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紅顏薄命
“萬俟延延,”林君嚼着這個名字,臉上神色不定。為什麽會是萬俟家的人,母女倆坐在榻上,手上都拿着曲譜,卻足有半個時辰沒翻動一頁。
“娘,你覺得那件事……跟萬俟家有關嗎,”
林君擡眼看顏初夏,眼中閃過不安,“你覺得我們鬥得過嗎,”
這話好不耳熟,
前世,母親似乎經常跟她說這句。在她成為準太子妃時,萬俟蕙蘭與顏研便将她們母女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當時母親第一次問這句話,因為她們都深知,如果鬥不過,便是死!
而此刻……
顏初夏握起母親的手,微微笑道:“娘,咱們不鬥!”
萬俟家掌握百萬重兵,她們怎麽可能鬥得過!
林君的手微微發抖,嘴唇也泛着清白,殺父弑母,血洗林家莊,這是她一輩子的噩夢,而這一切如果只是因為顏韞文招惹上萬俟家大小姐,讓她情何以堪!
顏初夏深知母親的秉性,所以她只能以自己為牽絆來勸母親放下。
“娘,外公外婆的最大心願莫過于你能好好活着,他們在天之靈才能安息。而女兒,現在只有你一個親人……”
林君嘴唇動了一下,“娘知道。”
即便拼上所有,粉身碎骨,她們也奈何不得萬俟家分毫。可要生生噎下這口氣,為人子女卻也不能。
第二天,林君便起身去探望了萬俟延延。顏初夏幾乎是寸步不離,自然也跟着去了。如果可以,她想提醒母親一句,萬俟延延之所以告訴她她的名字,大抵是一種警告吧。但,顯然,失眠一晚的林君,帶着紅血絲的眼睛是看不到這些現實的。她想要一個答案,即便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即便讓她痛徹心扉,但她還是想要知道當年的真相。
她的到來,萬俟延延似乎早已料到。
“昨日我說的話,難道你沒聽清楚嗎?”溫和的語氣,有些責備,十分直白地沖向顏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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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初夏早有心裏準備,那些話,無非是一種暗示,“徐夫人,這是我娘!那枚镯子的真正主人!”
這話就夠直白了吧!
萬俟延延一顫,蒼白的臉色近乎死灰,嘴唇顫抖着看向林君,林君也急切地看着她,想要從她身上挖出一點東西來。
好半晌,萬俟延延嘆了口氣,“你們真不應該來!”口氣中像是洩了氣。
母女倆面面相觑,房間裏一時變得很安靜,只聽見外面徐清倒騰藥罐蓋的聲音。
“太危險了……”
萬俟延延嘆息一聲,這次是滿懷關切的眼神。請母女倆坐下,這才娓娓道來,“你們應該聽說過二十多年前我的事情吧?應該也很奇怪為什麽我跟護院私奔還會留在京郊。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那我現在告訴你們,這小院,随時都可能被萬俟家盯上。而我跟清兒,就是他們手中的砝碼,逼迫徐海做一切背德背性的事情的砝碼!萬俟竑怎麽可能輕易放過違背他意願的我。他要毀掉我們這一家。事實上,他也做到了……我知道,一定是徐海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可請你們不要怪他,他做一切都是為了我!”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徐海的行為就代表着萬俟竑的意願,你們吃罪不起!
這是一個快被塵封的故事。
當年萬俟延延算得上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豔名遠播,京中觊觎她的貴族子弟很多。從她十三歲起,第一次出現在家宴上,美名就傳開了。
萬俟延延是庶出女,母親很得寵,可惜老元帥一輩子戍守邊關,卻中了流寇的箭,三十多歲便殒命邊關。當時萬俟家唯一的兒子萬俟竑才十五歲。他接過父親的帥印剿滅了流寇,也數次安定了鄰邦的偷襲,迅速成長為大瞾最有潛力的兵馬大元帥!
