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051再見謝薊生

陶永安之前并不認識祝福福。

在安平縣插隊的知青多了去了,陶永安哪知道祝福福是何方神聖。

雖說他在念大學,今年也才二十一,可他媽不這麽覺得。

非要他去相親,說對方也是大學生。

什麽兩個人有共同語言,攜手并肩的奮鬥總比一個人單打獨鬥強。

反正一堆歪理。

陶永安最怕三件事,他爸想不開,他妹沖他笑,他媽抹眼淚。

反正去相看一下少不了什麽,陶永安去也就去了。

沒曾想,這都能跟阮文有牽扯。

他蹲下來幫着阮文收拾碎了的試管,問的極為小心,“你們是不是有什麽恩怨?”

“嗯。”

阮文是沒想到,祝福福的相親對象裏,竟然會有陶永安。

這完全超出她的認識範圍。

讓她頭腦昏沉的竟然用手去撿試管碎片。

“一碼歸一碼,總不會讓你兄弟和女人二選一,你該處的處。”

雖然阮文這語氣像是在開玩笑,可陶永安并不覺得。阮文年輕但一向冷靜,有超越年齡的成熟冷靜,今天太反常了。

“那我要是……”陶永安覺得說這個挺沒意思的,真要是有了隔閡,其實是他和阮文兩敗俱傷。

“我又沒打算這麽早結婚,當然是跟你先搞事業。”他這一巴掌下去,阮文的肩膀往下塌了半邊。

陶永安起身去拿掃帚和垃圾撮,“你們之間有什麽矛盾啊?”

他瞧着小祝挺清秀一姑娘,人畜無害的,看不出來能跟阮文有什麽矛盾。

“有血海深仇,你信嗎?”

阮文太過于嚴肅,以至于陶永安還真有些懷疑。

不過他覺得這是個太過于危險的話題,他很是識相的沒順着阮文的話說,“這個吸附能力挺不錯的嘛。”

“不然呢?”阮文用小鑷子把那一團染了血的絮狀物挑到了表面皿裏,“它就是幹這個的啊,不過還是不行,你看血有點散附周圍,沒被吸收進去,到底哪裏不夠呢?”

阮文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又想不出來。

“你不是說現在也有用棉花的嗎?要不咱們用棉花試試,那是天然纖維,說不定比這化學纖維效果更好呢?”

阮文忽的看向了他,這讓陶永安恍惚中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我就胡說的。”他對這個實在是沒什麽概念,“那要不去煉油廠和洗煤廠看看?人民群衆的智慧無窮無盡,咱們總這麽閉門造車也不是個辦法啊。”

雖然能夠精制到苯二甲酸,但是聚酯纖維,尤其是超細的聚酯纖維——纖維棉的制作停滞不前。

化學纖維這條路有些停滞不前,或許應該換個思路。

阮文苦笑了下,“棉花的收購價差不多五毛錢左右,這還是籽棉的價格,咱們想要用棉纖維代替纖維棉的話,那你得考慮出棉率。”

“多少?”陶永安有些擔心,“總不至于特別低吧?”

“四出一。”

陶永安當即一聲國罵,“這麽低?”

“是啊,關鍵是咱們也搞不到棉花,咱們國家的紡織産品一向是創外彙的主要來源,所以棉花都是賣給棉站,然後送到棉廠。”

不止是轉化率低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壓根搞不到。

“瞧你這話說的,好像石油和煤咱們很容易搞到似的。”

阮文苦笑,“這倒不用擔心,今年會有改……”

78年是發生了重大變化的一年,從小崗村席卷全國。

小崗村,包産到戶。

農民,農田。

阮文忽的想起來,“咱們學校是不是有農學系?”

“廢話,咱們吃的菜說不定都有那幫人的手筆呢,你問這個幹什麽?”

阮文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我真傻,陶永安你怎麽不提醒我?”

這下輪到陶永安不解了,“我提醒你什麽?”他就沒跟上阮文的思路。

“你說的沒錯,咱們想要搞來石油也不容易,化學纖維固然體現技術含量,但是在得不到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是可以用天然纖維來取代?”

