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卷簾碧海青天闊(完結) (1)

春花正盛,案頭插了幾支桃花正豔,給茶香和墨香中添了幾分不一樣的沁人心脾。

凇雲放下改完最後一版的書稿,惬意地呷了口茶,信手拈起瓶中嬌豔桃花,輕輕哼着抱玉城小調。

這副閑适的姿态落入舒彩和嚴洛眼中,叫他們不由得會心一笑。

舒彩笑道:“看師尊的模樣愈發自在輕松,我們看着心情也舒暢得很。”

“有那麽明顯嗎?”凇雲轉動着手中的茶杯,仰身靠在椅背上,“不過,我的日子倒也從未有此刻這般稱心如意過,稍稍得意忘形也無礙,就容我逍遙這會子罷。”

說着,凇雲眯起眼睛,享受地品嘗茶水的回甘。

這批書稿已經改好,只差給抱玉城教育出版社送去了,确也到了休息的時候。嚴洛也放下手中的活兒閑聊起來,“也不知是什麽好事能讨先生這般歡心。不如說給我們聽聽?”

既然是閑聊,自然眼裏頭不能缺了小吃零嘴這類東西。

凇雲轉身從匣中取出各色糖果、米果、水果放在桌上,也開了話匣子。

“說起來,人若是身體康健,每日神清氣爽、不積疲累,自然是開心得很。自我這本源回來後,吃得香、睡得好,想煩憂起來都難。這是其一。”

加了極鮮草的米果還是比不加的香,舒彩“咔嚓咔嚓”啃完了米果,擦擦嘴問:“那其二呢?”

“其二麽……”凇雲用袖口遮住唇角,止不住自己的笑容,“于大多數人而言,‘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癡念罷了。而我何其有幸,一把年紀還能為老不尊,嘗嘗‘一樹梨花壓海棠’是個什麽滋味。”

聽了這話,舒彩和嚴洛齊齊“啧啧”咂嘴,贈自家師尊兩對清澈的白眼。

嚴洛挑了顆奶糖,卻怎麽嘗都覺得沒有凇雲那副“小兒女情長”的模樣齁甜,接着問:“先生可還有更荒唐的‘其三’等着?”

“有,怎麽沒有!”凇雲理直氣壯,“孟子有言,‘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學生如此,豈不樂哉?”

他接着道:“神木塾出來的孩子都出息得很,不愧是當初過五關斬六将,精挑細選的好苗子,日後在馭靈師界定能大有所為。能使這麽多天賦異禀的孩子慕名而來,實乃好事。我怎麽不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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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越來越多的學生已經成長起來,披荊斬棘後愈發堅韌,漸漸地能夠獨當一面,凇雲作為教師自然很是欣慰。

可就在這時,舒彩面色微沉,放下了手中的零食。

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對,嚴洛忙問:“怎麽了,可是身體不太舒服?”

舒彩搖搖頭,微微坐起身子。她擡眸看着凇雲,道:“師尊,您真的認為,為人師者只能‘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嗎?”

她将“英才”二字咬得格外重。

“我自然是這麽想的。”凇雲語氣輕快,“怎麽,我們彩兒又有什麽高見,說與為師聽聽?”

然而舒彩卻沒有那般輕松,一字一頓地問:“那凡人、普通人、尋常人,就不需要老師了嗎?不是馭靈師、不是‘英才’的人,就不應得到教育嗎?教育這樣的人就不是‘樂事’嗎?”

凇雲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放下了之前随意的态度。

“我知道師尊您沒那個意思,也不是想挑刺指責師尊。只是這話無意間戳了我的痛點罷了。”舒彩眼眶微紅,“與同學們相比我自然算不得‘英才’,也成不了他們那般大事,師尊教我會不會覺得不值?”

許是說到傷心處,一顆淚珠順着舒彩的眼眶滾下去,懸在下颌。

凇雲急忙起身,将帕子放在她手邊,柔聲道:“我怎麽可能這樣想?彩兒是大家選出來的首席,也是我親傳弟子,我怎麽可能覺得教你不值?你又怎麽可能不是英才、成不了大事?”

“師尊,我們不一樣的。”舒彩搖搖頭,“無論是師尊還是師兄都是自幼聚靈,你們都是生而不凡。”

她擡頭望着凇雲的眼睛,緩緩道:“可我不同,在十一歲之前我只是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那個時候的我就不配做您的學生,對嗎?”

