼睛像惡狼一樣,第一個要防範的,就是他。”

“我已經着手布局了,引狼入室。他得不到董美思的大量資金支持,就沒法收購周瑞的股權。而我現在也必須找到同盟,眼下商界四大家族,我們葉家,再就是杜家、周家以及佟家。我打算見見佟卓堯,希望他能夠和我一起做北山項目。還有,他太太是知名律師,以前也做過千樹的法務,現在有獨立的律師事務所,如果他們夫妻共同幫助我們,那困難就會小很多了。”

“佟卓堯和阮曼君?我見過他們的名字,是在書店裏的漫畫冊上,他是漫畫師,我看他出了一個系列,就是畫他們一家四口的日常,很溫暖很萌。要是真能和他們夫婦聯盟,那我們就不用……”

“葉餘生,我不會讓你痛苦的。”他明白她要說什麽,打斷了她的話,接着說,“我們不用分開,不用害怕,你只管站在我的身後,別離開我,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我什麽都不怕,我只怕你生氣,怕你離開,怕你……”

“我不離開你,就這樣死皮賴臉地做紅顏禍水,哪怕毀了你的江山事業,我也不要離開你。愛不是成全,愛是要在一起,不離不棄。一生才多少個春秋,就算歸隐山林,男耕女織,不也是過一生嗎?”她生出莫大的勇氣說。

他被她這句話過分的感動,眼眶泛紅,除了死亡,沒有任何事能夠将他和她分開。在滑翔傘墜落時,他心裏想的全是她,他後悔沒有糾纏住她不讓她走,他恨不得馬上就飛去羅馬,怕再也見不到她。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懼怕死亡,聽你的話,我開車車速慢了,也不再熬夜工作了,也漸漸戒煙戒酒,我沒有什麽比和你在一起到老更大的心願。”

“你還記得你問過我,那麽多座山,為何偏偏喜歡長白山,為什麽約定一年要去一次嗎?我告訴你,我好喜歡長白山這個名字,在我看來,長白長白,長生白頭以老,這就是我對我們之間最大的渴盼。和你說的一樣。”

“長生白頭。”他輕輕念了一遍,接着說,“今年等我處理好事情,我們一起去。”

車子在傍山的公路行駛,離任家坐落在風水極好的林地的大宅越來越近。

“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為什麽從福利院出走,不告而別,這之後你是如何過生活的。你要是沒有走,再等一段時間,我就能夠讓我父親助養你,你也不用在外面漂泊,我們也不會失散十四年。”他總為這錯過的十四年而惋惜。

“我不想告訴你,因為事情還沒有理清頭緒,我不敢妄下結論,等我想清楚,有了一個系統的猜測,再和你說。你還真說動任老先生助養我,你一個人就夠你姐姐上火的了,再來個妹妹,哈哈,那我們就是兄妹關系了,我瞬間腦補幾部韓劇。”她開着玩笑,故作輕松地轉移話題。

“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想想。”

“你需要操心勞力的事夠多的了,等我再梳理梳理。”她偏過頭,望着窗外無盡的黑暗。她感受到有種無形的陰影在向他們張開,她不能坐以待斃,該主動去探查了。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他的“家”,比想象中更大。盡管任道吾在遺囑中說明這處別墅是屬于任臨樹所有,但他還是從這裏搬出來,讓任枝和董美思他們住下。

他緊緊牽着她的手,稍用力地握了握,低聲說:“我在這兒生活了十幾年,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等會兒,他們要是說了難聽的話,你別往心裏去。我會保護你的。”她提着他準備好的嬰兒衣服禮盒,深深呼吸,陪他一同踏進大門。

孩子出生第五天了。任枝将月子會所搬進了家,兩個月嫂在忙活着,一個照顧孩子,一個照顧産婦。任枝靠在床上,桌上的托盤裏放着幾道精致清爽的菜和湯。嬰兒床裏,一個粉嫩的小寶寶正在酣甜睡着。

“你們怎麽來了,我不想看到你們,趕緊走吧,一會兒我媽回來,她又要鬧翻天。”任枝沒好氣地說,扭過頭。

“我們馬上就走。我就是想來看看我的外甥,他長得真可愛。”任臨樹俯下身,溫柔地望着孩子,輕聲逗着說:“醒醒,小朋友,你的舅舅來看你了,我是你的舅舅……”

任枝也許是被這句話所觸動,防備有所松懈,說:“只給你們五分鐘啊。”

“趙太太,恭喜你。”葉餘生主動上前打招呼。

“你算是什麽身份來恭喜我?他的女朋友?看來你們真在一起了,什麽都不管了,是吧。”任枝問。

任臨樹握住葉餘生的手,堅定地答:“我們都認真考慮過,沒有什麽事比我們在一起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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