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入獄
袁荊回到泰國這段時間以來,都沒和魏程做過。
袁荊的母親才剛去世沒多久,魏程也明白,并沒表現出這方面的意思。
肉體上的關系一消失,感情方面的連接好像連帶着也變弱了似的。
袁荊每天努力地練拳,感到自己正一點一點恢複到巅峰狀态。
沒過多長時間,袁荊就聽說,搶生意的事兒終于告一段落。對方同意撤出這個地界,将場子都賣給魏程。作為答謝,魏程将作為介紹人,将他引入拳擊這個圈外人無法輕易涉足的領域。
袁荊趁着這個功夫去見了魏程一面。但是魏程身邊有其他人,袁荊只略略談及了訓練和比賽方面的話題。魏程也公事公辦,表示會給袁荊安排與SASAKI的第二次交手。
這第二次交手,如預期那般到來。
袁荊感到自己狀态不錯,并不認為會有與上次一樣的結果。這麽長時間以來,他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是為了贏下這個對手,從身體,到技巧,到戰術,每一項都為今天這個時候專門進行了訓練。
在比賽開始後,袁荊一直靈巧地閃避着,并不輕易嘗試進攻。他這段時間以來最重視的就是體力的加強,袁荊打算就以此為突破口,在前半階段盡量避免體力的消耗。由于對手會對他的身體狀況有錯誤的預估,因此不會料到袁荊會在後半階段突然發動反撲。這樣一來,趁着這個優勢追擊,十有八九可以贏得勝利。
但是,這個想法,除了袁荊本人之外,其他人無從得知。
從場上的情況看來,就是袁荊一直處于下風,防守為主,偶爾出拳,卻還是時不時地會被對手擊中。
袁荊并不着急,等待着對手體力的減弱,等待可以成為轉折點的機會。
但是,就在袁荊一個掃踢,SASAKI退出幾步這個當口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十幾名穿着制服的人沖進場地,用黑洞洞的槍口指着場內的人:“都蹲下!手抱頭!”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袁荊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打黑拳的場子,竟然被警察給掃了。這樣的情況,袁荊聞所未聞。
這時候反抗只是自讨苦吃,袁荊乖乖地按照被命令的那樣去做。轉頭一看SASAKI,也是一樣,正跪在那裏,雙手被人從頭頂扭到身後反剪着。
兩個人都被押上警車,帶回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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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麽名字?”一個看起來資歷較深的警察負責問話,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人在電腦前面做着筆錄。
“聽不懂。”袁荊特意用帶着濃重口音的泰語說道。
對方立刻切換成了英語:“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袁荊又用泰語重複了一遍之前所說的話:“聽不懂。”
警察審了半天,連最基本的信息都沒問出來。不管用哪國語言,袁荊就是一句話:“聽不懂。”
“他故意的!”終于,那個年輕的警察受不了了。那架勢,好像要把袁荊打死在椅子上似的,“我告訴你!這是警局!少在這撒野!”
袁荊偏過頭,看着審訊室的牆壁,發呆。
他是在打拳的時候被拎下來的,什麽證件都沒有,他急什麽,等着魏程來把他弄出去就行了。
當晚袁荊就被關了進去。
進屋之後,袁荊剛将桌子上別人的東西挪了一挪,騰出一小塊地方,立刻就聽見身後一聲喝:“動什麽動!能不能管住自己的手!”
一聽就是在故意找茬。
這種地方的人,能有幾個善類。
“……對不起了。”袁荊有錯在先,也不想跟人硬碰硬。
“看見你這種不懂規矩的新人我就來氣。”那人走到袁荊面前,“不懂規矩就得教訓一下,讓你明白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要不然,你還真以為這裏是托兒所。”
剛一說完,就突然伸出手,按着袁荊的後腦,用力向桌子上磕。
袁荊掙開那人,一個勾拳砸上他的臉,将他打退了兩步。
“操!”一看袁荊竟然敢動手,那夥人立刻就圍上來了六七個,“造反啊你!”
房間一下就亂成了一鍋粥。袁荊正覺得心裏的火沒地方發,手上一點都沒留情,每一下都用上了勁兒,打在最能夠傷害對方的部位。
但一個對上七八個,袁荊也沒讨到什麽好。這群人都是常年在街上混的,雖然沒受過什麽專業訓練,打架鬥毆還是很在行。
袁荊身上挨了不少拳腳,但是他并不覺得疼。袁荊的職業就決定了他很耐得住打,攻擊力也比那群混混猛得多,只要挨他一下,那人保證不會覺得好過。
不過一直被一幫人圍在中間,也不是個辦法,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沒力氣。
袁荊到桌邊,摸到剛剛才領到的牙刷,兩手用力一掰,牙刷立刻斷成兩截。袁荊甚至都沒去看那斷口是什麽樣子的,直接捅在最近一人的大腿上,對方發出“啊”的一聲大叫,踉跄着退出戰鬥圈子,像看鬼一樣地看着袁荊。
袁荊舉着那還帶着血的東西,陰森森地盯着剩下的人。
兩邊一時間竟然僵住了,屋裏誰都沒有再動作。
“裏面還不睡,幹嘛呢?”走廊裏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睡了睡了,跟新來的鬧着玩兒呢。”看起來是老大的家夥這麽說了一句,然後又盯着袁荊看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挺能打啊,因為什麽進來的?”