這是舌綻蓮花的凇雲少有的、被人問得說不出話的時刻。

“所以在這一點上,我真的無法認同師尊的說法。”

舒彩吸吸鼻子,擡起袖子胡亂地抹幹臉上的淚,“我想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孩子,不論男女、不論出身、不論天賦高低、不論有無靈能靈力,都能有學上、有書讀,都能有師尊這樣的好老師。”

罷了,她的眼淚又湧上來,哽咽道:“師尊,您是不是也覺得我癡心妄想?”

學生字字血淚講的這些,凇雲從未想過。

他一時間說不出什麽,只是沉默着坐在那兒低頭思索。

各種紛繁複雜的心緒在胸中翻湧,使得他難受、失落甚至有些羞愧難當。

“不知不覺,我竟然也自高自傲,洋洋得意了。”凇雲自嘲地笑了。

凇雲從未想過,自己眼中完美的“神木塾”是有缺陷的。那自以為是的驕傲如同泡沫,被舒彩的話語戳破了。叫他在學生面前擡不起頭來。

他長嘆一聲,道:“彩兒說得對,神木塾雖說‘不問出身’,但實際上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是權宦貴族、門閥世家子女,還真找不出幾個真正出身寒門的學子。”

高門大姓的傳承就是如此,後代自幼以家傳功法修煉、以聚寶之地養身,集全族資源、人脈供養,才使得其能力遠超常人。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這些,早在最初就會因“資質不佳”被神木塾淘汰。

再加上出身響玉閣的弟子不會真的被刷下去、宗門之間利益牽扯塞進來的學生……實際上,留給普通人競争的只有那麽一兩個位子。

“我自以為給寒門子女一個機會,可事實并非如此。”凇雲的手指微微顫抖,“往難聽了說,我只不過是‘大發善心’撒了些馭靈師世家吃剩下的殘羹冷炙罷了。”

舒彩沒想到凇雲會如此傷心,忙牽着他的袖口,紅着眼眶道:“不是這樣的,師尊您別這麽說自己。”

在旁邊杵着的嚴洛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兩邊都想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同時,他細思此番言論,也覺得心驚肉跳。

凇雲擡手輕輕摸了摸舒彩的頭,嘆道:“我離開宗門後,也曾去過世間最底層、最不堪的地方。但于我而言,那更像是去‘游覽’。我出身名門望族,始終還是站在名門望族的角度。”

“可是師尊,對于很多人而言那不是體驗和游覽,而是他們真實的人生!”舒彩哭道,“或許他們不會成為馭靈師也成不了大事業,但他們也想過更好的生活,也需要老師,也……”

她哭得厲害,呼吸裏帶着些許抽搐,說話也淩亂起來。

“太難了,真的太難了。我剛進神木塾的時候就知道,比起出身世家同學們,我要比他們努力很多、拼命很多才有資格做師尊的學生。可像我這樣幸運的人,又有幾個呢?”

凇雲繪了理順氣息的陣法,擡手用靈力送到舒彩手中。

就在這時,窗邊突然傳來清脆的敲擊之聲。

“聆風堂堂主駕到,還不速速相迎?”某位仙男愉悅的聲音透過窗戶,扔進屋內。

現在哪是陪他玩兒的時候,凇雲沒好氣道:“哪兒來的歪門邪道,給本座叉出去。”

可憐玄子楓喜滋滋地前來報喜,竟然被無故牽連挨了罵。

這世上簡直沒有比他更委屈的雞仔了。只聽他哀聲道:“想不到師尊竟是這般背信棄義之人,說好了等我回來,欠我的要肉償……”

也不知是不是奪得聆風堂後昏了頭,感官最為敏銳的玄子楓竟然沒有察覺書房有他人在場,說起了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的诨話。

“胡說些什麽!”凇雲急忙打斷這混小子,移步上前開了窗,“怎麽,當了堂主就得意忘形了?”

