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042纖維棉

不用再去問怎麽做,無須去懷疑能不能成功。

就一個字,做。

過去這些年,陶永安想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麽他們這些學生得下鄉呢?

因為窮。

老百姓窮,國家也窮。

因為窮,沒有足夠多的企業,就不需要那麽多的工作崗位,畢了業的學生怎麽辦?他們注定得湧入社會?

如果沒有工作,怎麽吃飯怎麽生活?

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引發社會的騷亂。

一個城市的騷亂不要緊,可當其他城市紛紛效仿呢?

那整個國家就亂套了。

學生下鄉是沒得辦法的事情。

怎麽能讓學生們回去?

國家得有錢。

工廠能掙錢,糧食産量提升了也能掙錢。

歸根結底,還是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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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喜歡錢,有錢可以買好吃的,可以吃肉。

國家也要錢,有錢可以造飛機大炮,可以建設現代化國防,不用擔心其他國家的虎視眈眈。

誰不愛錢呢?沒錢很多事都做不了。

陶永安也愛錢,他向來都有這麽一顆求財的心。

可這次不是為錢,就是想着能做點什麽。

為他的母親、妹妹做點什麽,哪怕失敗了,也不要緊。

總得有人去做才是。

掌心的汗珠密密麻麻,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是心虛,也是激動。

時代賦予了青年們責任,他們不像是六十年前的那些年輕人,還要為國家的存亡奔波。

他們有新的責任。

內心仿佛驚濤,暴如雷霆。

陶永安看着阮文,手就杵在那裏,等待着她的回應。

柳蔭下的年輕姑娘看着有火苗在陶永安的眼睛裏跳躍,這讓她笑了起來,啞着嗓子問,“可能會賠錢。”

“沒事。咱倆多翻譯幾本書,多弄點本金就好了。”

“可能是我有些異想天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制作出這樣一臺機器。”

“沒事。我可是機械制造系的學生,有我幫你呢,不行再問建明,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我就不信咱們搞不成!”

之前被質問的年輕人這會兒自信滿滿,“而且我相信,沒有阮文你做不成的事情,不管是什麽。”

這話讓阮文笑了,她伸出手來,握住了那只手。

陶永安的手濕漉漉的溽熱,卻又是極為有力,“放心大膽的去幹,需要我做什麽,盡管開口。”

他學機械制造,是想要幫助那些農民兄弟,用現代化機械去生産,讓他們少一些辛苦,不用彎着腰駝着背,整日裏面朝黃土背朝天。

但是大型機械化農業設備又是距離他何等的遙遠。

陶永安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他沒有清晰的目标

直到剛才,阮文說想要做一些事情,來幫助她的同胞。

他想,自己或許找到了人生的目标。

“先學修理吧。從小事做起,先了解這些最基礎的機械設備,然後才能搞出我們需要的機器。”

陶永安重重的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又是開口,有點不太好意思,“阮文,我不太懂的你說的那個衛生帶的構造,要不回頭你買個,讓我研究下?”

知己知彼,才能少走一些彎路。

陶永安其實還是略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阮文那坦蕩的神色,他又覺得自己太膚淺了,有點像是魯迅先生筆下的人——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體,立刻想到生殖器……

阮文能坦蕩蕩的跟他說,他怎麽就不能像阮文那樣君子坦蕩蕩呢?

又不是在亂搞。

“給你。”阮文從包裏拿出一個,遞給了陶永安。

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布袋,沒什麽分量。

陶永安并沒有急着拆開看,“你早就準備好了?”

阮文笑了笑,“今天上午在百貨大廈買的,你研究看下,等後天吧,我記得後天咱們是有一堂政治課一起上,到時候我把構想出的圖紙給你,你看到後就明白了。”

那小小的布袋讓陶永安覺得沉甸甸的,仿佛有什麽壓在他的肩頭。

“陶永安。”

“嗯?”

“其實我的夢想不止是做這個,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夢想,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可我又沒什麽錢。”阮文苦笑了下,她其實挺有錢的,萬元戶。

然而和夢想比起來,哪點錢杯水車薪,壓根解決不了什麽問題。

“我也不知道我将來能做成什麽,能不能實現我的夢想,不過現在嘛……”阮文又是笑了起來,笑容中不見苦澀,“做我力所能及,能夠做到的事情。”

“嗯,我們一起。”追求夢想的路上,有人結伴同行,是多麽幸運的事情。

讓陶永安更覺得幸運的,他的搭檔是阮文。

“我們肯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年輕人忽然間振臂一呼,倒是把路過的行人給吓着了。

那白眼,仿佛陶永安是智障。

小陶同志悻悻,還不許人許下宏願嗎?