萬俟家一直是萬俟竑在當家作主。這位長兄其實一直也算得上是慈善的,至少雖然萬俟元帥過逝,萬俟延延依然過着得寵的大小姐生活,萬俟蕙蘭也算是和善的,她就這樣長大成人,直到十七歲。
多少人眼巴巴望着她長大成人,萬俟竑似乎也一直要給這個妹妹找一個好婆家,從她十四歲時就開始挑選,直到時間不能再拖,決定在她十八歲時,将她許配給一位王爺,平王。這位平王正是大瞾皇帝東方乾最小的一位叔叔,剛死了正妃,取萬俟延延過去為妃,家世人品自然都是好的,這本也不是什麽壞事。但是,這位殿下卻有一個令人不齒的怪病——不舉!
這讓他三十好幾,一直沒有子嗣,連東方乾都曾經送過幾個美女去孝敬他,結果可想而知。
京城人士雖然閉口不談,但并不表示他們不知道。這事自然也傳到了萬俟延延耳裏。如果沒有徐海,她或許真就去做了那個王妃,可是在她十六歲時,她就喜歡上了徐海。
但兩人身份懸殊,又是懵懂少男少女,也不懂得打算将來。直到那數十臺塞滿花廳的聘禮,才瞬間将二人的情緒挑起。
萬俟延延沒有隐瞞,或許是十幾年對長兄的依賴讓她覺得她可以任性這一次。
萬俟竑當時發了很大的火,将她禁足,與平王商定婚期,等待嫁娶。
萬俟延延第一次看清這個哥哥的真面目,他竟然還口口聲聲地說:“作為萬俟家的女兒,就應該為萬俟家籌謀,今日是讓你嫁一個王爺,那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平王長情,正妃死了十年未娶,這樣的男人,你上哪裏去找?”
這話動聽,萬俟延延卻明白,這不過是為了拉攏平王。自老元帥死後,萬俟家族的勢力每況愈下,萬俟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力挽狂瀾,萬俟家族需要這些權貴的支撐。萬俟延延明白,所以她回答得也很直接:“哥哥,萬俟家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還不夠嗎?”
既然已經挑破,萬俟竑自也不再掩飾什麽,只道:“你說呢?你以為為兄養育你十餘載,就什麽企圖都沒有嗎?”
這徹底打破了兄妹情誼,純粹的利益關系。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萬俟延延才逃得那麽決絕。她無法接受那十餘載的虛幻情誼。她故作溫順地準備出嫁,卻安排徐海在婚禮當天偷天換日。
他們就這樣在婚宴上逃出了京城人的視線,從此杳無音訊。
但事實卻是,兩人在兩個月後又被抓了回來,萬俟竑做這事很隐蔽。為了不開罪王爺,他用了一個稱得上是人間絕色的美人來代替那個代嫁的小丫鬟。從後面的結果看,他應該是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所以在平王拼酒時就将早已準備好的美人換了過去,要不然,萬俟家或許早不會是今日這般風光。平王當時是最得寵的皇子,甚至被當時的皇帝也就是東方乾的爺爺內定為皇位繼承人之一。皇位能傳到皇長孫東方乾頭上,也是有諸多故事可說的。總之,平王是不能得罪的就對了。
萬俟延延就是在這時被診出懷了孕。萬俟竑的怒氣可想而知,差點活生生将徐海打死,最後是萬俟延延以死相逼他才肯罷手,讓他們滾出萬俟家。
但是,卻在京畿隐蔽處找了一處小院,讓萬俟延延先生下孩子再說,這畢竟是萬俟家的血脈。
“那一年,我還記得,我正要臨盆,萬俟家的人來找他,就在籬笆牆外。”萬俟延延看着窗戶,窗戶紙破了一小片,可以看到外面一片銀白之光。
“第二天,他就走了,萬俟家卻留下了十個人,将這個小屋包圍得嚴嚴實實。當時我很害怕。我知道,萬俟家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可是,他臨走時,告訴我,只要他事情辦妥,萬俟家就再也不會找我們麻煩。”
很難想象兩個私奔的人是如何被人逼迫的,但是從此刻萬俟延延那依然堅定的眼眸可以看出,她從來不後悔跟了這個男人,即便這個男人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