說着,凇雲捏住玄子楓的鼻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本來哭得傷心的舒彩聽他們打情罵俏,竟被逗得破涕為笑。

——沖撞了、沖撞了,看樣子我回來得真不是時候。玄子楓暗自咂舌。

嚴洛将玄子楓從窗上拖下來,悄悄地講清了方才那些事。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玄子楓在屋內沒找到多餘的椅子,拿過一個蒲團放在凇雲足邊坐下,扒着人家膝頭仰頭道:“都是師尊不好。”

也不知他是不是因為剛才被訓了,才要給舒彩幫腔。

“天地靈氣周期衰弱,總有一天會不足以支持馭靈師修煉,到時候馭靈的事都會變成傳說。以後大家都是凡人,都得學凡人要學的東西,您還不重視這些,當然是師尊不好。”

小雞仔子振振有詞,說得還挺有道理。

凇雲無奈地嘆了口氣,摸着他的頭連聲道:“是、是,都是我不好。你們一個個都比我厲害了,要出師了,我教不了你們咯……”

說罷,凇雲将茶水和裝零食的小籃子放在腳邊,投喂風塵仆仆的雞仔,還拿出熱水浸過的毛巾把小雞爪子擦幹淨。

見形勢緩和,嚴洛也放松下來,邊吃邊道:“先生也曾說過,‘于師者而言,被學生超越算得上是最為光榮的落敗’。看來,以後的日子先生要常常‘光榮’了。”

“光榮還不好麽?我光榮,我願意。彩兒比我走得遠,要遠很多。我高興還來不及。”轉而,凇雲撫摸着躺在他膝頭的玄子楓,頗為狡黠地笑了,“但我也不想‘光榮’得那麽快。”

凇雲淡淡道:“我不想看到,我有一天會固步自封、拒絕理解新的事物。當一個人停止改變和成長,那麽他才是真正的‘老掉’了。比起死亡,我更懼怕的是精神的老去。”

他微微低下頭,捧着玄子楓的臉,柔聲道:“跟你們在一起,我大概是不會老的,想要我‘光榮的落敗’,你們這些小崽子怕也沒那麽容易。”

玄子楓眨巴着他那雙眼睛,起身“啾”地親在了凇雲的臉上。

這時,他們都沒能想到,天地靈氣的流失會來得那麽快,比他們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神木凋零了。

在新葉将綠的時節,神木再沒能抽出嫩芽。

它不會再來凇雲屋裏讨茶,不會再于新生入學時搖動橫幅,不會再幫大家變換宿舍樓層的形态,也不會再因為學生不信它有智慧而惡作劇了。

神木導管不能再交換天地靈氣,不會有新生從導管中飛出來砸到人了。

傲然屹立的神木雖然不朽,但也不是活物了。

在舒彩試圖用聖詠呼喚神木的智靈時,她得到了神木最後的禮物。

當初,神木曾向她讨要過一滴鮮血,而那聖靈血脈并沒有被神木吸收用于“續命”。它用天地靈氣溫養滋潤着血液,将自己的智靈融合進去。

那大概是本次漫長的靈力周期循環中,最後一份天地智靈。

在神木離去的這天晚上,玄子楓和他的同學們也如同四散的落葉那般,要去往各自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先是羊翟和宮飛絮不約而同地爬上了觀星臺。在黑燈瞎火中,宮飛絮一屁股坐在了羊翟的臉上,砸得他嗷嗷叫喚,兩個人差點兒打起來。

随後是玄子楓聽到聲響前去拉架,最後不知怎的,竟然加入了推搡摔跤的隊伍。三個人鬧哄哄地活動了一番,最後都躺倒在地,看着夜空中的漫天星鬥。

“宮宮、咩咩。”玄子楓偏過頭來,問,“咱們要不要把大家都叫上來?”

聞言,宮羊二人都點頭如搗蒜。

“只是沒有神木導管,上樓就成問題了,等以後沒靈力了跳不上來,得爬多少樓梯啊?”羊翟憂愁地嘆了一口氣。

又得了新消息的玄子楓透露道:“不點兒大師已經組織銮钖匠造着手設計了,據說要做成升降的那種機械小房間,裝在導管裏面,直上直下還是比爬樓省勁兒。”

“那整挺好啊!”宮飛絮砸嘴,“啧啧,要是設計成了、還不用靈力,我也想裝一個。看雞仔那小樣,估計又在想那玩意兒能賣多少錢了。”

玄子楓擡手拍在宮飛絮肚皮上,“我想方設法搞錢,還不是你太能敗家?不搞錢,你拿什麽養私兵、收買官員?是不是啊,末代皇帝?”