字面上的意思陶永安都懂,可他又不是很明白阮文話,“對啊,所以用棉花嘛。”

“笨!”阮文瞪了他一眼,“誰說天然纖維只有棉花?咱們用的紙。”她抓起了一旁的一個小本子,“不也是纖維産品嗎?”

“可是這能用嗎?”

阮文氣得直瞪他,“工藝不同,産成品不同,汽油和化肥都來源于石油,知道嗎?”

陶永安再蠢鈍,這下也反應過來了,“你是說再尋找新工藝?”

“嗯。”阮文覺得自己真的傻,虧得她還跟着阮姑姑去田裏幹過活,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

成本,壓縮成本。

怎麽壓縮,自然是從原材料處。

石油現在弄不來,棉花目前成本高。

那阮文能做的就是尋找另一個替代物。

而廣大的農村,天然纖維可以說是多不勝數。

比如小麥、玉米稭稈,這些大部分都被燒掉的稭稈,是最佳的替代物。

阮文不是農學系的學生,生物考試分高,但不代表着她對這些有研究。

所以現在得需要找農學系的人幫忙。

她當初帶的那些備考生倒是有報考農學系的,第一批有張愛華和曹心巧兩個報考了農學院,好像還都被省外的那個院校錄取了。

第二批阮文帶了差不多四百人,不過她也沒注意到底有多少考上的,聯系相對少了些。

張愛華和曹心巧畢竟才讀了半年的大學,并不一定能解決阮文的問題。

何況遠水救不了近火。

阮文想還得從自家學校着手。

奈何本校她沒有認識的人。

“我倒是認識兩個,打籃球認識的,不過人現在放假了,也不在學校啊。”

現在可是暑假假期!

阮文并不氣餒,“老教授們沒放假,咱們去找他們。”

擋在前面的那座大山眼看着就要被挪走了,阮文哪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退縮?

學生不在那就去找老師,總之一定要找到。

十分鐘前還因為祝福福而失态的阮文現在忽然間鬥志滿滿,陶永安想自己還是不夠了解阮文。

離開化學實驗室,兩個人往農學系那邊跑。

北山大學占地面積比不上清北,但是作為省裏第一高校,也稱得上幅員遼闊。

除了醫學系,校內最占地方的就是農學系。

偏安一隅的農學系種了十多畝的農副産品,遠遠就能看到一片矮墩墩的綠。

“咱們暑假期間,聽說這些東西都送到國營飯店了。”

“這你也信,國營飯店才多大的營業額,一天能用多少菜?”

陶永安想了下,覺得好像是這麽回事,“那這些菜……”

“沒去趕過集?”

“你是說黑市?”

阮文點了點頭,“沒覺得現在管的沒那麽嚴了嗎?”

村裏人能夠在地裏刨吃食,自留地裏種一點菜就能湊合着過日子。

城裏人怎麽辦?

尤其是住在單位大院的那種,壓根沒地方種菜。

菜站供應的蔬菜品種少數量也不充足,大部分時間沒辦法滿足城鎮居民的需求。

所以集或者黑市的存在有其的必要性。

阮文從首都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了一個集,她在三輪車上遠遠看了眼沒去湊熱鬧。

“農學研究需要錢,需要買化肥買種子,花銷比較大,再加上省裏頭還有個農學院,咱們學校的農學系不受重視,所以……”

“自食其力,挺好的嘛。我就欣賞這一點!”條件不足,自己上。

只是很快陶永安就欣賞不來了,他和阮文還沒說明來意,農學院的一個老教授指揮兩個人,“你們倆來的正好,我這邊地裏都是雜草,你們幫忙把草給薅了。”

離開了鄉下的陶永安沒想到,除了每周一次的勞動課外,自己竟然還要拔草。

好在他在鄉下鍛煉的皮實,二話不說就幹了起來。

阮文也找了個鋤頭過來。

老教授看了眼,繼續研究自己的玉米去了。

農學系這邊十多畝地,種的東西是五花八門。

應季的蔬菜黃瓜和西紅柿也都有,不過黃瓜長得歪七扭八的,有的像新月有些則是矮冬瓜。

“你說他管飯嗎?”

