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魅境

“師妹這是何意?”白衍沉聲道,?看着似乎有些失神的容淩。

“師兄以為呢。”容淩側過頭來,面上浮起一抹僵硬的笑,“你我是道侶,說些體己話不可以嗎?”

白衍心頭疑惑,?正要說話之際,腦海中卻響起容淩傳來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話音:“花妖欲迷惑我将你帶入房中,等下見機行事。”

白衍抿緊唇,沒有說話,?而是同樣傳音與她:“好……”

推開房門,?方才還在屋子裏的花妖已不見蹤影。

只不過此間妖氣彌漫,?她定然離得不遠,很有可能只是藏在暗處看着,?容淩與白衍互相對視了眼,皆做好了準備。

按照花妖蠱惑後意念的驅使,容淩指頭動了動,?強忍着不情願去牽白衍的手:“師兄……”

正欲進行下一步動作,房門陡然被推開,?謝輕挽一身白衣,出現在了門前,?邁步走進來。

目光落到二人握在一起的手時,她雙眸通紅,幾乎能滴下血來,?低喃道:“師尊……”

容淩微微皺眉,想要止住她的話音已來不及。

果不其然,?屋內突然間狂風大作,謝輕挽身後的房門啪地一聲被關緊,屋子瞬間與外界相隔絕。

花妖猖獗的笑聲嘻嘻響起:“好啊,老娘還說這個冒充景岑的黃毛小丫頭是何處來的,原來都是一家人,既然來都來了,那就讓你們團團圓圓在這兒做個了結。”

屋子裏轉眼便彌漫着如同輕紗般的紅霧,幾乎快要将所有的人視線遮住。

容淩顧不得旁的,心頭雖惱謝輕挽壞了自己的計劃,卻還是下意識呵道:“快過來……”

說着,她掌心凝化出長劍。

謝輕挽聞言,方才還堵在嗓子眼的酸澀剎那又化開,正要提步朝容淩走過去,紅霧卻愈發深厚,直到遮得眼前什麽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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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籁俱寂,四周安靜得就像是沒有任何人般。

容淩輕喚了聲:“謝輕挽?”

沒有回應……

她又伸手觸碰周圍,明明方才還在自己身邊的白衍卻沒了身影。

容淩練習屏氣,意識到這應該是花妖施法的幻境,不知道目的是為了什麽。

反正左等右等也等不來她接下來的動作,容淩負劍身後,決定向前走走,看她究竟是使的什麽花招。

霧氣漸漸散開,眼前是一片空曠得沒有邊際的白光,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不光是容淩覺得疑惑,似乎是從四面八方都響起花妖的聲音:“咦,你居然什麽執念都沒有。”

此話一出,容淩便知道眼前是什麽情況。

據說有擅長魅惑人心的妖怪,能夠拟造出魅境,将入夢者困在魅境的幻象裏,而這些幻象大多是其心中執念。

是以,在魅境之中,入境者雖然實現了自己心中所念,在魅境外,她卻會逐漸被施法者吸走所有精氣,直到漸漸毫無知覺和痛苦地死去。

而容淩置身魅境,卻什麽幻象都沒有,只能說明她心中并無執念。

“沒有執念,無自己所愛之人,亦無所念之人。”魅妖的聲音在四周盤旋,“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身為仙者,容淩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何不好,更不會被她一句話動搖。

“有這工夫,倒不如可憐可憐你自己。”容淩冷聲道,劍意彙聚于掌心玉劍,“你若是識相,便早些出來,也好少吃些苦頭。”

容淩身上的衣袍無風自動,原本的僞裝卸下,逐漸露出自己本身的模樣和修為,她周身靈力流轉,左手食指與中指并起抵在眉心,斂目啓唇:“破!”

甚至不用找到陣眼和花妖真身所在,魅境便徑直被容淩輕而易舉地破開。

眼前紅霧褪去,容淩看見白衍的就在自己身旁,也剛好破開魅境清醒過來。

他修的是無情道,道行同容淩不分上下,區區魅境,自然攔不住他。

然而與二人不同,修為尚淺的謝輕挽此刻卻倒在地上,雙眸緊閉。容淩将人弄到床上去,指尖點在她的額心,正要将人弄醒時,卻被白衍攔住:“師妹不可,魅境中人若是強行醒來,恐怕會将殘魂留在鏡中,迷失心智。”

那就只能任由謝輕挽這般昏睡下去?