就在這時,大家也陸續上來了。

“還沒經過我同意呢,怎麽就開始設計賣上我家設計的東西了?”南澤恩熙從容靈中鋪開條毯子,這才躺下觀星。

在地板上的雞宮羊三人懶得起身,迅速滾地前進,以奇妙的姿勢躺到了毯子上面,還給南澤恩熙留出了地方。

舒彩翻着白眼,“你們怎麽就這麽摳搜啊!”

她開了靈能,造出了更大的毯子與之拼接,讓衆人橫七豎八地躺得寬松些。

此前的“易形”靈能不過是她強大力量被封印之後的殘缺版,她靈能的全貌不止如此。

——創造。恐怕是末靈年代最為強大的靈能了。

玄子楓再次感謝十三歲時的自己真是慧眼識珠,早早地抱住了最粗的大腿。

“菜姐。”玄子楓翻身滾到舒彩身側,仙男依人,“你真的做我親姐好不好。”

想不到,舒彩用鼻子笑了出來,冷哼道:“我什麽時候不把你當親弟了?合着你以前叫‘菜姐’都不是真心的啊!”

衆人開始起哄,有節奏地喊着“拜把子”。

“拜、拜、拜,拜把子而已,你們一個個至于興奮得跟拜堂似的?”舒彩并不想起身,還想躺一會兒,無奈還是被玄子楓拖起來,搞了義結金蘭的儀式。

舒彩血液珍貴,他們就以酒代血,喝幹了杯中的情誼。

“要不咱們都拜一拜得了,我也想拜。”從通行樓回來的滄瀾坐起身來,一個不落地挨個兒拉人磕頭喝酒。

以此為起點,他們滾在地上圍成了相對而坐的內外兩圈,內圈原地不動,外圈滾動拉人喝酒,喝了這杯酒又挪到旁邊的位置跟下一個人喝,把原本莊重的儀式變成了鬧劇。

“雞仔,你姐需要幫助的時候,你能不能派上用場?”舒彩拍在玄子楓後背上。

這一巴掌後勁兒十足,玄子楓的護體靈力都冒出來了。他爽快道:“聆風堂就是菜姐家後花園,想什麽時候用,就什麽時候用。”

“這才夠意思,姐沒疼錯人。”舒彩将二人的酒杯倒得太滿,碰杯時酒液都溢到手上了。

胡亂拜把子活動結束後,衆人都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酒了。

滄瀾感到了舒服的微醺,摟着柳枝的腰,問大家道:“哎,你們說,沒來的、不在的,有沒有人在畢業前花錢請菜菜僞造過靈玉佩,走的時候交了假的,把真的順走了?”

衆人齊齊愣了片刻。

——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億。玄子楓暗暗吐槽。

消息最為靈通的他竟然不知道這件事,他可真是倍感痛心。

“我/幹過,蔬菜姐能接這活兒還是我傳出去的。”宮飛絮向天空舉起了自己的雙手。

羊翟爆料道:“阿爾瑟應該也有,我看到過他是跟橘媽、煩煩一塊兒去訂的。”

以這種方式收集情報的效率太低,專業情報販子玄子楓決定發揮他聆風堂堂主的威力,讓大家見識見識什麽叫做真正的速度。

他扭頭道:“菜姐,你到底做了多少,告訴我成不?”

舒彩将帶着玉扳指的手舉到空中,掰着手指頭數了起來,“嗯……這麽說吧,走的人除了你,全都買了。”

“……”

——整整齊齊!

玄子楓為默契的大家繞着臉轉圈鼓掌。

“傳音、傳音,都連過去!”南澤恩熙興奮起來,“全都加進來開會!”

于是,衆人拿出靈玉佩,每人分一個,将所有在外的那一屆神木塾弟子也叫起來,以語音播報的方式共同“觀星”。

“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趁此機會說個事兒。”舒彩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從下周起,我将辭去神木塾教師一職,回到森坦斯了。”

這個消息直接把所有人都炸了。

——我怎麽又不知道!!!

新任聆風堂堂主快要自閉了,他錯過的重要情報實在是太多了。

不只是玄子楓,大家也都是驚掉下巴的模樣。誰離開響玉閣都不奇怪,唯獨舒彩是衆人眼裏那個絕對不會離開的人。

作為凇雲親傳又表現優異的舒老師怎麽會想離開響玉閣呢?