……

阮文回到宿舍時,日近黃昏。

夕陽慷慨的灑下落日餘晖,讓整個校園都蒙上了一層靜谧。

205宿舍裏沒有人,幾個舍友大概是去了圖書館,又或是去休息度過這個愉快的周末。

阮文拿出紙筆,畫起了衛生巾的構造圖。

這個曾經用慣了的東西,現在去畫圖,卻又不知道如何下筆。

阮文一時間有些糾結,下意識地咬住了筆頭,覺得嘴裏透着怪味時,她回過神來。

發現把那塊小橡皮咬了下來。

阮文擰了擰眉頭,在盯着那白紙十分鐘後,終于落下了第一筆。

等她終于把這圖畫完,這才發現薛亞男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就站在一旁看她畫圖。

“這是什麽啊,感覺會飛的樣子。”細細長長的,有倆小翅膀。

怪怪的,“是飛機嗎?”

可飛機好像不是長這樣。

阮文笑了起來,“不是,你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我們下午老鄉聚會,就在明德湖的草坪上聊天,我一個老鄉還說起了你。”整個省大誰不知道化學系的阮文?

那是校園風雲人物。

不止是腦子好使,運動能力也一流。

阮文把圖紙收了起來,“怎麽誇我呢,快說給我聽聽。”

“就說你長得好看,跟我打聽你有沒有對象。”薛亞男挺不好意思的,她總覺得那些老鄉壓根配不上阮文。

但都來自一個地方,在省城求學,有老鄉相互照拂着總歸是好一些,她也不敢完全拒絕。

“對象?”阮文捂着嘴笑,“你看我像是有對象的人嗎?”

她上輩子也沒對象啊,忙事業忙着忙着也顧不得了,也沒有父母跟在屁股後面催婚,一個人過得倒也逍遙。

“不過我沒找對象的打算,下次再有人讓傳話,要是給你吃的你就收下,轉天告訴他我暫時不打算談對象就好。”

吃的玩的還是得留下,至于對象?

畢業後國家分配工作,到時候等着國家分配個對象好了,反正不會是她。

阮文想着,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謝薊生,他是不是到了結婚的年齡?

雖然沒有父母,但不是還有個叔叔照顧他嗎?不知道被催婚了沒。

忽然間,阮文覺得自己額頭有點燙,她想起了謝薊生送自己離開時,在她額頭留下的那個吻。

對她來說其實這也沒啥,她都能和陶永安讨論女性生理期,讨論衛生帶,謝薊生不過吻了她的額頭,這又算得了什麽?

那不過是為了讓羅嘉鳴看到罷了,斷絕他找自己麻煩的心。

“阮文,有你的信,好像是從首都那邊寄來的。”

首都,這個城市讓阮文心猛地一跳。

“我哥寄來的吧。”

“不是清華大學的信封。”陳芳園把信遞給了阮文,“謝薊生,你老鄉嗎?”

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寫信人的名字就在信封上,想要假裝看不見都不行。

阮文的手一顫,信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

她連忙去撿,結果起身的時候腦袋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仿佛被鈍器敲了一下似的,“嘭”的一聲悶響,把其他兩個姑娘也吓着了。

“你沒事吧?”

“讓我看看,沒磕破皮吧,怎麽這麽不小心?”

阮文也想罵自己,怎麽這麽不小心?

之前在小謝同志家摔倒趴地上已經夠丢人了,現在在自家宿舍還能撞腦袋。

她是蠢死的吧?

“沒事。”腦袋上迅速地鼓起了一個大包,除了有點疼之外,也沒啥毛病。

方向感不好的人,小時候從床上下來去廁所,經常會搞錯房間位置,沒少碰壁。

早就習慣了。

陳芳園一臉好奇地打量着阮文,“這個謝薊生誰啊,你怎麽聽到這個名字,反應這麽大?你對象?”

正在拆信的人手一抖,原本該橫向去撕開信封,結果豎向下去,在阮文匆忙的否決“不是”中,碎成了兩片。

陳芳園啧舌,“那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反正她很好說話的。

這麽個反應,不是才怪呢。

就算不是對象,那也肯定有點什麽關系。

可從沒見阮文在別的男生面前這樣手抖,又是接不住信又是不小心把信給撕了。

阮文有嘴說不清,看着那信揉成了一團想要丢到垃圾桶裏,捏在手裏迎上陳芳園那圓溜溜的大眼睛,她又是嘆了口氣。

行吧,她哪敢丢小謝同志的信。

萬一上面跟她說羅嘉鳴對她的調查結果什麽的呢。

她可不想好端端的在學校待着,忽然間又被人帶走。

多折騰人啊。

謝薊生的字很好看,之前在王家溝養病的時候,小謝同志借了她書,還順帶着留下了讀後感。

字工整有力,看着像是小時候認真練過的那種。

阮文同志見信如晤:當日時間匆忙并未将事情說清,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事依舊是我的責任。小羅昔年是我部下,于他我有管教之義務。當時是我縱容與他乃至闖下大禍。思來想去,我想小羅大概依舊沒能走出舊日陰影,以至于禍及到你。在此,我再度向你致歉。你走後我又和小羅詳談,怕是依舊沒能說服他。不過你且放心,我昔日的承諾依舊有效,只要我在一日,總會護你安危。

此外,于外人需謹言慎行,萬不可胡說八道惹了事端。

落款是“小謝同志”。

阮文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旁陳芳園心裏癢癢的,“阮文,你真的沒跟人談戀愛?”