容淩擰眉,只得伸手在床沿布下一層結界将人罩入其中:“也罷,趁那花妖已經還逃得不遠,先去尋她的蹤跡。”

花妖一旦暴?露,她的蹤跡并不難尋,容淩與白衍二人一路追尋,轉眼的工夫,便追上了她。

沒想到她竟然進了景府,挾持住此刻正在府中休憩的景岑,手掌掐在他的脖頸處:“不要動,若是你二人再靠近半步,我便親手掐死這個人。”

如此大的動靜,府中其他人自然也被驚醒,圍着對峙的雙方不敢靠近半步。

仆從手中舉起的火把獵獵燃燒,景城主自是被吓得差點跪倒在地,連連對着容淩和白衍二人求助:“求求二位仙師,救救我的兒子,救救我的兒子……”

容淩手中的劍幾乎快要按捺不住,卻被白衍輕聲提醒:“師妹,莫要沖動。”

他話音未落,對面被花妖當做人質的景岑卻突然出聲:“二位莫要少俠不必在乎我,我……”

然而景岑的話還沒說完,扣在他脖頸間的那只手猝然收緊,咔嚓一聲後,他便歪着脖子緩緩從花妖的桎梏中滑倒在地,再也沒了聲息,唯獨一雙眼還大大睜着,唇角鮮血流淌,俨然是死不瞑目。

眼睜睜看着一個大活人被弄死,周圍的仆從都不禁被吓得後退幾步,躲在容淩與白衍後方。

“嗚嗚嗚岑兒,我的岑兒……”城主同夫人頓時泣不成聲,若不是有人扶着,幾欲癱倒在地。

然而下一秒,人群中便有詫異的聲音響起:“變了變了,少爺居然變成春桃了。”

在他們前頭,容淩看得更清楚,景岑死去之後,身上頓時散發出一層淡淡的紅霧,随着霧氣的消散,他竟然變成了一個模樣嬌俏身形玲珑的女子。

聽旁邊人的說法,她竟然就是消失久矣的花樓女子春桃。

消失的春桃扮做景岑,為何還要想辦法找她自己?那原本的景岑又去了何處?

不等容淩想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那花妖便不屑地踢開面前的屍體:“吃裏扒外的蠢東西。”

說罷,她當即揮袖,紅霧夾雜着狂風襲過來,趁着衆人防備不及之際,轉身躍上屋頂打算逃跑。

這次容淩當然不會再放過她,忙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她施展出一道劍光。

然而花妖再次如霧氣般散開,根本無法将其中傷。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容淩的劍法縱然再淩厲,也傷不着她半分。

花妖在前頭肆無忌憚地逃,容淩在後面邊緊追不舍,還要顧及不傷到尋常百姓,自然便受束縛許多。

二人前追後趕,不一會兒便出了城門。

此時白衍也跟上來,一套劍法勢如雨下,卻依舊無可奈何。

皆因花妖雖凝成人形,卻并無實體,只要碰到傷害時化作煙霧,便無法傷到她。

非但如此,她反倒還能趁機又聚攏成人形,與容淩有來有回地交手。

這麽多年來,容淩幾乎快要忘記上次與人真正交手是何年何日,幾個來回後,她身體潛藏的血性徹底被激發出來。

從魔界一路戰到仙界,昔日她何等強大的對手沒有碰上過?如今對上這小小的花妖竟然束手無策,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若是叫那些同她作對的人曉得,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想通這點,容淩瞬間便找到破綻,掐手捏訣,引來不遠處溪中潺潺流水,瞬間利用法力将其凝固成冰,無數個水滴大小的冰粒朝那團紅霧襲去。

“雕蟲小技,堂堂神尊竟然就這點本事?”隐在紅霧中,花妖笑得愈發輕狂。

然而下一秒,她便再也笑不出來。

容淩手腕輕轉,那些冰粒也随着她的動作彙聚到一起,無數冰粒彙聚到一起,竟然凝結成一個空心的圓球,将紅霧徹底包裹其中,緊接着便越縮越小,變成只有巴掌大小。

那團紅霧也随之被壓縮得像是一顆珠子,困在其中無法動彈。

容淩攤開手,冰球帶着涼意落入她的掌心。

她随手往空中抛起又接住,唇瓣不禁上鈎:“本尊再不濟,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老實交代,這都是怎麽回事?”