“就是因為這個。”袁荊也假笑了一下,爬上自己的床鋪,看着屋頂,再不理會其餘的人。
屋內一時間竟沒了動靜,只有被袁荊捅了大腿的人在包紮他的傷口。
袁荊感到,他需要靜下來仔細想一想這件事。
在比賽開始的時候,袁荊确信魏程就坐在貴賓席的位子上看——看起來,魏程賭了很大。
但是,當警察沖進去,袁荊再次看向那個位置的時候,沒有人在。
袁荊知道,這是魏程的地方,警察絕不會輕易去動。如果不是魏程的意思,他們怎麽敢。
魏程,大概認定了袁荊會輸,不想讓一疊一疊的錢打了水漂,幹脆用這方法中止了比賽,雖然沒賺,卻也沒賠。
——看來他前一陣子還真是被搶了不少生意,都窮到這份兒上了。袁荊翻了個身,這樣想着,輕輕阖上眼。
第二天,袁荊起來的時候,渾身都有些疼。
獄警進來看過一圈之後,将服刑人員都趕出去做工。
袁荊是被拘留,不與其他人一起,又被拉出去提審。
他走進審訊室看了一圈,還是昨天那兩個人。
“怎麽樣?”那個年老的警察問,“睡了一晚上,還是不肯張嘴?”
“……”
“聽說你昨晚還搞出了點事兒,”那警察靠在椅子上,“考慮到這一點,你的刑期可能會被延長。”
袁荊坐在那裏,想了一想,突然開口說道:“警察先生,不要這樣為難我吧。我是魏程的人,大家都在這一片地界上待着,平時關系也都不錯,照顧照顧行麽?”
那警察好像有點同情地看了看袁荊,然後才帶着蔑視似的說:“我管你是誰的人。”
話到這裏,袁荊90%地确定,場子被掃這件事,就是魏程本人的主意。
他覺得心裏有點空。
一方面,袁荊理解,畢竟是那麽多錢。但另一方面,袁荊又不能理解,魏程怎麽會這樣對他。不只是因為自己現在被扣留在這裏,還因為這種以公平作為代價,中途強行取消比賽的做法摧毀了他作為一個職業拳手所有的自尊。
“說吧,”對面的警察已經知道袁荊可以用泰語進行交流,“叫什麽名兒?”
“叫JIM。”
那警察疑惑地看了袁荊一眼:“哪國人?”
“美國人。”
“少胡扯,到底哪國人?”
“真是美國人。”
“護照號碼?”
“忘了。”
那警察明顯失去了些耐心:“這都能忘?!”
“太長,記不住。”
“住址?”
“沒房子,睡街上。”
“沒房子你不帶着證件?”
“丢了,被偷了。”
兩個人又徒勞地問了一上午,直到有另外一個警察進來。
那個警察與他們說了幾句話,就讓袁荊跟着他出去。
出去一看,果然,魏程來接他出去了。
袁荊一開始就知道魏程會來接他,只不過時間比他想象的稍微晚了一點。
在回去的車上,袁荊沒有主動說話。
魏程看了看袁荊,問:“臉怎麽搞的?”
袁荊看了魏程一眼,也不知怎麽的就笑了一下,撐着頭看向窗外:“昨晚被人打的。”
魏程也笑了:“你會被那些人打?”
“誰也打不過一大群,”袁荊說,“你太高看我了。”
“看起來也沒怎麽,”魏程又說,“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兒了。”
“嗯,”袁荊回答,“被打了,除了歇着還能有什麽辦法。”
到了家門口,袁荊正要進去,魏程卻突然叫住了袁荊:“……袁荊,之前搶生意的事兒你也知道。Daeng想參與進拳賽這一塊兒,剛把幾個場都轉給了我,我也答應幫幫他。”
袁荊靜靜站在那裏,不知道魏程到底是什麽意思。
“Daeng找了一批拳手,想讓你過去指導一下。那些新人需要人教,Daeng認為你是最合适的人選。你依然還是我這邊的人,不過如果有空,就經常過去看看,最近我會少給你安排幾場比賽。”
袁荊點點頭:“行。”
魏程又笑了笑:“別多想,這只是暫時的。”
“有一件事我想問你”,袁荊直盯進魏程的眼睛,“昨天那群警察到底是不是你招來的?”
對于袁荊的問題,魏程并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
他也看着袁荊,說:“我擔心你受傷。”
“得了吧,”袁荊說,“你擔心你的錢。”
魏程站在那裏,也沒再否認。
袁荊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拳手,并沒有立場去指責魏程,他剛剛賠了一大筆,自然想多撈一些,于是在這場比賽上押了注。袁荊贏了,就是一大筆,看見形勢不好,就讓警察去掃了場,也不虧。
但是,他仍然感到非常屈辱。平白被關了一天,更重要的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被人用這種手段結束了比賽。這時候,魏程之前說的“輸贏都無所謂”、“放松心态去打”、“我肯定在背後支持你”……等等讓袁荊心裏起了波動的話,全都像是諷刺一樣。
袁荊不知道那個時候魏程為什麽要說那些。
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魏程想上了他。
“那我先走了?”
“魏程,”在魏程轉身離開的時候,袁荊叫住了他,卻終究問不出“兩個人現在到底算什麽”這種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問題。
稍微猶豫了一下,袁荊說:“我明天就去Daeng的訓練營。”
魏程看看袁荊,輕輕點了下頭,打開車門,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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