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裴富貴整個人都是傻的,想破口大罵,但那些随從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從桌上扶下來,不知道誰往他胳肢窩一摁,頓時抽疼得說不出話來。

那些人卻滿嘴好話一臉恭敬的将他帶出了院子,任誰都看不出背地裏下狠手。

明眼人一見就知道裴涼這是在收拾親爹。

可美味當前,誰稀得理會他?再者說人閨女現在有本事有排場了,當初敗家業的事是得好好清算。

否則這麽個爹,不管束着掙金山銀山也得敗光。

裴涼一起跟衆人吃完飯,又飲了幾杯酒,散席的時候将禮品分給衆人,當初發了力的族長和幾位叔公家給的禮尤其厚。

畢竟幾位輩分最高的宗族長輩才能在禮法上壓下裴富貴,以往裴富貴老是鼻孔朝天,瞧不起鄉下窮親戚,但後來一己之力敗壞家業,便再無法擡起頭來了。

裴涼回到裴家祖宅的時候,裏面已經收拾好了,裴富貴坐在正廳,面前桌上有一碗灑了一半的粥。

兩個身材魁梧的家丁一左一右的站在他旁邊,裴富貴是起也起不來,眼前就那碗粥愛吃不吃。

見裴涼進來,他冷笑道:“你現在好本事,我可是你親爹,你發達了回來跟我耍威風,可你別忘了要不是那筆存銀,你哪兒來的機會東山再起,人在做天在看,你虐待父母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裴涼坐在正廳那把太師椅上,這把椅子木料雕工都很好,以往尊位是裴老爺子坐的。

裴富貴在這幾年中,早已把家裏能賣的東西賣了,這兩張椅子也一樣。

不過裴涼随身帶的人,放現代個個都是年薪七位數往上的頂級特助,古人更加吃苦耐勞,一份待遇優渥,東家寬厚的工作,能讓他們拼命挖掘自己的價值,以提高競争。

所以收拾屋子的空檔,已經有人去隔壁村兩個掮客哪兒把還沒倒手的東西買回來了。

裴涼往那椅子上一坐,裴富貴恍惚看到了自己這輩子最為懼怕的老爹,下意識心虛不已。

就聽裴涼輕笑一聲:“把粥喝了。”

裴富貴回過神,想到我才是她老子,猛地拍案而起:“你自己吃香喝辣,把那些個鄉下窮酸貨喂得滿嘴流油,讓你爹吃糠咽菜?”

裴涼使了個眼色,一仆婦拿着個空碗轉頭進卧房,不一會兒端了一碗騷臭刺鼻的黃湯出來,正是裴富貴兩口子好多天沒換的夜壺裏那物。

仆婦将黃湯放稀粥旁邊,裴富貴預感不好,便聽裴涼道:“不喝粥,就喝另一碗。”

“我不是那等刻薄父母的子女,沒得自己吃飽讓親爹餓着肚子睡覺。你今天必須得填飽肚子。”

至于用什麽填,這個選擇可就大了。

裴富貴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折辱,便是當初輸掉天香樓,被一群地痞糾纏恐吓,也沒有這麽過分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涼,就看到她女兒看着自己的眼神。

沒有絲毫敬畏孺慕親近,也沒有失望怨恨,那是凍得人骨縫生涼的冷漠,這種眼神裴富貴看到過。

他小時候有一次在一擔剛送來的大米上拉了泡屎,那次不論母親怎麽掩護求情,他爹都把他打得整整半個月沒下得了床。

當時他爹看他的神色是恨鐵不成鋼,而裴涼此刻的眼神,就像是當時他爹看到他拉的那泡屎一樣。

多看一眼都嫌惡心,又因為不得不處理而滿心不耐煩。

裴母想求求情,但還沒開口,就被裴涼一個眼神給逼了回去。

她開口道:“我明日一早還要趕路,沒空在這裏耗時間,父親若不選,我便當你都喜歡,讓他們兩碗都喂你如何?”

裴富貴心寒得牙齒發抖:“你,你就不怕——”

“不怕!”裴涼一手支在座椅扶手上,漫不經心道:“沒好處的情況下,沒人會替你這種爛泥出頭。”

“我辛苦打家業,不是為了帶着廢物升天的。外面還有很多事要忙,我不想花任何精力在一坨狗屎身上。”

“但你這坨狗屎只要善加利用,會給我帶來不小麻煩也是事實。當然,從源頭解決問題那是最一勞永逸的。”

“可生恩畢竟還殘留一絲,因此從現在開始,我會讓留一些人貼身伺候,今後你就安心做你的氣派富家翁,別的什麽都別想。”

“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若是你膽敢與外人接觸,或者意圖逃跑,除非你有那份能耐一口氣解決他們所有人,否則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

“我裴涼寧可喪父,也不願走到親人變仇人的地步。您可明白?”

這是明擺了說他耍花招就直接送他去死啊。

裴富貴汗如雨下,他正道上不聰明,歪門邪道的小心思倒是轉得快。

如果惹毛了,周邊這幾個面目兇悍的一刀宰了自己絕了後患,裴涼肯定巴不得,只要兇手自己找個嫉妒主家之類的借口把罪抗下來,裴涼絕對少不了對他們家人的撫恤。

或者她本來就是打的讓他恐懼逃走的目的,這會兒世道這麽亂,外面死個把人多正常的事?

