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013小謝回來了

晚飯的時候,周建明冷不丁的開口,“下午汪常陽去你們會計室幹什麽?”

“沒什麽啊。”阮文神色坦然,“怎麽了?”

怎麽了?周建明覺得這丫頭在跟自己裝傻。

“他閨女十二,沒比你小幾歲。”

飯桌上阮秀芝看了眼兒子又看了看侄女,沒說話。

謝薊生不緊不慢地吃着地瓜喝着粥,似乎對這家的家事充耳不聞。

“哥你打聽的這麽清楚,難道是看上汪常陽他閨女了?”

飯桌上響起兩道悶笑聲。

周建明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媽你還笑,你家阮文都快被老男人拐走了,你都不着急啊!”

他知道,汪常陽是大學生有知識有文化,不但工資高性格好,在車間裏聲望也高。

可是他不能接受妹夫比他還要大一旬這個事實。

“行了,你以為文文跟你似的沒腦子?”阮秀芝說了句公道話,“別胡說八道,讓謝同志看笑話。”

謝同志含蓄的笑了笑,“沒有。”

目光落在阮文臉上,短暫的停留了下這才離去。

阮文渾然未覺,她在想事,“我明天去省城一趟。”

安平縣有二棉廠和其他加工廠,配套建設了火車站往外送貨,從縣裏到省城坐火車還算方便。

然而……

“後天劉家河的劉小虎結婚,我明天得去幫忙。”周建明撓了撓頭,“你去省城幹什麽呀,要不下周去,下周我肯定有空。”

他絕對不可能讓阮文一個人去省城,年紀輕輕的姑娘家,不安全。

“我想去看看買點書什麽的,我自己去就行。”

“那可不成,要不媽你跟文文一起去,不是說隊裏的活幹完了嗎?”

“你是不是傻?松土之後得灌溉了,還有咱家自留地裏也得種菜,不然夏天吃啥?”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建明頭疼的很,餘光瞥到謝薊生身上時,他嘿嘿一笑,“謝同志要不麻煩你陪着我家文文去一趟省城?來回票錢我出。”

阮文小聲嘀咕了句,“找他保護我?他自己還被人捅了刀子呢。”

說這話的人被踢了兩腳。

周建明借機會桌底下“報仇”,嘴上客客氣氣的,“謝同志明天方便嗎?”

“嗯。”坐在阮文對面的人放下了手裏的碗筷,小米粥喝的幹幹淨淨,一粒米都沒有剩下。

周家母子倆都十分滿意,異口同聲,“那就麻煩謝同志了。”

有那麽一瞬間,阮文覺得自己跟被賣了似的。

偏生對面謝薊生端坐在那裏,神色坦蕩蕩,讓人越發的郁悶。

第二天一大早,謝薊生騎着自行車帶阮文去縣火車站。

從安平縣到省城,坐火車得五個多小時。

老綠皮火車晃晃悠悠,車窗外的大煙囪和綠油油的麥田緩緩走過。

車廂裏很是熱鬧,靠窗的位置阮文拿着一本《學生時代》看的津津有味。

謝薊生看了眼低頭看書的人,收回目光端正坐姿,他閉目休息。

從火車上下來,正好吃中午飯。

找了輛人力三輪車,謝薊生帶人去國營飯店。

他們去的有點晚,葷菜基本上沒了。

服務員看謝薊生身姿挺拔,紅着臉推薦了一下本地特色,“我們這的桃花面很不錯,要不我讓大廚給你們做兩碗桃花面?”

“那就麻煩了。”

一碗桃花面三毛八,需要三兩糧票。

阮文正打算去付錢,謝薊生搶先一步。

等他回到座位上,忽的聽到阮文問他,“你真的是公安局局長?”

眼皮子底下有很多事,阮文都沒發現。

比如謝薊生身上有糧票和錢。

大概是鄒隊長來探望時悄悄留下的。

可他為什麽要留在她們家呢?

謝薊生看着那漆黑的杏眸,“很重要嗎?”

“重要啊,你要是公安局長的話,為什麽要在我家?莫不是對我一見鐘情了?”阮文十分風騷的撩了下頭發。

她本就長得好看,不過和愛美女青年喜歡捯饬自己不同,阮文覺得要先豐富精神世界。畢竟長得好看的人,随便收拾下就是美人,哪需要精心打扮?

