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師飛羽很早便知道裴涼要進京,不過他如今要務在身,不可能立時相聚。

直至今天才有了幾日休沐的機會,回到家稍作休整便過來了,正好趕上午飯時間。

邱三響和應四季幾人也跟着,這些家夥一聽裴小廚學成歸來,重開酒樓,喜得這些日子撓心撓肺的等放假。

當初行軍途中她的廚藝便那般了得,如今打磨精進,又在自己的酒樓放開發揮,還不知道好吃成什麽樣。

于是家都沒回便攏在他們世子周圍要一起去蹭吃。

果然到了酒樓這邊人聲鼎沸生意興隆,看外面的贈禮花籃,來捧場的人不少。

只是一進去便發現,這酒樓裏的熱鬧跟他們想象的好像不一樣?

大多食客一邊享用美味,一邊看猴戲似的對一個方向指指點點。

而靠大堂中央的一桌,則桌翻碗碎,雞飛狗跳,一個錦衣老爺按着一傻大個喝罵毒打。

也是魏映舒他們一心想找事,所以一開始便選了中央的位置,本意是方便讓裴涼難堪的時候,不讓各個方向的客人耽誤看戲。

結果好麽,最後還是由他們自個兒享受這全方位的戲臺。

見師飛羽一行到來,原本打算離開的魏映舒已然忘了目的,眼神頗為癡怨委屈的看着對方——

“師,師公子。”

師飛羽對她倒也頗有印象,因種種原因,這魏姑娘最近一兩年造訪師府的次數不少。

師飛羽雖不怎麽在家,可一旦回去,卻是次次撞上的,師侯爺與師二都對她的手藝推崇備至,師飛羽也嘗過她做的菜,倒确實精致美味,比之當年裴涼的手藝更好。

對方打招呼,師飛羽便點了點頭,視線并沒在她那楚楚可憐眼中仿佛有千言萬語的身上停留。

而是沖着她身後問道:“怎麽回事?”

魏映舒滿以為她問的是自己,心中甜蜜,連這天大委屈都消減大半。

正要說話,卻聽到裴涼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沒什麽,先賣我劣質食材,又賊喊捉賊想敗壞我酒樓聲譽而已。”

說着三言兩語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魏映舒整個人都是僵的,她不可置信的緩緩回頭,見裴涼姿态從容的與師公子侃侃而談。

一時間又氣又恨,只覺得這女人好生無恥,見到貴人便恬不知恥往上貼,人家師公子是在跟你說話嗎?

而心中是決計不願意承認,這兩人是可能認識的。

師公子潔身自好,不近女色,與她從小到大遇到的凡俗男子都不同,怎麽會?怎麽可能?甚至還是她最讨厭的一個女人。

然而她的自我欺瞞很快被打破,師飛羽聽完,便揮了下手,他身後的近衛上去将茍家父子拉開。

将茍公子直接推給順天府的那幾個捕快,開口道:“既事已澄明,還不将這坑騙錢財,構陷他人的奸商給帶回去,嚴加審問?”

幾個捕快本就是來拉偏架的,誰知己方蠢笨如豬,都這份上了居然被當衆揭穿。原本想含混離開,可人家師世子都發話了。

莫說他們以及交代他們幹活兒的府尹公子,便是順天府尹本人來了,都得俯首聽令,不得怠慢。

幾人便硬着頭皮羁押了茍公子,那茍老爺便是想打死這禍害,卻也不敢就這麽看着他進大牢,何況被貴人親自交代招呼的,指不定拔出蘿蔔帶泥,讓人做手腳從這蠢貨口中挖出家門生意見不得光之處。

便連忙道:“世子爺勿惱,一切都是誤會,這傻子天生口味異于常人,就好這稀奇古怪的變質食材。”

“确如裴掌櫃所想,送來這批食材僅供自己每次花費而已,不敢耽誤其他客人。”

“至于方才失心瘋反口誣陷,全是受這賤人蠱惑。”他指向魏映舒:“這賤人與裴掌櫃有世仇,又成日裏水性楊花,勾得那無數男子俯首帖耳,定是得知我家那傻子喜好,所以撺掇他行那不齒之事。”

魏映舒豈能容別人在心上人面前诋毀她放蕩?連忙道:“茍老爺莫要血口噴人,您大可問問茍公子,我可有說過這話?”

茍老爺冷笑:“小娘皮,糊弄一幫傻子就真當自己什麽人物了?玩這套花樓裏的雞個個都是你祖宗。這女人想從男人身上勾點什麽東西,還用得着明說?真當自己冰清玉潔呢?”