舒彩十分平靜,一向連珠炮似的語速少見地慢條斯理,“實不相瞞,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家慈比較厲害,在聖女教時做過聖女門徒,就是聖女的候選人。”

“菜姐,你藏得好深。親弟弟都不提前透露風聲。”玄子楓都快要立地成佛、波瀾不驚了,反正他菜姐總有驚喜是他這個聆風堂堂主也不知道的。

許是要走的原因,舒彩沒有敲打她的臭弟弟,只是無奈道:“我也是剛剛知道的,第一時間不就來告訴你們了?”

擡杠小精靈阿爾瑟的聲音從靈玉佩中傳來,“那為什麽現在森坦斯現在主事的是男性的聖子?”

聖女教以初代聖女為名,但繼承人男女皆可。正如阿爾瑟所說,如今在聖女殿頭戴冠冕的是位男性。

“哦!當代聖子還是聖女門徒的時候,為了贏過比自己強的競争對手,親自下場把對方搞懷孕了。”舒彩長嘆一聲,“對,就是你們想的那樣,把我搞出來壞我媽前途了。”

沒有聖靈血之力的人無法擔任聖女聖子,但無奈聖靈血脈太過稀少,全森坦斯百年內出現的聖靈血脈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所以,被發現擁有聖靈血脈的人必須成為聖女門徒。

森坦斯所有的馭靈師都要由聖女教管控,民衆的靈能靈力也要登記在案,這也極大地方便了聖女教搜尋擁有聖靈血脈的人。

正因如此,舒奕瑤才會在舒彩身上添加許多陣法,封印她的血脈、壓抑她的靈力和靈能,防止這捆稚嫩的小蔬菜被聖女教發現連根拔起。

“那你怎麽又被發現了?”殷其雷傻乎乎地問道。

舒彩無奈道:“誰叫我修為越來越高,把我媽下的陣法都被沖破了呢?體檢時登記留存的血樣也跟着覺醒,就被聖女教發現了。可能是之前靈力壓得太厲害,我聖靈血自帶的封印都解開了幾個。”

“這麽說,你要回去當聖女了?”羊翟又問。

還沒等舒彩開口,靈玉佩那頭的穆逸凡倒是先開了腔,道:“沒那麽簡單。”

關于聖女教的事情,穆逸凡比舒彩還要清楚。

“要是聖女聖子門徒只有一個還好說,肯定就是蔬菜姐沒跑了。但稀奇的是,聖子本家淩家也出了個聖靈血脈。那小子在民衆和國會面前抛頭露面很久了,深谙拉攏人心之道,支持率很高的。”

橘清平的聲音也在靈玉佩中響起,補充道:“現任聖子門徒名叫淩喻修,也是當代聖子的侄子。說起來,穆家和淩家也結過姻親,所以他跟逸凡還有點血緣關系。”

不過穆逸凡本人好像并不怎麽喜歡淩喻修,撇着嘴吐槽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房親戚。”

若真是細細梳理淩家和穆家彎彎繞繞的關系,舒彩還能算上是穆逸凡的表親。

想到這兒,穆逸凡又嬉皮笑臉地叫舒彩“表姐”,嘴甜道:“以後小爺跟人家吹牛,就可以說自己是聖女表弟了。”

——神木塾真是個認親的好地方。玄子楓偷偷地笑了。

玄子楓看向閉目養神的舒彩,問:“姐,你想做聖女嗎?”

在片刻的沉默後,她如實道:“我在想,如果我成為聖女之後,是不是有能力讓那片土地所有的孩子、一個不落,都能有學上、有書讀?我能不能阻止人們對靈獸的屠戮、對大地和靈木的破壞?”

那阖上的雙眸瞬間睜開,映入漫天的星辰的閃爍,“若只有成為聖女之後才能做到這些,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成為那個人。不管那究竟有多難。”

玄子楓直接将心中的話脫口而出,“姐,我真覺得你好帥的。比某個沒出息的末代皇帝帥多了。用得上小弟之處盡管提,在森坦斯建百八十個聆風堂分堂給你用。”

被點名的宮飛絮也沒不樂意,狗腿地蠕動到舒彩身邊,試圖擠走玄子楓。

“蔬菜姐,你別聽死雞仔子哄人,他肯定想着把聆風堂的業務開到森坦斯,等着以後賣情報賺你錢。咱們得建立友好親切的外交關系,互相學習治理的先進經驗。”

“都是被聆風堂薅的羊毛,咱們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是吧?”舒彩頭都沒回,任由玄子楓打着滾把他擠走。