保持幹幹淨淨的就行,沒必要花費時間瞎折騰。

就像是這會兒,向來低調的二棉廠廠花輕撩秀發,明明清純至極的人,卻流露出妩媚風情。

純與欲,似乎只隔着一層窗戶紙,她想什麽時候捅破都可以。

謝薊生唇角微微一扯,“不是。”

“那就好。”阮文松了口氣。

謝薊生:“……”倒也不意外,這的确是阮文的反應。

省城國營飯店新來的大師傅是晉省人,擅長面食。

這一碗桃花面做的尤其美味。

臉大的海碗裏面,是細細長長的面,一根将近半米長。

關鍵是這些面條一般粗細,十分的勻稱。

最上面卧着一塊方圓一寸半的紅燒肉,雕刻成桃花狀,紅燒肉下面撒着一層綠色小蔥葉,擺成了桃花與桃葉狀。

雕刻剩下的紅燒肉散落在面條上,宛如缤紛落英。

海碗邊兒卧着兩個炸丸子,宛如蟠桃。

可惜沒手機,不然阮文肯定拍下來發朋友圈。

這桃花面不光看着好吃,味道也是一絕。

老母雞熬成的湯味浸入了面條,面裏透着肉味,十分的鮮美,阮文到最後把湯都喝得一幹二淨。

渾然不在乎小謝局長看自己的目光。

只要她不覺得尴尬,那麽尴尬的就是別人。

從國營飯店出來,阮文打聽清楚直奔新華書店而去。

她是來買書的。

前世那會兒,阮文和朋友搞輔導機構,什麽東西都要略知一二,老三屆的高考題她還真看過。

當時阮文覺得自己要是回到七十年代參加高考,肯定能考上清華北大。

剛恢複高考之際各省、市、自治區自主命題,高教局給出的指示是“不要出太難”,畢竟高考停了十年,學生們的基礎知識太過于薄弱。

那些高考題目對21世紀那些書山題海中殺出來的學生們來說,soeasy。

但在當年……錄取率極為慘淡。

考生們用于學習的時間太少了,就算是現在的人,畢業多年後初高中的知識儲備也都還給了老師,何況一下鄉就是幾年、十年的知青們呢?

因為是各省市高教局自主命題,阮文的知識面也沒能覆蓋本省的老三屆高考題。

不過考試嘛,千變萬化不離其宗,只要把課本吃透,倒也難不住她。

關鍵是,其他考生呢?

比如她家那個青銅小渣渣。

謝薊生看着阮文揀選出來的書,皺了皺眉頭,“你想要做老師?”

“真聰明。”

十分敷衍的回答,顯然他猜的不對。

謝薊生猜不透阮文的心思,索性不再多想。

店員幫忙把書捆綁好,他主動拎着。

“要去百貨商店看看嗎?”

“去,我要看些東西。”

省城裏的百貨商店相當熱鬧,阮文職業病驅使,直接去看了各色布料。

謝薊生拎着書去看其他東西,找過來時就看到阮文和售貨員熱聊。

“現在最暢銷的是的确良,燈芯絨等到秋冬時候賣的特別好,扯上幾尺布回去做衣服,保暖又好看。這不是夏天快到了嗎?一棉廠這邊推出了的棉麻混織布也挺受歡迎的,結實又涼快,關鍵是便宜。”

阮文指了指那邊的牛仔布和呢子布料,“那倆呢?”

“那倆買的人少,也貴。”

牛仔布還是從香港那邊傳過來的,不過之前破四舊,時髦發型和衣服都被破壞了,穿牛仔的少了很多。

呢子也一樣,都是小資産物,大家都不敢穿。

“我說嘛,有點掉色的樣子,要不同志你便宜點賣給我?”

售貨員聽到這話遲疑了下,看着笑眯眯的女孩,她咬了咬牙,“行,一尺布我便宜你五毛錢。”

這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處理掉再多放點的确良和燈芯絨。

阮文拿出布票,付了錢,滿意的把那四尺呢子布抱走。

一轉身,看到謝薊生站在自己身後,她吓了一跳。

“你這人,怎麽神出鬼沒的也不說話,把我吓死你就開心了?”

“開心。”

阮文:“……”早知道就該讓他凍死在山上。

提前完成了任務,阮文直接往火車站去。

當天晚上就回了家。

阮姑姑幫着收拾東西,毛呢布料裏抖出來一罐扁平鐵罐裝的凡士林。

她笑了下,這孩子平日裏忙裏忙外的就是不知道捯饬自己,這回難得的上心。

當時阮文忙着整理書,壓根沒注意,收拾妥當後看到桌上憑空多出來的凡士林。

她有些懊惱,明明去了省城,咋就忘了買這些?也不知道阮姑姑從哪裏搞來的。

下次她一定記住。百雀羚、友誼霜、蛤蜊油、雅霜、珍珠霜,全都給阮姑姑帶回來!