阮文一向不是幹農活的好手,就算是去幫阮姑姑掙工分,那也都是落後別人一大截的。

陶永安一條道幹到頭,阮文這才弄了一半。

這不他又回過來和阮文相向而行,幫着阮文鋤草三分之一。

“那不是有蔬菜嘛,過會兒吃點就行了。”

“長得有點吓人,能吃嗎?”

阮文笑了起來,“那回頭讓教授給咱們先試毒。”

那還不如打死他呢。

陶永安覺得腰酸,索性和阮文齊頭并進,把草撿到筐裏一塊丢出去。

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倆人這才完成一個來回,有半畝地左右。

“你們倆,過來喝口水歇歇。”

陶永安過去,看到涼棚下的兩杯水——一杯紅的,一杯青的,裏面還漂着絮狀物,顏色鮮豔的可怕。

他想走。

阮文把他抓了進去,“老師,您這是用黃瓜和西紅柿榨的汁?”

老教授點了點頭,“你喝過?”這可是他自創的。莫不是和外面的不謀而合了?

“沒有,看着像。”阮文指了指鼻子,“聞出味來了。”

“這黃瓜怎麽榨汁?”

“怎麽不能?我前些年在農場那邊幹活,改造了好些個機器,可惜年紀大了轉行也轉不了了。”老教授深深的遺憾。

瞧着兩個人端起了他的蔬菜汁喝,老教授一臉期待,“味道怎麽樣?”

“還行,不過西紅柿有點澀,您榨汁的時候可以放點鹽和糖,就放一點點就行。”

阮文想吃糖拌西紅柿了。

“對哦,我光顧着追求原生态,想要你們嘗嘗這和普通的柿子有什麽區別,忘了這回事。鹽能夠刺激細胞壁破裂,釋放出細胞液,這樣味道酸酸甜甜的,你們年輕人更喜歡。”

阮文笑了下,剛想要開口,老教授又發話了。

“行了,我再去試試看,你們倆喝飽了繼續幹活吧。”

阮文:“……”笑容有點挂不住了呢。

陶永安瞧她神色,在一旁幸災樂禍,“你看人家就把咱倆當牲口使喚,給個蘿蔔就算不錯了。”

“那幹活去呗,牲口。”

阮文倒是不着急了,先跟老教授打好關系嘛。

而且這大夏天的,讓一個老頭在這一大片菜地裏幹活,她也于心不忍。

折騰到十一點,太陽毒辣辣的挂在上面,遠處的蟬鳴聲不斷,似乎在叫嚣着天氣太熱,受不了了。

陶永安索性把衣服脫了,曬得一身黑皮都汗津津的。

“你說,咱倆要不找個機會溜走?”

“反正也沒啥事,幹呗。”

沒啥事。

阮文這說的是人話嘛。

她也沒比自己好到哪裏去好嗎?

臉上都是汗,沾了土和草,倒是有幾分鄉土美人的模樣。

陶永安正郁悶着,又聽到老教授喊,“那倆學生,吃飯了。”

“開飯了開飯了。”陶永安覺得好像也沒那麽累了,他這會兒能吃一斤米飯。

阮文也笑了起來,“就算老教授肯定管……”

“吃飽了才能繼續幹活啊。”

行吧,阮文覺得這老教授就是來折騰他倆的。

就算是鄉下,也不會讓人吃飽了立馬去幹活啊,這天氣會中暑的。

好在午飯足夠豐盛,讓幹了大半晌午農活的兩人覺得心态平和了些。

“這個老母雞不下蛋了,養着也是浪費糧食,不如咱們吃了合算。”

除了一個雞肉炖土豆外,還有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個涼拌黃瓜,一個蒸老豆角。

老教授嘆了口氣,“這豆角老了,再不吃都得喂豬去了,你們倆多吃點。”

阮文:“……”

陶永安:“……”老頭,我敬你是師長,但不會說話咱能不能不說?