由此,衆人都說起了自己未來的打算和去向。

橘清平應該是懷裏攬着穆逸凡的,慢悠悠地說着。

“我沒什麽志向,想着治病救人,更想着讨媳婦兒開心。以後游醫天下,事兒幫襯着妹妹清和打理霜葉山的事務罷了。不過計劃總沒有變化快,大家要是有用得上我們的時候,盡管說。”

躺在他懷裏的穆逸凡拍在他身上,“平子哥,咱們倆應該先說的。跟他們那麽偉光正的人比起來,不顯得咱們特別沒志氣?反正我要先在大榮玩着,等我三姐掌握家族大權再回去。”

在回西洋路上的阿爾瑟說,他正在寫書描繪大榮的風土人情,希望能讓那些西方貴族可以看到真實的東方,不要再把卧室打扮成大榮靈堂挂挽聯了。

廣受學生歡迎的羊翟在神木塾幹得風生水起,恐怕要成為新任神木塾著名特産“男媽媽”。

——雞媽媽之後又來羊媽媽?玄子楓笑得打了個滾。

南澤恩熙說,閣主王珏曾問過她要不要做下一代響玉閣閣主。但她深思熟慮之後還是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不是“婉拒”,也不可能“婉拒”,一點兒都不會照顧閣主面子的。她們一家人的情商無法完成這種高難度動作。

玄子楓暗暗吐槽。

“我能理解閣主的想法,銮钖匠造雖然加入響玉閣很多年了,可還是跟其他部門有隔閡,太敝帚自珍了。閣主希望我能做解決這個矛盾的人。”

但是,南澤恩熙有她自己的思考和顧慮。

“極鮮草事件過後,我知道自己的狀态并不穩定。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別的東西讓我失控?我這樣是無法對響玉閣負責的,所以我不能做閣主。我會好好研究靈武和靈武之外的機械設備,那樣更适合我些。”

視權力金錢如浮雲的南澤恩熙确實不太适合做閣主,卻很适合做銮钖匠造的領頭人。

靈玉佩也連接到了後山禁閉之地,傳達了來自劉之柳的歉意。

他表示等過幾年禁閉期滿,就在神木書觀做書籍管理的工作。他因此前的事情終生不能再擔任神木塾教師,如此與書籍為伴、幫助學生們借閱書籍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就在這時,滄瀾發話,“哎,我突然想到,南澤大師不當閣主,那下一任閣主應該找誰啊?”

“我。”靠在她肩頭的柳枝舉起手,“閣主問了我之後,我就答應了。”

如此石破天驚的大秘密可把瀾少吓得花容失色,她差點跳起來,“你說啥?什麽時候的事兒?”

柳枝泰然自若,“前幾天閣主剛生完孩子,我去看望,那時候……”

不等她說完,幾乎所有人拔地而起,異口同聲道:“你說啥?”

“什麽叫‘剛生完孩子’?”靈玉佩那頭的殷其雷估計也是這樣。

看衆人這麽大的反應,柳枝反而更迷惑了,“剛生完孩子就是剛生完孩子啊!還能有什麽意思?”

還是玄子楓對猛料的承受能力強些,解釋道:“大家驚奇的點其一是閣主竟然是女士;其二是閣主竟然有娃了;其三閣主是什麽時間管理大師,竟然能在有娃的情況下管理響玉閣。”

“這又不是閣主第一個娃,咱們幼兒部的王臨溪就是她大閨女,你們不知道嗎?”同樣響玉閣出身的羊翟也十分平靜,仿佛看傻子那樣看着其他不明真相的人。

南澤恩熙有些呆住了,“我怎麽不知道?”

“你除了打鐵和木工活兒還知道啥?”羊翟被南澤恩熙怼了那麽多年,總算是找回自己的場子了。

玄子楓知道自己就是個廢物暗探,躺平任嘲,“別看我,這事兒我也是才知道的。”