被壓縮在冰球中的紅霧繼續裝死。

“不說是吧?”容淩意念微動,掌心的冰球便繼續收縮,“本尊倒是想看看,這顆球就這樣一直小下去,你會變成什麽樣?”

她說得雲淡風輕,被困其中的花妖終于按捺不住求饒:“我說我說……但你要先送我回花樓去。”

“讨價還價?”容淩挑了下眉頭,“你以為你是誰?”

她不再猶豫,五指并緊收攏,無視花妖的道歉求饒,一把便将這顆冰球捏碎。

其中的紅霧剎那間也被威壓而來的神力徹底摧毀,不留半點痕跡。

容淩攤開手,冰屑混合着一抹淡紅被風吹散。

“師妹……”沒想到她行事如此果斷,向來波瀾不驚的白衍面色難得有些複雜,“你難道不用再問問她到底做了些什麽?”

“有什麽好問的。”容淩将手拍幹淨,回頭眯眼望向景城的方向,“只怕真相都在花樓裏等着。”

謝輕挽躺在床上,沉睡中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的小時候,還同家人在一起。

謝家村雖然算不上多麽富庶的地方,但勝在山清水秀,田地裏的水稻一茬比一茬翠綠,手指輕輕拂過去,稻穗癢癢地撓着掌心。

村子裏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着平靜安寧的生活。

直到某日村裏突然出現魔物,闖入百姓家中,頓時哀嚎遍野,火燒連天。

等到除魔的修士到來後,謝輕挽的爹娘為了保護她,早已沒了呼吸。

謝輕挽成了一個孤兒,只得一路流浪,到城裏的大戶人家當奴婢,做雜活,時刻忍受主子的責罵。

每當遭受委屈時,她腦海中便會浮現出那日從天而降的修士,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她沒日沒夜地幹活,攢下每一枚銅錢,就是為了有一日能夠拜入修真宗門,親手除掉所有的妖魔。

成為修士,降妖誅魔,便是謝輕挽一直以來的執念。

直到她遇見了容淩,謝輕挽便有了新的執念。

朦胧中似乎回到拜師大典那日,師尊修長白皙的手指拂過她的發間,輕輕替她梳理長發,掌心無意間摩挲過她的臉頰。

随後,師尊竟然不曾退開腳步,反倒緩緩俯下?身,唇角微揚,輕喚了自己一聲:“輕挽……”

柔和的嗓音如同投入水潭中的一枚石子,一圈又一圈蕩漾開漣漪。

謝輕挽心頭止不住地蕩漾。

她唇瓣動了動,那聲師尊卻怎麽也叫不出口。

容淩又貼近了幾分,冷香襲來,她低喃道:“你為何不看我?”

“師尊……”謝輕挽手忙腳亂,不知如何作答,剛要擡眸,目光落在她嫣然紅唇處便定住。

“不用叫我師尊。”對面的人低聲道,“叫我的名字,喚我一聲阿淩聽聽。”

說着,她冰冷的指尖順着謝輕挽的眼尾劃過臉頰,不斷向下。

謝輕挽幾乎快要身形不穩,她深吸了口氣:“師尊,此舉不妥。”

“有何不妥?”容淩反問,“我是你的師尊,師尊讓弟子做什麽不都是天經地義的嗎?輕挽,你不用遮掩,順着自己的本心即可,你不是喜歡我嗎?”

謝輕挽覺得自己像是中了什麽咒般,臉上頓時都燒了起來:“師……師尊……”

“嗯?”容淩說話時的氣息混合着鼻音,“我都說了,叫我阿淩。”

“此處只有我們二人,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謝輕挽腦海內轟然作響,似乎有什麽東西要炸開般,頓時陷入天人交戰。

她環視四周,才發現大殿中的長老以及同門果真不知去了何處,消失得無影無蹤,空蕩蕩的殿宇中,只有自己和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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