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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人是名男子,語氣裏有着說不出的陰險,隐約還有些焦躁的意味。
林栖忙縮進小海螺內,胸口的護心鏡一閃一閃的,揭示着外面那人的魔性。他吓得忙捂住護心鏡,身體緊貼着海螺的內壁,凝神屏氣地聽着外頭的動靜。
他只是一個外來者,連這書中世界的規則都沒完全鬧明白,更不知道劇情如何發展、他自己扮演了何等重要的角色,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修為低微,稍有不慎便會喪命于此地。
海螺外,忽地響起了一聲冷笑。
林栖禁不住渾身一抖。
“你笑什麽?”那男子含着怒氣問道,“蔣修思的能耐你比我清楚!只是差一點我師兄便能幫你奪得護心鏡,要不是蔣修思把那蠢貨看得太重,分開片刻便要忍不住回來,我師兄豈會——”
也不知他哪句話戳中了對方的心,一道利劍般的聲線劃開空氣,冷若冰霜地打斷他:“你來找我做什麽?”
這是小師妹的聲音!林栖霎時如堕冰窖,她居然暗中與魔修勾結。思及幾日前,她氣勢洶洶地來他住的地方,還有那句“送你一程”,林栖後心立刻就起了一層冷汗。
他的手指緊攥,盡管知道外人無法探知海螺內部天地,仍恐懼得收斂了氣息,一動不動地貼緊海螺內壁。
那魔修大概是被她的冷淡給激怒,聲音也低沉下去了幾分,不悅道:“哼,你可別忘了,需要護心鏡的可是你。”
小師妹聞言仍只是道:“所以,你來找我做什麽?”
魔修自然都不是好相許的人物,看清小師妹翻臉不認人的做派後,立刻現出猙獰模樣,惡狠狠道:“我師兄為了你喪命于蔣修思門下,你以為你能與我們撇清關系,你——”
他語氣越來越激昂,聽得林栖的心髒砰砰跳個不停,這明顯是書中的小高潮之一,這魔修馬上要說出小師妹的秘密了!他只恨手頭沒有一臺錄音設備。
可那魔修的聲音陡地戛然而止。
林栖一驚。
須臾,他聽到那魔修的喉管裏“咕哝”一聲,接着便吐出一句難以置信的“你……”,話未說完,那人便轟然倒地。林栖感到一身熱血都冷卻下去了。他恍恍惚惚的,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冷鐵緩慢從血肉中抽出的聲音。
小師妹的手段如此狠辣,殺念一起,頃刻間便将一位修為不低的魔修斬殺。原主因為護心鏡就曾險些招致血光之災,那他,要怎麽在這個步步驚心的世界裏存活?
将護心鏡拱手相讓?別開玩笑了。對手早已不掩飾對他的輕蔑和厭惡,他再失去一件保護自己的厲害法器,結局必定是死得無聲無息。
林栖的心陣陣發寒。
不多時,他忽然聽到小師妹叫了一聲“師尊”,語氣崇敬而柔和,全然不似平常。
蔣修思竟也來了!
“阿寧,”蔣修思平靜道,“這是怎麽回事?”
小師妹說得一派輕松:“一個魔修,意欲襲擊我,不過道行不夠,死在我手下了。”
林栖忍不住在心頭吶喊:蔣修思你清醒一點!
可蔣修思只是應道:“原來如此。你随我來,我有事要與你交代。”
“是,師尊。”
兩柄劍出現在空中,光華流于其上,一柄劍氣溫潤,一柄劍氣淩厲。小師妹先登上自己的劍,而蔣修思視線輕移,目光落到溪邊的水草上。
他飛身上劍,而指尖輕勾,一只小小的海螺被他不動聲色地納入袖中。
林栖在小海螺裏被迫翻滾了好幾圈。只是仿佛有一道靈力覆在他身上,他就如同在極柔軟的棉花上滾來滾去而已,不痛不癢。
林栖愈發弄不清狀況,蔣修思發現了他,卻不出聲,只是帶他離開。難不成他以為林栖在裏頭睡大覺嗎!
他倆禦劍,自然遠非修為低微者可比,頃刻之間便到了蔣修思的府居。
林栖左思右想,要是小師妹要的是護心鏡,那她自然可以向同門的大師兄借用,如何也不必與魔修勾結。況且,她對待那魔修也無甚好臉色,看來也未必是授人把柄,不得已而為之。
難道是,她并非要借用護心鏡,而是要摧毀它?
沒等他思量出結果,兩人的交談聲又吸引走他全部的注意力。
小師妹在他面前和在蔣修思面前實在判若兩人,說不出的和順,毫無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只是音色仍稍顯冷冽。
“師尊,有什麽事要我去做?”
林栖只聽得一陣細微的聲音,仿佛蔣修思取了什麽,又遞給了小師妹。
而很快地,小師妹就發出驚訝又感動的聲音,喚了句:“師尊。”
蔣修思道:“拿去吧。”
良久,小師妹道:“多謝師尊。”
林栖暗自想,蔣修思該是也給了小師妹一件極其珍貴的法器吧。
“阿寧,”蔣修思的聲音又響起,無端地讓林栖察覺到一絲勸誡和期待,盡管聽上去他的語氣那麽平淡,“在為師心目中,你是最有望得道的。”
而小師妹的話更是讓林栖不去看也能想到那張臉上是如何的神采飛揚:“師尊,我不會叫你失望。”
說完她的聲音又低了一點,道:“試煉小天地在非選日開啓,要耗費師尊不少靈力,阿寧必将全力以赴。”
蔣修思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道:“無妨,你與旁人不同,耗費再多靈力為師也在所不惜。”
小師妹走後不久,蔣修思便将小海螺放到桌上,伸出食指,輕輕在上面推了推,輕聲道:“睡醒了?”