“沒有。”阮文回答的十分堅決,把信收好,她想着給小謝同志回信。

什麽隔個兩三天打電話那就是說給羅嘉鳴聽的,她哪有這時間啊。

寫信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雖說信走的慢了點。

拿出陳主任送她的那只鋼筆,阮文想了好一會兒,這才回信。

宿舍裏,陳芳園拉着薛亞男竊竊私語,“是不是上次來找她的那個男人?”

薛亞男不确定,“不知道。”

反正阮文是有點古怪,那個男人更古怪。

要真說是一對,也不是不可能!

……

政治課是大學必備課程,哪怕是從小學開始,中學時代政治課就貫穿着這些人的生活,但到了大學,依舊需要重溫。

向來上課積極坐在前排的阮文,這次選擇在後排。

這是一個大的階梯教室,因為是靠山而建,借着地勢頗是有些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意思。

三個系的學生一起上課,本就十分熱鬧,再加上隔壁師範學院的學生偶爾會來聽課,更是座無虛席。

阮文拿出圖紙來給陶永安看。

小聲問他,“你回去後研究了嗎?”

“看了,我覺得要是我穿那個,得別扭死。”他還特意去圖書館去找了書,對女性生理構造認真研究了一番,得出了這個結論。

盡管那是一條全新的衛生帶,可是表面并不是那麽的柔軟。再加上女性□□的皮膚本就嬌嫩,又是有經血往外湧,內憂外患,他都不知道女同志怎麽經得起這種磋磨?

阮文嘆了口氣,“有些人,連這個都用不上。”

別的不說,阮文知道的,她們宿舍的薛亞男和黃春華家庭條件都不算很好,只有兩條衛生帶,輪換着用。

要是趕上了陰天下雨,洗換的那條幹不了,那就只能繼續用另一條。

她不是偷聽,只是剛巧陳芳園和黃春華說起了這事,阮文這才知道便是衛生帶都是黃春華來讀大學才開始用,之前都是用碎布頭自己縫的。

陶永安也嘆了口氣,“那你跟我說說這個呗,這是你要做的東西嗎?”

與其在這裏悲春傷秋,倒不如盡快地提升戰友的業務能力。

阮文小聲解釋,“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需要做出一些改善,草木灰是有吸附能力的,但是并不足夠安全,我們可以用別的來取代。”

“海綿?”陶永安下意識地說,“用海綿行嗎?”那玩意的吸附能力強,他覺得很有搞頭。

阮文覺得,她戰友很有鑽研精神嘛。

“理論上當然可以,不過那太過于蓬松了些,我這裏做的設計,是把它給壓縮,壓縮成薄薄的一片。不然你想放一塊海綿在那裏,走路幹活的時候別扭不?”

陶永安想象了下,覺得自己之前的确太理所當然了,“對,那你說用什麽?”

他腦子裏有些空蕩蕩的,不知道什麽才是合适的。

“纖維棉。”

“棉花?”陶永安想起,安平縣是産棉大縣,之前他插隊的葛家壩的棉花就很是不錯,而且安平縣還有省城的第二大棉廠。

更重要的是……阮文之前就是棉廠的會計。

所以,這就是阮文為什麽想要做這個衛生帶替代品的原因吧。

因為,她已經找到了替代物!

用棉花取代草木灰。

“纖維棉不是棉花。”阮文第一次使用衛生帶的時候,就想過要弄出衛生巾來,取代這個玩意兒。

她還真去二棉廠的車間不止一次,順帶着薅了幾把國家的棉花。

但不一樣。

雖然的确很棉柔舒服,但和衛生巾又不一樣。

阮文想了又想,覺得自己被衛生巾的廣告欺詐了。

雖然一些衛生巾廣告中會有棉花,但這到底是化學産成品,用的應該不僅僅是棉花。

當初特意請教了汪常陽,阮文終于解答了自己的疑惑。

不是棉花,是纖維棉。

這下,換成陶永安不解了,“那是什麽?”

“一種看起來和棉花差不多樣子的東西,實際上是滌綸化纖材料。”

陶永安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試探着問,“化學材料?”

“嗯。”

這下陶永安驚呆了,“這就是你選化學系的原因?”

為了搞這個衛生帶的替代品?!

作者有話要說:補全啦

小陶同學:為了搞衛生巾,你讀大學選化學?

阮文同學: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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