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再見丹墨

顏初夏正在考慮已經增加到日均消費十二兩紋銀的高額行善開銷是否有必要繼續下去時,她門前的隊伍在某一天開始減少,連明珠丫頭都納悶,以前風雨無阻一天來領兩次的人,竟然開始只領一次,甚至有人隔天來領上一次。

顏初夏看着開銷慢慢地減回六兩銀子時,都不禁要看看天色,是不是太冷了,這些家夥生病了,或者幹脆凍在哪個角落不想出來了?

一天,一個養濟院的小孩捧着親手做的木盒子揚着髒兮兮的小臉跑到顏初夏身邊時,顏初夏莫名地有股沖動。

“姐姐,這是王大叔教我做的第一件木工,送給你!”

顏初夏很有興致地問了一下養濟院的情況,心下大安。原來,他們不止是夥食改善了,戶部還請了一些能工巧匠教他們技藝。女孩子還可以上官家教坊學字彈琴。而這一切,都是東方少昰親力親為,将整個安置難民的收容所,變成了其樂融融的安居地。這樣,這些向來只領救濟的人,偶爾也是能賺上一些銀子的。

門口的乞丐越來越少,而常常送東西來的人卻越來越多,顏初夏的心裏暖洋洋的,每次都會給他們一包點心。

而最讓她驚詫的是,小家夥們竟然一邊噎着口水,一邊拒絕道:“太子殿下說,我們不應該平白受人恩惠,林姐姐也是憑自己的雙手賺錢養活自己,同時還養活這麽多人,所以,我們也可以!

過些日子,我們還可以拿到一點點工錢,到時,我們自己來買,姐姐一定要等我們。”

顏初夏從來不懷疑東方少昰在統治引導上的能力,所以她十分欣慰地同意了。

同時,她還推出了特價優惠,每日一個品種半價優惠,原本是要讓那些孩子可能買得起,結果,買半價的人又排成了長隊,而隊伍裏不乏熟悉的影子,這讓顏初夏十分愕然。之前李沫有提議過她的糕點價位過高,是否可以考慮接近窮苦百姓一點,結果今日一看,還真有這個必要。的确有些站在乞丐行列的人是因為買不起才不得已為之的。

人類的廉恥心沒有別人想的那樣低級,只要能力範圍內的,他們也很願意用自己的勞動換取食物的。當然,極個別人例外。

萬俟岩燧永遠都是穿得衣冠楚楚,拿着領糧證,領免費糕點的那一個,廉恥,顯然是跟他絕緣的。節操什麽的,更只是存在于傳說中。

在乞丐隊伍剩下三分之一長度的時候,他依然j□j地矗立當中。明珠丫頭偶爾會開一句玩笑:“如果哪天下雪了,你還來嗎?”

他只是十分冷漠地将明珠掃了一眼,同時轉眼看裏面,“林姑娘會來嗎?”

明珠丫頭那叫一個氣呀,差點沒把蛋糕直接撲他臉上去。姑且念在他長了一臉好皮相,又是曾經的表少爺,生生将那股沖動壓了下來。

這件事情說起來還真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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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樓裏,來來往往的官宦人家很多,連曾經十分排斥顏初夏的大瞾唯一碩果僅存的一品诰命夫人馮培源偶爾都會登門包個雅間。可獨獨沒有出現顏府以及萬俟兩家的人。當然,除了這個比較“古怪”的萬俟岩燧之外。

其實,顏初夏現在很想見一個人,應該說,自從她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所時,她就想見她。她知道那個人一定還在關注着她,通過太子的眼睛。

然而,某一天,顏丹墨真的來了。

臘八節,很多官家富戶滿街施舍臘八粥,顏初夏與明珠各自提了一個保溫食盒挨家挨戶去要。

在大瞾有一個風俗,臘八節一定要吃百家飯,收集的戶數越多,積的福祉也越多。所以有條件都會派粥,同時去向別人要粥,在顏初夏看來,這絕對是一個優良傳統。天寒地凍的,每個人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不停地踱着雙腳,哈着熱氣,看着呵氣成霜,好一派繁榮景象。

而就在她跑到第五家正在排隊時,驀然回首,看見從另外一個方向趕來的顏丹墨以及東方少昰。

顏初夏的視線第一時間從顏丹墨的臉上溜到東方少昰牽着她的手上,她幾乎習慣性地想要回避,卻不料,顏丹墨已經鎖定她,甜甜地笑了起來。

她這才意識到,今天這兩人穿着平民百姓的棉服,身上毫無修飾,将可能洩露身份的東西都隐藏掉了。連腦袋都一下子裹進了鬥篷裏。

她,是來找她的!