“等他回來時,清兒已經墜地,萬俟家的人離開了。那個時候,我以為真的如他所說的,我們一家三口終于可以過上安樂日子,可是,結果并不是這樣。他待到孩子滿月便再次離開了。從此,我再沒有見過他。”
二十年,她都在這裏守候着,沒人告訴她那個男人什麽時候會回來,也沒有人告訴他他是否還活着,只是從逢年過節時,偶爾門口會出現的一束她喜歡的花,就如他們曾經相戀時,那個護院默默地放在她繡樓前的花束,她知道,那個人還存在,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某個她不知道的角落。
男人自以為留夠了足夠的金銀財寶給他們母子,卻沒料到這個妻子因為懷疑這是不義之財而根本沒有動用。
為了生計,她白天在小院外種菜種糧,晚上織布繡花,熬壞了眼睛,也熬壞了身體,而最令人操心的是那個不足月生産的孩子,從小體弱多病,更是熬碎了她一顆心。
但那個男人也僅是每年除夕中秋在她門口放上一束花,表示他還好好活着,僅此而已。
這是多麽可笑的守候!
然而萬俟延延卻這樣一守就是二十年,無怨無悔。
“他告訴我說那些東西都是萬俟家賞給他的。他是個粗人,不識字,可我卻識得。那上面分明有不屬于萬俟家的字跡。而且,還隐着血腥味……”
萬俟延延擡頭看向林君,眼神有些急切,“他是不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一直等着這一天,被他傷害過的人會找上門來,果然……”
母女相攜走出那個小院時,天空隐隐透出一抹霞光,大雪初霁,最是明媚。
“娘,你為什麽要隐瞞?”顏初夏這是明知故問。
林君告訴萬俟延延的是,他們一個商隊遭到山賊打劫,損失了一些財寶。僅此而已。也不知道萬俟延延信或是不信,她最後只問了一句,“人呢?有沒有……”那兩字,她最擔心的字,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這一世,本是青青白白,卻因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違背兄長之命,媒妁之言,跟一個院府侍衛兩情相悅,寂寥困頓一生。
情為何物?愛又為何物?
為兩年時光,陪上一生!
“只是受了傷,并無喪命。”這就是林君的回答。她說那兩只镯子是父輩留下來的,是以想要找全,看是否徐海有賣給別人。
萬俟延延似乎稍稍安了安心,眉眼間卻依然凝着一層愁思。
“如果你們真要找他,我倒是也有一個辦法……”萬俟延延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麽方法,只是讓她們除夕那日到她家裏來。
可就在母女倆回城的路上,出了一點意外。
馬突然失控,在冰天雪地上疾奔而去,撞上了一塊大石,車轅斷裂,匹馬受驚逃之夭夭。
而馬車就那麽突兀地翻了過來。
唯一慶幸的時,母女倆只是受了輕傷。而就在此時,一支火箭射入翻倒的車門,火勢轟然高漲,瞬間點着了馬車上的簾幔。
這馬車和車夫本是愛格溫的,車夫難得地沒有吓得直接逃掉,而是扒開車門,将兩人拽了出來。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慌亂之中根本就沒看見任何可疑人。如此說來,想必對方本就埋伏在她們必經之路上。
從這手法來看,并不是真要她們命,但卻大有讓她們缺胳膊少腿的意思。
顏初夏現在的身份是禦封天下第一舞娘,而林君也是集萃坊幾乎算得上是首席的樂理師傅,無論是誰突然這樣死于意外都會把事情鬧大。
對方懂得這點分寸,所以此舉,只是想給她們一個警告。這也充分證實了顏初夏先前的猜測:萬俟延延一直被人監視着,她們的到來或許已經觸犯了那人的底線。
但同時也說明一點,這裏的确可以挖出一些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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