……

雖然已經退伍,謝薊生依舊保留着部隊裏養成的習慣。

天剛蒙蒙亮,他就出去跑操。

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阮文正在庭院裏的小木桌上吃飯,左手拿着本《代數》,看封皮的破舊程度,怕是從廢品站裏扒拉出來的。

阮文看着題目在心算。

她前世的時候特別愛學習,那會兒小,總覺得自己好好學習成績好,爸媽就不會吵鬧打架了,就又能一家子和和美美。

可後來阮文發現,她拿再多的三好學生獎狀都沒用,比不上弟弟妹妹的撒嬌。

阮文對父母死了心,好在她上進,讀書的時候從不偷懶,靠着助學貸款、兼職和獎學金,大學生活也過得充實。

拿慣了一等獎學金的人,看這老教材也不費力。

核對着參考答案,阮文夾蘿蔔條吃。

還沒等碰到碗,筷子被人沒收了。

阮文擡頭,看到額頭上布着薄汗的人,細密的汗珠順着臉頰落下,單薄的背心貼着身體隐約露出結實的肌肉,格外的性感。

有那麽一瞬間被美色迷惑,阮文及時抽離自己的情緒,“你搶我筷子幹什麽?”

謝薊生搖了搖手裏的東西,“你确定這是筷子?”

筷子成雙,而謝薊生手裏只有一支鉛筆,剛從阮文手裏搶過來的。

他一進來就看到阮文拿着鉛筆去夾菜,渾然不知的模樣。

阮文面色不變的自賣自誇,“這說明我學習專注。”

拿起一旁的筷子,阮文把小碟子裏的蘿蔔幹全都夾到自己碗裏

才不給小謝局長留呢。

阮姑姑是個最擅長操持的人,腌的蘿蔔幹脆而可口,酸中透着一點點辣。

爽口小菜,阮文十分喜歡。

……

四月底的時候,阮文把去年的賬目整合完畢,和陳主任進行讨論。

“我下個月再把前年的賬本按照這個法子再統計核算一遍。”

陳主任看着新的賬本,較之于過去十多年來自己一直使用的統計方法,新的做賬方法雖然複雜了些,但是賬目上更加清晰,有預見性。

當然,現在統籌統銷,這預見性就打了不少的折扣。可如果放開市場的話,那就能從這新的賬本上看出廠子裏的經營,根據過往的進出貨,預估明年的生産銷售。

這的确是個很好的本法,作為一名老會計,陳主任自然相信數字支撐得到的結論。

會計室的另外兩個老大姐覺得阮文這法子雖然新奇,但也就是新奇而已,沒什麽用處。

不過三位老大姐倒是在一件事上達成共識——有心熟悉賬目是好事。直接看結論固然能了解廠子裏的情況,但遠不如一筆筆賬目來看,自己再做一遍總結來的印象深刻。

二棉廠的旺季是下半年,上半年反正就這樣,就讓阮文去看賬本呗。

有陳主任這個靠山撐着,阮文看完了前年的賬本,繼續往前翻。

她越發的輕車熟路,等到六月底的時候,已經把二棉廠過去五年的賬本全都看了一遍。

雖然是前些年的賬本,但阮文做賬的時候一點不糊弄,倒是把自己的會計做賬能力又提升了不少。

這會兒阮文核對完最後一筆賬目,擡頭看向遠處放松眼睛和脖子。

餘光瞥到郭安娜拿着小鏡子在偷偷補妝。

塗抹了口紅後,安娜小姐明豔動人了許多,透着幾分嬌俏。

郭安娜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之中,完全沒注意到阮文的目光,她到點下班走人。

“人家約會呢,阮文你也上點心。”劉春紅恨其不争,當初人家小謝同志就住在她家裏,近水樓臺先得月懂不懂啊。

白白錯過了機會,不然跟着小謝同志去省城也好啊。

這姑娘,長得好看人又機靈,怎麽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這麽不上心呢。

“病……小謝同志人家有未婚妻。”阮文胡謅了一句,反正小謝同志人已經走了,這件事死無對證,“我才不要被人未婚妻找上門呢。郭安娜的對象是誰啊?”