他倆是豬嗎?

他倆是幹活的牲口。

嘤嘤嘤。

“我在農場跟人學的,怎麽樣?”

老豆角用白面粉就着油一拌,放在蒸籠上蒸上二十分鐘,等熱意消散,再用搗碎了的蒜汁一拌,味道相當不錯。

阮文當初去農家樂的時候,吃過這道菜。

“不止是老豆角,地瓜葉、胡蘿蔔纓、芹菜葉,五月份的時候還能用榆錢串,還有洋槐花,都能蒸着吃。”

“那你明天繼續來給我幹活,我給你弄胡蘿蔔纓吃。”

老教授很是熱情的介紹,“我這裏也有芹菜,不過現在葉子長得還不好,再過個把月,就能吃了。”

他活脫脫的一個老饕找到了同道中人,以至于和阮文聊起了蒸菜葉的時候,應該用多少時間,用多大的火才最好吃。

陶永安一想到明天還要繼續來幹活,他多吃了兩塊雞肉。

不吃對不起自己!

這頓午飯吃到了兩點半,老教授看了看外面,“你們先喝口茶,這是我自己弄得大麥茶,過會兒再去鋤草。”

大麥茶是炒過的,焦黃中透着麥香,就連陶永安都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李教授,農學系就你一個人嗎,其他老師都不在?”

“他們家裏有事,我孤家寡人一個,落得清閑。”

李教授五十四歲,只不過經常曬日頭顯得更老了幾分。

他是三年前回的省大,也沒什麽親人了,一年四季住在學校裏,似乎那十多畝地是他的孩子。

陶永安聊着聊着熟稔起來,“您平時沒少抓學生來幹活吧?”

“可不是?老骨頭了,不像你們年輕人。”李教授嘆了口氣,“你們明天還會來嗎?除了我們系的學生,其他人都不樂意過來。”

可惜他的學生都放假了,沒人給他幹活了

這些田裏的草再不鋤掉,那可真就是草盛豆苗稀。

“我們沒事,正好陪您說說話。”阮文先一步應下來,“別嫌棄我們幹活慢就行。”

李教授笑得兩眼眯起來,“哪能哪能啊,我又不是黃世仁。”

……

晚飯也是在李教授這邊吃的,別的不說,農學系這邊吃的倒是很好。

“咱們就當雷鋒做好事,幫着李教授把活都幹完?可這麽一來,一個暑假就沒了。”

“沒了就沒了,不着急。”哪怕是戴了個帽子,阮文的臉也曬黑了。

可以想象,她這個暑假過完,怕不是要和陶永安差不多黑。

不過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陶永安嘟囔了一句,“有時候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麽。”明明之前急的很,現在倒是不着急了。

阮文認真的說,“放長線釣大魚,陶永安咱們的知識盲區太多了,跟着李教授學是沒錯的,你看到他家裏的那個榨汁機了嗎?要你做,你能做得出來嗎?”

這話問住了陶永安,他今天下午還真研究了下,沒太搞懂怎麽個工作原理。

“行,聽你的,咱們踏踏實實學,現在學得多了,将來就不會兩眼摸瞎了。”

送阮文到宿舍樓下,陶永安也回宿舍休息。

留在學校的學生不多,整個二樓也才十來個人。

到了寒暑假,宿舍管理員值班時也懶洋洋的,這會兒不在值班室裏。

阮文往樓上去,剛到二樓就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似乎她聽到了微弱的呼吸聲。

有人藏在暗處。

她下意識的往前跑,還沒跑出去就先被人抓住了。

“救……”

“別叫,是我。”

消失了小半個月的謝薊生看着那亮晶晶的眼睛,在阮文耳邊輕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嘤,更啦

有獎競猜,猜猜小謝同志失蹤幹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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