顏初夏幾乎立馬确定了這層意思。

而在一個人要站到顏初夏身後時,東方少昰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起顏丹墨沖到了她身後,把那人吓得差點滑倒在落霜的地面上。

顏初夏十分自然地露出一個笑容,顏丹墨沖她眨了眨眼,開始像普通老百姓一樣套近乎,東方少昰站在她身後,只是看着她們倆。

“這個給你,我親手做的。”顏丹墨偷偷摸摸塞了一個東西在顏初夏手裏,從手感上來說,她第一時間能感覺到那是一塊玉,手指劃過能摩挲到很多花紋。

“你的手好冷,出門怎麽不帶個手爐。”顏丹墨一邊說着,一邊将自己握在袖籠裏的手爐塞進了顏初夏的手裏。

顏初夏莞爾一笑:“你沒見我要提這個食盒嗎?你讓我怎麽拿!倒是你們,領粥也不帶個東西,難道用手捧回去?”

顏丹墨轉身看東方少昰,東方少昰十分配合地量了一下袖籠裏塞着的一個很精巧的全封閉器皿,一看就是高級貨。

姐妹倆沒有相互稱呼,只是閑談,跟着隊伍走。短短一刻鐘,顏初夏幾乎了解了大半年來顏丹墨的生活。

當然,在顏府的生活還能怎麽樣,幾十年如一日地單調。這本沒什麽,可是,萬俟蕙蘭竟然借着顏丹墨已經長大為由,硬是禁了她的足,當然,她也知道,這主要是考慮到安王正在京城四處亂晃的緣故,萬一兩人碰上,枝節橫生就大事不妙了。

所以,萬俟蕙蘭正與皇後商量着,顏丹墨十六歲時,正式嫁入太子府,這讓她不得不學習更多的宮中禮儀,以及持家相夫教子之道。顏丹墨幾乎每天都要進宮請安,在皇後親選的嬷嬷身邊j□j,同時皇後也會教她一些母儀天下的道理。

顏丹墨如今已經是徹徹底底要走上未來帝後之位的女人了,各方面對自己的要求也相當嚴格。從姐妹談笑間,顏初夏已經隐約感覺到姐姐不時會不自覺迸發出來的莊重威嚴。這讓她看起來不像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當然,顏初夏自己也壓根不像十五歲的人。

分別時,顏初夏不禁有些感慨,終究她們姐妹走上的截然不同的道路,或許天命本該如此。

“下雪了!”

一聲驚呼,讓所有人擡起了頭,細碎的雪花一點一點的,很像是霧霰。一陣狂風攪過,顏初夏不自覺地縮着脖子閉上眼,瞬間感覺到身前一暖,再度睜眼時,東方少昰如一座高山一樣擋在她們姐妹二人身前,撐開黑色鬥篷,将那迎面撲來的寒風擋了個嚴實。

“真美呀!”顏丹墨嘴角噙着動人的笑容,看着細碎雪花中偶爾跳出來的鵝毛雪羽,空氣中有淡淡的梅花香。

“別到處跑了,回家多穿件衣服。”東方少昰的聲音溫厚甘醇,幽幽地灌入耳膜。

“嗯!你們也快點回去吧!這個雪已經越下越大了!積上就不好走路了。”

“我送你!”顏丹墨一把抓住了顏初夏的手,眼神突然變得很倔強。她從來不是這樣任性的人,可顏初夏突然意識到,她偶爾也想要任性一下,撒嬌一下。雖然她一直被捧在掌心疼着,但個性要強的大小姐脾氣讓她一直當自己是顏初夏的保護者。似乎她從小就喜歡往自個肩上攬責任,或許以前顏初夏不懂,可現在,她莫名地能跟她接上軌。

而此刻,她爽快地答應了。

姐妹倆肩并肩,丢下東方少昰,在雪中疾馳而去。

顏初夏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東方少昰,只看見男人嘴角的笑容十分欣慰。

手上一緊,顏丹墨已經再次抓住了她的手,雙眼含笑看着她,雖然沒有說話,卻讓顏初夏瞬間明白一件事:顏丹墨似乎知道自己曾經對東方少昰動過情。

因為她此刻的眼神竟然有不易察覺的內疚存在。而曾經顏丹墨提議讓東方少昰一并娶了她姐妹二人,想必正是基于此吧!