阮文随口一問,不然辦公室這倆大姐肯定又一直念叨謝薊生,她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

“你這都不知道?就是你們村的那個知青,小魏是吧?對,就是姓魏,我聽安娜她媽提到過。”

阮文還是有些驚訝

魏向前是有什麽會計情結嗎?

上輩子是原主那個倒黴蛋被盯上,這次換了郭安娜。

“郭安娜能看上他?”要知道之前郭安娜還特意去小謝局長面前刷臉,怎麽一轉眼就退而求其次選了魏向前?

關鍵是這退的有點多了吧?

“你這就不懂了吧。女人要的是什麽,男人的貼心!小魏雖然就是個窮知青,不過他會照顧人啊,之前安娜她媽住院,小魏白天下地幹活,晚上不睡覺在醫院裏鞍前馬後的照顧。要你,你不感動?”

感動,感動的命都沒了呢。

阮文收拾東西下班。

……

周建明在廠門口等着阮文出來。

他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跟工友們打招呼,餘光瞥到阮文和汪常陽有說有笑的出來。

不好!

周建明心中警鈴大作,上次他親自把那瓶凡士林還了回去,還搭了自己一瓶啤酒。當時汪常陽欲言又止,一副十分受傷的模樣,弄得周建明都不好意思。

可他家文文那麽優秀那麽好看一姑娘,幹嘛嫁給一老男人給人當後媽?

那次之後汪常陽倒是沒再送東西,可現在這是咋回事?

為啥文文笑得這麽開心?

周建明一張臉幾乎耷拉到地上。

語氣都冷冰冰的,“磨磨唧唧幹什麽?回家!”

阮文笑着和汪常陽道別,“謝謝汪主任,我盡快把書看完還給您。”

自行車離開工廠有一段路,周建明終于憋不住,“你找他借什麽書?”

“《立體幾何》啊,這本書哪都找不到,新華書店和廢品站都沒有,汪主任說他那裏有一本,借給了我。”

阮文揚了揚包裏的書,“等我吃透了這本書再教你。”

實業興國,工業強國。

到了二十一世紀,國內某些制造業都遠遠落後于國際先進水平。

本就是理工科出身的阮文,這會兒自然首選工科,而工科基礎正是數學。

不止她學,連帶着周建明也跟着搞學習。

這套《數理化自學叢書》一共17冊,內容不要太多。阮文自己先過一遍然後吃透,再把精簡後的知識點教給周建明和王春香。

如今數學方面九本書就差最後這本《立體幾何》,等學完這個,數學這個老大難問題算是解決了。

語文嘛,重在平日裏的積累。

除此之外就是必考科目政治,和理綜——物理化學。剛恢複高考的時候,外語并非必考科目。

政治需要多看報,物理化學那八本書嘛,等她啃完課本再說。

阮文做了詳盡的規劃,力求把青銅選手周建明帶成鑽石。

周建明不知道自家妹子目标遠大,他險些抓不住車把,“還學啊……”哀嚎聲起,驚動了河邊的青蛙,登時一陣此起彼伏的蛙鳴。

聽到這哇哇的“哭聲”,周建明更悲傷了。

……

夏至之後天黑的晚,坐在後車座的阮文正欣賞着懸在天邊如綢似錦的晚霞,忽然間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福福,快快,有魚上鈎了。”

阮文下意識地探頭看去,只見釣魚竿高高的甩起,緊接着一條肥美的鯉魚躺在了岸邊。

段美娟一蹦三丈高,“好大的魚啊,我們晚上可以吃烤魚喝魚湯了。”

一旁趙勝男也有些興奮,“福福運氣可真好。”

祝福福含羞帶澀的笑了笑,“咱們再試試吧。”

她今天下午學習的時候又聽到了那聲音——釣魚。

只有兩個字。

祝福福很是聽話的嘗試,果然釣到了魚。

三個姑娘興奮的挂上魚餌繼續釣魚。

周建明騎車拐彎,嘟囔了句,“這個祝知青,運氣可真好。”

是啊,錦鯉運加持的女主,作者的親閨女,躺贏人生自然想要什麽有什麽。

不過那是祝福福的人生,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阮文笑了笑,抱緊了自己的小碎花布包,這才是她改變命運的金手指。

遠遠的,阮文就聽到了她家那邊的嘈雜聲。

周建明家門口很熱鬧,熱鬧到兄妹倆險些擠不進去自家的院門。

“建明阮文回來了啊。”

“快進去快進去。”村裏人興奮中透着神秘,“小謝同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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