裴富貴面如金紙,渾身發寒,牙齒顫抖。

就聽裴涼又沖桌上點了點:“如果明白,就早點用完飯下去歇息吧。”

裴富貴哪裏還敢擺譜拿喬?跟鬼要和他搶一樣,端起那晚撒了一半的稀粥,咕哝幾口喝完。

裴涼這才滿意道:“扶老爺下去吧。”

裴富貴被架起來的時候,整個腿都是軟的。

仆婦麻利的收拾幹淨大廳,裴涼又對一臉驚惶的裴母道:“母親倒是省心,只要有吃有喝便萬事不管。”

“鄉下雖則不如京中熱鬧繁華,吃穿用度,該你的女兒也不會少。所以別學爹那樣不省心,明白嗎?”

裴母蒼白着嘴唇連連點頭,下去時忍不住回頭看了自己女兒幾眼。

幾年不見,女兒徹底長開,與從嚴沉默寡言存在不顯比起來,簡直不像一個人。女兒由老爺子從小帶大,她這個做娘的其實并不如何親近。

只是到底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這截然不同的變化,對他們親爹娘冷酷的态度,讓裴母心驚膽戰,又一時抓不到端倪。

暫時處理裏裴家父母後,裴涼只在村中歇了一晚便動身進城。

雖是數年後返京,倒也不是毫無準備。

她早托人打理好裴家宅邸,又重新盤下店面。

正好,天香樓對面一家原本做珍玩器具生意的,因經營不善把店面轉讓出來。

這位置對于裴涼來說簡直絕佳,所以有人傳信告訴她的時候,裴涼當即讓人出了高于市場三成的價拿了下來。

裴涼一行人帶着無數行禮貨物回了裴家,安頓好後便前往她盤下的門店那邊。

從裴府出來後,明顯感覺到幾道打量的視線,裴涼看過去,幾個附近的貨郎閑漢收回視線。

許是見他們人多,那幾個閑漢并沒有作何表示,而是轉頭離開了巷子,腳步有些匆匆。

裴涼不以為意,她敢回來自然已經設想到了絕大部分狀況。

一路來到新酒樓,這裏還在裝潢,外邊罩了一圈白布,防止窺探之餘,也不妨礙周圍商鋪營業。

裴涼記憶力對這家店面并不陌生,不過她今天來明顯主要目的也不是巡視進度。

因為粗略的看了兩眼,裴涼便帶着丫鬟随從們徑直去了對面。

那迎客的夥計還是以前天香樓的老人,見生意臨門正滿臉堆笑的上來,結果細看之下大驚——

“少東家?”接着大喜:“您,您回京了?”

裴涼沖對方笑了笑:“這幾年過得如何?”

話音一落,夥計臉上便露出苦澀。

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尖細刻薄的女聲:“湯裏撈出頭發絲,洗個碗還有手指印,地下埋汰得,客人一進大門眼睛都沒處放,就這還說我冤枉你們?”

“我告訴你們,如今的天香樓可不是以前那來者不拒的破落戶,成日裏進出的哪個不是掉根頭發下來就砸死你們的貴人?”

“還給我念着從前的規矩呢?他裴家給你們開工錢嗎?現在你們是魏家養的狗,少給老娘吃裏扒外。”

“一個個的都出門打聽打聽,哪個酒樓的東家這麽心善,自個兒不掙錢還養這麽一堆吃白飯的?”

“今天沒得說,這錢扣定了。”

有人連忙求道:“雖說開工錢,但這幾年我們逢年過節分紅獎勵都沒有,客人打賞也應您要求全部上交。每天除了酒樓裏的活計,還有更種使喚,咱拿這份工錢也不算占便宜了。”

“是啊,我閨女上旬生病,醫治了好多銀錢,這個月都揭不開鍋了,不能再扣了。”

“喲~,我怎麽養不熟,合着個個都是白眼狼。還分紅?我就不信你們一個個沒有偷拿酒樓的肉菜米油回去,這麽大個酒樓,便是指縫漏點,也夠養活你們這些耗子了,還跟我哭窮。”

“窮你就別生病,賤命一條的丫頭片子,還矯情上了,你既然闊綽去看大夫,那想必是不缺這口飯吃的。”

“你——”衆人怒目而視。

魏母搖着扇子譏笑:“怎麽?跟老娘橫?狗膽包天了是吧?”

“南城厲爺可是發過話,讓我有事招呼一聲便可,人家厲爺手下兄弟幾百號,你們自己爛命一條,倒是想想家裏的妻兒老母。”

見衆人忍氣吞聲強壓下憤怒,魏母臉上露出得色。

恍惚聽到剛剛門口夥計好像喊了聲少東家,便心滿意足的回過頭:“乖女兒,你過——”

魏氏嘴裏半截話被鋸斷一樣,瞪大眼睛見鬼似的看着裴涼。

而裴涼則笑眯眯道:“魏夫人,人不能亂喊。”

“晚輩命強,倒是犯不着學那迷信婦人認蛇蠍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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