林栖滿腹心事,心情沉重地從海螺最裏面爬了出來,站在開口處仰面看向蔣修思。他迷茫地問:“師尊,我怎麽在這裏?”
蔣修思也許是真以為他不過在法器內小憩,也許是不欲拆穿,只解釋了句:“見你躺在水邊,就順手撿了回來。”
他此時過分的小,也就不用害怕身體的細微顫抖被發現。林栖目光黯淡,心知向蔣修思告密恐怕根本無濟于事。他想要向蔣修思尋求庇護,然而聽了剛才那一番話,他無法再信任蔣修思了。
小師妹是蔣修思心目中“與旁人不同”的人,他不敢冒險去賭原主在蔣修思心中的分量是否會超過她。
“怎麽不高興?”蔣修思的聲音驚擾了林栖的思索。
不愧是五感極度靈敏的修士,他這麽小一點都能看出他的神情。林栖立刻收斂起消極怠工的情緒,拿出專業演員的素養,道:“只是記憶沒有恢複,看到原本熟悉的景色也像從未見過,有幾分悵然而已。”
他自然而然地為自己的行為做了解釋:“現在好多了。方才看到黃葉飄零,觸景傷情,就幹脆躲海螺裏睡覺了。”
蔣修思瞥了他一眼,又狀似輕松地一笑:“那海螺是讓你潛心修行時不被打擾,或是一時的躲避外敵之用。你倒把它用作酣眠的溫床。”
林栖後背冷汗涔涔,生怕蔣修思這是話中有話。明知道自己還縮在小海螺裏不合禮數,仍不敢貿然出來暴露了自己心頭的膽怯。
他發現在危機當前之時,他對表演的自信心竟然在慢慢消失。但林栖又深深地意識到,倘若他能回去,憑着這些經歷,他必定能在表演上實現更多的突破。
他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怎麽回去?
對表演無比強烈的渴望此時此刻在他心上跳動,而對失去生命的恐懼又使他煎熬無比,他愈發慌張,但又不得不繃着全身之力來演好眼前這一幕戲。
這是他至今的表演生涯中最為全神貫注的一場戲。
“因為是師父贈予我的。”
他催動自己那點少得可憐的靈力,從海螺裏出來,一縷煙般輕盈地落到地面,帶着一點堅定的笑和少年那種天真的、無憂無慮的信賴之情。
他凝視着蔣修思的眼眸接着說道:“所以徒兒覺得只要躲到裏面就會安心。”
蔣修思方才那點戲谑已經無影無蹤。
兩人對視着,短暫的幾秒裏,目光之間就流淌過許多東西。
“僅就因為是我送的?”蔣修思又這麽問了一句。
林栖毫不猶豫,道:“是。”
蔣修思轉身,視線移到牆壁上那副旁人怎麽看也看不透的畫上,道:“那便回去繼續歇着吧。”
“嗯。謝師尊。”林栖的心稍稍回落,驚濤駭浪終于過去,他這艘小舟僥幸又躲過一劫。
剛踏出門外,卻又聽到蔣修思問道:“你是相信一個人能夠放下執念,還是相信人心難以扭轉呢?”
這問題如此耐人尋味,像試探,又仿佛不過是随口感嘆。林栖的心顫抖着,慢慢回頭道:“人是往前走的,過去的日子不斷在身後湮滅,挽回不了,又何必挽回?而人心往往是瞬息萬變。”
他垂眸醞釀一番,又看向蔣修思:“我說得對嗎,師尊?”
蔣修思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你回去吧,”他道,“桃林裏有我送你的東西。”
林栖應了一聲,喚出玉笛,飛往自己的居處。飛上雲間,他才稍微松弛下來,心裏冷笑道:一會兒說願意為了我受傷,一會兒又對小師妹暗示她是最特別的存在。蔣修思,端水大師。
他差點就把自己的小命全交到蔣修思手上了。如今才明白,他一個外來之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蔣修思這人反複無常。上次說讓他不必糾結從前是何性情,照自己的心情活下去就好。現在又懷疑他,問他人是否會變,真是有病。他還是快些找到回去的方法才是。
正滿腹牢騷着,他便已到達桃林。不得不說,從空中俯瞰,這一片天地如粉霞一般,燦爛耀眼,美不勝收,實在賞心悅目。
他緩緩落地,步入桃花林間。風微動,片片桃花飄落,不似那黃葉凋敝,只顯出一種幻夢般的、迷離的美。
清風露正是取自桃花瓣上的新鮮晨露,也就怪不得它那般滋味清爽,令人難忘了。
突然的,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砸了下來,在他頭上輕巧的一蹦,又向他手裏跳去。
這玩意兒像成了精似的,自發地停在了林栖的手中。林栖一看,吃了一驚,這桃花開得正盛,怎麽會結桃子啊!
他下意識要将手中那脆生生的鮮桃扔出去,腦中卻閃過一道光,這就是蔣修思說的禮物?
他遲疑地再看向那成精般的桃子,只見它形狀優美,表皮白裏透紅,還散發着桃子特有的清香。
剛給小師妹送了聽起來就很厲害的什麽“試煉小天地”,現在又送我只破桃子?
端水至少也要端平吧!
作者有話要說: 林栖:超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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