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家
後來,袁荊回到了中國。
妹妹其實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卻什麽都沒有問。
袁荊在家裏歇了一陣子,打算出去謀個生計。
他第一次去泰國是非法打拳,第二次去泰國還是還是非法打拳,這兩段經歷無法對外人說明,成了不小的障礙。
後來,袁荊總算在朋友的幫助下弄到了一個在汽車4S店裏做銷售的工作。袁荊的皮相好,人也機靈,店主倒也願意雇傭他。
但是袁荊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晚上回到家裏,他仍然堅持訓練,雖然他認為自己此生不會再有機會踏上拳臺。
休息的時候,袁荊會不自覺地将電視打開,拳擊比賽一看就是一晚上。袁荊會在心裏将自己和那些選手作比較,想着如果站在臺上的人是自己的話,能否拿下這個對手。
他感到自己和拳擊仍然是相連的。
這個周末,袁荊躺在床上,又忍不住想到這個問題。那麽多運動員在身體素質大幅下滑之後依然想要站在賽場上,即使接連的失敗使他們之前的光環褪盡,被後輩們輕易地戰勝,他們還是堅持不願離開。而袁荊,正是在最頂峰的時候,卻被迫離開。從前,袁荊一度以為,自己打拳的原因是為了錢,就只是為了錢。但是現在,袁荊漸漸明白他其實并不願意抛棄他所擅長的這樣東西。如果不打拳,袁荊不知道自己還會什麽。在這樣的年紀,卻不從事最适合的自己職業,怎麽看都很別扭。拳手的運動生命并不長,時間不會等人,黃金年齡轉瞬即過,到時再想打拳就會力不從心了。而且,只有比賽才能讓一個人保持他的狀态,中間停得越久,感覺就會越冷。
但是他不會再回泰國。魏程,他不想再遇到。
并且袁荊也不想再在黑市上打拳。這太危險,在魏程那個訓練營裏,過去就有過好幾個人以終生的殘疾收場,據說在袁荊之前還發生過死亡。袁荊并沒有親眼目睹過黑市上的死亡,但他知道這并非那麽遙遠。在袁荊剛進入到芭提雅,還跟着之前老板的時候,教他的人為他播放了不少錄像。那天,袁荊端着個飯盒,與訓練營裏其他拳手坐在一起,一心兩用地看些那并不清楚的錄像,卻突然聽見了其他人的驚呼。袁荊從飯盒裏擡頭一看,正看見一個高大的拳手一個掃踢,正踢在對方的頭部,被攻擊的人随即倒下,頸部形狀極不正常,明顯已經骨折。當時,一個已經在黑市上打過好幾年拳的拳手就告訴袁荊他們,這人還沒等被送到醫院,就已經死了。袁荊還記得當時那些畫面給他的沖擊,腦中不斷地冒出各種可怕的想象,指尖冰涼,再也咽不下他的午餐。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到感受到恐懼這樣東西的存在。
如果不是魏程,袁荊在母親去世後根本不會再回到泰國。
袁荊踹開被子,看着窗外的天,聽着樓下小販帶着濃重鄉音的吆喝,覺得有些困。在阖上眼皮之前,袁荊想,至少,是回來了。命沒有丢,多好。至于其他的,就算了吧。
下午,袁荊決定去看看以前學散打時最照顧他的一個教練。
去每個周末,袁荊都會去體育館之類的地方練練散打,但是一直沒得着空兒去看老師。從家鄉到省會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算近。挺不容易才趕上一個小假期,袁荊才終于可以去看看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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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練看見是袁荊,顯得很高興:“終于想起來我這個老頭子了?”
袁荊笑了笑:“您也知道,我前些年不在本地,這才剛回來。”
“現在在哪兒?幹什麽呢?”
“在賣車。”
“賣車不錯啊,這些年人人都買車。”
“也沒有,”袁荊說,“我家小地方。”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老師卻突然叫來了一個學生:“這是我以前的學生袁荊。”
然後挺慈祥地看着袁荊:“散打,你都忘了差不多了吧?要不要跟這孩子較量一下?看看自己還剩下多少東西?”
袁荊不好拒絕,只好點了點頭。
他特意将姿勢弄得松松散散,出拳軟弱無力,以為這樣就能騙過老師的眼睛。
可惜他想錯了。
教練練了幾十年的武,這點把戲怎麽會看不穿。
袁荊只與對方交手了幾個回合,教練就喊了停,陰沉沉地說:“你還練過泰拳?”
袁荊收了拳,看着教練,沒說話。
“就算你忘得再多,也不會連最基本的姿勢都忘了吧?”雖說是問句,卻根本沒指望袁荊回答,“散打的要領是什麽?遠踢、近打、貼身摔。散打主要要求側身朝向對方,重心得穩,暴露給對方的面積盡可能小。手放得低,墊步和滑步用的最多,不追求連續性,因為散打講究的控制距離,要一擊得手之後迅速逃離!你剛才打的是什麽?身子正了一些,還用了相當多的沖刺步和急退步。你看看,我的這個學生,使用的差不多都是側踹,你呢,加進去了不少蹬腿。沒錯,這樣确實讓你的進攻更加連續了,但是,卻違背了散打的精神!”
袁荊知道,老師是個非常守舊的武者,不願吸收各個國家拳術的精髓。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放棄散打,轉而去練習其他“非正統”的東西。
“老師……”袁荊再這老者面前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去為自己辯護。
“不過我也看得出來,”教練看着袁荊的樣子,嘆了口氣,“你的格鬥經驗相當豐富。雖然想要藏着掖着,但在這種面對面的較量中,沒那麽多功夫去讓你細想,你身體做出的反應,更像是一種條件反射。你每一招都接得很好,絲毫不見猶豫和慌亂,這不僅僅是天賦可以給予你的,而是在一場場真刀實槍,甚至一次次死亡的危險中,才能收獲的東西。”
沉默了一下,袁荊還是選擇說實話。對袁荊來說,面前這個老人和他的親人沒什麽區別。
“我之前一直在泰國打拳,”袁荊說,“打過正規的,也打過黑市的。”
教練聽到這話,并沒有太多的驚訝。
“那時候急需用錢,所以也想不了那麽多。”袁荊又繼續說,“訓練營裏的人大多使用泰拳,時間長了,難免被同化。而且,對于進攻講究連續性的泰國拳手來說,一旦被纏上了就會很危險,他們發動攻勢的時候排山倒海,多練習一些連拳快腿,迅速解決戰鬥,也是挺重要的。”
末了,袁荊還不忘補上一句:“不過,我現在已經徹底退出了,以後來這練着玩兒,會盡全力回歸。”之後,還又玩笑似的又說:“別人來買車,可不管你練的是散打還是泰拳。”
“告訴我回中國的理由。”
袁荊聞言微微一愣,心想老人果然不會虛度了年歲,直接就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袁荊不想提真正的原因,可是也不會欺騙自己的老師,于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和在泰國時的老板發生了不和。”
教練點了點頭。
袁荊剛想岔開話題,就聽到教練又問:“其實你還是想打拳,對吧?看得出來,你在這上面投入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現在這個歲數,正是開花結果的時候,換了誰,都不會甘心去做別的。”
袁荊有一次選擇了沉默。
“別去打那些危險的黑市拳。”教練的聲音放軟了一些,“在這行業幾十年,我也有點人脈。其他國家的經紀人有時會來選人,我去幫你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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