——怪就怪師尊太迷人,我都看不到其他人了呢。

遙遠的西域,北牧鈴也在征戰和統一多方小國的路上,她管人、牙牙管狼,出身草原大漠又在漢人處求學生活過的她,一定能找到使西域人和漢人共同生存的方法。

并不想繼承杻陽峰的殷其雷看不得自家父兄互相傷害,只好自己出手,準備在未來代勞他們的工作。

晚風仍有些冷,但奈何不了這群皮糙肉厚的馭靈師。

其實繁星明月已經沒有以前那麽清晰了,抱玉城周邊的靈具場太多,這幾年煙囪裏冒出的黑煙有點熏人了。

玄子楓看着有些朦胧的星夜,想着是時候該調整一下各個靈具場的生産方向和流水線了,少出點煙、少用些靈石。

“對了,‘風煙望五津’的上一句是什麽來着?”羊翟趴在觀星臺的栅欄上,遠遠地望向靈具場的煙囪,忽然想到了這句詩。

撓頭也想不出所以然,宮飛絮只得道:“這首是比較偏僻的吧?應該背得少。”

“偏僻個枇杷,幼兒部的小娃娃都能背。就是一時想不起來罷了。”舒彩起了個頭,“城闕輔……”

宮、羊二人腦子裏的弦兒“啪”地一聲搭上了,異口同聲接道:“三秦!風煙望五津……”

開了這個頭,後面的東西就好順下來了。

衆人像是回到了在抱玉城觀文院上課的日子,紛紛跟着将整首詩念了下來。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遠處抱玉城的燈光亮着,而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看到這些熟悉的街市了。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從西域到南海,從北境到太希山之東。他們散落在天下間,卻又共此時,看一輪冰月、飲一杯離愁。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語罷,他們都說不出話來了。

沉默良久,舒彩起身道:“以前我總覺得‘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句頸聯最佳,有浩蕩天下之胸臆、奇思妙想之壯勇。而尾聯的‘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反而氣度小了,作為收尾不夠有力。”

她笑了,用靈能變出了數條手帕,塞到大家手中,“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這最後一句才最是筆力萬鈞、直入人心。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玄子楓将那手帕蓋在臉上。

他聽到了友人克制的啜泣中,舒彩反複低聲吟誦“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的聲音。

随後,一滴熱淚順着他的眼角入鬓。

靈玉佩那邊似乎也有輕微的抽泣聲傳來,只是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估計是他們不想叫人聽到才拿遠了靈玉佩。

或許這便是“天涯共此情”吧。

忽然,西域樂器的撥弦聲響了,是北牧鈴在大漠的月下,彈起了那首熱情而歡快的民歌。歌裏有花兒、有馬、有熱情的小夥兒、心上的姑娘。

他們哭着、笑着,跟上那跳躍的琴弦,唱起那古老而質樸的曲調。

……

神木塾,十層,凇雲辦公室。

窗外傳來了夾着哽咽的歌聲,聽起來像是鬼哭狼嚎。

凇雲無奈地搖搖頭,撥弄着香爐裏的香灰,“讓他們嚎去吧,黎老見諒。”

“無礙,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呢?”黎長老撥弄着手中橘色的鲛人鱗,“你也是,我也是,還沒有老得那麽徹底。我這修為就算天地靈氣消散,也能再續百年,怎麽能早早老了呢?”

景殊的鲛人鱗是藍紫色的,而黎長老腕子上的這片卻是截然相反的暖色。

注意到這一點,凇雲不禁感到好奇,問:“黎老,這鲛人鱗……”

“哦,對了。以後別黎老、黎老地叫了,顯得人太老。嗯……叫‘老黎’就好。”黎長老摸摸自己帥氣小叔叔的臉,好像還有點紅。

看到這兒,凇雲算是明白了。

鐵打的老鯉魚,流水的鲛人統領。

“思淵您送回鲛人都城了?”嚴洛問道。

黎長老點點頭,“鲛人們也說這孩子照顧得不錯。”

他接着道:“靈力循環盛衰的事情,現任鲛人首領景耀給準信兒。現在這個狀況,确實到了有靈獸類休眠的程度了。但靈獸全然衰竭不是好事,所以要我們在世界各地制造萬靈潭并封印。”

萬靈潭內封印的靈獸會在靈氣中進入集體沉睡,直到整個世界的靈氣平均值達到充足的水平之後,封印自動解開、靈獸慢慢蘇醒。

“之前,你們不是說在北境森坦斯的麥蒂斯遇見過巨獸嗎?”

凇雲想起來,黎長老所說的應該是游歷天下之時,誤入麥蒂斯山脈護山大陣的那回。他想起來九段巨獸翻身之間的移山填海之力,不由得後背發寒。

“巨獸活動需要的天地靈氣比我們多多了,所以靈氣衰減到我們無法察覺、卻影響其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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