顏初夏也緊了緊顏丹墨的手。

顏丹墨像是要證實顏初夏的猜測一樣,竟然在半晌之後問道:“你……還想嫁給他嗎?”

風中一個聲音輕輕傳來,十分模糊。顏初夏能看見顏丹墨的嘴唇輕啓,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是現在,我想應該比較容易辦到。”顏丹墨就像是一個說客,想要挑起顏初夏早已埋葬的愛情。

顏初夏卻十分坦然地看着她:“姐姐,或許曾經我想過。可是,”顏初夏沉吟了片刻,笑容變得有些勉強,“我沒有你的大度與寬容,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夫君喜歡別人。”

“初夏……”顏丹墨驚愕了,顯然這個妹妹的想法吓到她了。當然,正常的女人有這個機會不都是應該感恩戴德,哪裏還敢有其他想法,即便有,也不會是這個時候說出來。

“姐姐,他是未來的皇帝,三宮六院是必然,我真的做不到!何況,我現在已經不再愛他。”

顏丹墨深深吸了口涼氣,這個妹妹的愛情觀顯然與她是背離的,但她依然選擇了包容。在顏丹墨的教育裏,本身就存在着多女共事一夫的邏輯,而她學的很多手段都是如何調解這種矛盾,并同時牢牢抓住那個男人的心,掌控大局,維護後宮和諧,這本也是帝後應有的本色。

可顏初夏跟她卻是截然不同的,她不但沒有接受過這種教育,更沒打算為了自己的丈夫放棄什麽原則。如果把她放到顏丹墨所處的環境中,那将是具有毀滅性質的。

或許前世的顏初夏不清楚這一點,一定要走到絕路上才肯回頭。而這一世,她卻相當明白。

有些認知上的東西可以改變,可有些性格上的東西卻是她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比如說善妒。她知道,自己在男女感情中,一旦投入真情,肯定會成為一個妒婦。所以她只是想自己的感情簡單一點,沒有第三者的參與,一個完完全全屬于她真真愛她關心她的人。

路走了一半,迎面看見一個颀長身影撐着傘過來,風雪撲在他臉上,讓他一時沒發現遠處的顏初夏。

顏初夏沖他招了招手,“沫哥哥!”

李沫擡頭莞爾一笑,匆匆走過來,一件紅色絲絨鬥篷,十分順手地披在顏初夏的身上。

李沫與顏丹墨默默颔首算是打招呼,顏丹墨在聽見顏初夏那毫無顧忌的一聲香甜的呼喊時,腦子瞬間明白了。所以,她十分放心地将這個妹妹交到李沫手上。

“我幫你找輛馬車吧?”李沫提議。

顏丹墨只是拉起顏初夏的手拍了拍,“照顧好初夏!”

轉頭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已經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車簾掀起一角,正是東方少昰。

回到一品樓,顏初夏坐在暖烘烘的火爐邊上,把玩着顏丹墨送她的玉佩。雕工有些生澀,玉卻是頂級羊脂白玉,做這塊玉佩真是太浪費了。

李沫端着一碗姜湯從廚房出來時,顏初夏十分直白地問道:“沫哥哥,你打算娶幾個女人?”

李沫手都沒抖一下,将姜湯穩穩當當地放到顏初夏的面前,但耳垂卻悄悄地紅了起來。

“如果你願意做我的妻子的話,自然只有你一人!”

“難道換做別人你就打算娶一堆嗎?”顏初夏暖着手,透過氤氲霧氣看着李沫。

“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會娶一堆像你一樣的女人。可能是性格像,也可能是長相像。”

這個回答太雷劈了,顏初夏這麽厚臉皮的人竟然一下子紅了臉頰,幸好這是店裏,她還帶着銀箔面具,可是怎麽感覺到滾燙的面頰将面具燙得茲茲作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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