魏映舒平日裏被擡着捧着,哪裏受過這等粗俗言語的侮辱。

眼眶都紅了,連忙沖師飛羽道:“師公子,我不是——”

那茍公子還想給心上人正名,卻被茍老爺眼疾手快一個嘴巴子,力道十成十,頓時嘴都被扇爛了,眼冒金星腦子翁鳴,便也說不出話來。

茍老爺的圓滑豈是自家蠢貨可比?他心知光是狡辯無用,重要的還得讓裴掌櫃這苦主高擡貴手。

于是便滿臉賠笑道:“裴掌櫃重開天下第一樓,按理說我今日該備上厚禮相賀,想當初裴廚還在時,與我茍家也是多有合作,多年來皆大歡喜。”

“今日一個疏漏,竟讓這畜生幹出如此損情分的事,實在令人汗顏。不過裴掌櫃放心,明日我自會按着這逆子登門謝罪,另為了慶祝天下第一樓回歸,往後三年我茍家供貨概不收費,且絕對精挑細選,供應最上等貨色。也算是全了當初裴老爺子與我之間的生意情分。”

這條件不可謂不優厚了,茍家分行專營的珍惜食材,貨源穩定品質良好,三年的免費供應,那也是一筆很大的數目,足夠贖一個傻兒子。

這還是最淺顯的好處,茍家那些天南海北的珍惜食材與貨物,長期以來供應源都比別處穩定,這便說明至少在這塊他們的人脈路子很廣,雖然可能只是底層脈絡,但善用的話好處也是說不完的。

值得裴涼擡這個手。

而且雖然裴涼覺得這種傻子倒是早早沒了,可能于家業有益。不過古人注重恩義情分。

茍老爺口口聲聲提到已逝的裴大廚,在場老客中也有不少是做裴家供貨生意的,方才雖則看茍家笑話,但此番代入,怕也是希望若自家有不肖子孫敗壞商譽,經年合作的人還是能看在往日情分不要趕盡殺絕,累及家人的。

于是裴涼便笑道:“茍老爺哪裏話,既誤會澄清,那便是虛驚一場。祖父也說過,當初天香樓能得諸多贊譽,各位老板的仗義也是重要的,且莫為那小事傷了日後的合作情分。”

茍老爺得裴涼這話,便知道對方與自己還有合作期許,自是松了口氣。

正待提拎着人告退,師飛羽卻道:“既然是自身愛好,那便坐下來吃完吧。”

不止那道紅燒犴鼻,其他問題食材的菜也陸續上來了。

茍公子這會兒已是鼻青臉腫,牙碎血流,卻還得被按着吃完一桌惡心的菜品。

茍老爺是只求貴人不事後追究,對兒子吃頓教訓那卻是滿心贊同的,聞言便冷笑:“也成,你先吃完飯,我讓人在這兒守着你,剩一口你都得給我舔幹淨。”

茍老爺一走,師飛羽又看向這桌其他人:“你們既是一行,想必口味相近的,坐下一起吃完。”

那些公子臉色大變,他們也大多出身權貴,可都是游手好閑之輩,否則也不會這個時間特意結伴上門找茬了。

與師飛羽這等家世一等本身又有實權的那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此時師飛羽的近衛已經将他們按回了各自的椅子上:“請吧,諸位大爺。”

魏映舒若這時候還看不出來師飛羽在給裴涼撐場,那就是瞎子了。

她眼中似有霧氣湧動:“師公子?”

師飛羽正轉身上樓,聽到她的聲音方才想起來般:“哦,她也一樣。”

然後魏映舒也被摁回桌上了。

魏映舒只覺得自己被按下去的不是身子,而是日漸騰升的期望。

師飛羽對她冷淡,她渾不在意,因為對比之下,他對其他女人更加視若無物。自己好歹能與對方偶爾說上幾句話,且師侯爺和夫人也都對她滿意。

魏映舒滿以為他只是性子淡漠,但自己的存在多少是有點特別的,然而此時卻看到師公子為了她最讨厭的女人,将她猶如畜生一般按在這裏食咽那惡心之物。

魏映舒眼淚吧嗒吧嗒的就下來了,周邊幾個公子雖然受辱,但見心上人如此,連忙加快動作自告奮勇,倒是沒讓魏映舒的舌頭沾那難堪之物。

他們還只當女孩兒受委屈心酸,哪裏知道魏映舒此時根本是替別的男人難過。

只是這會兒丢人,幾個公子的家族好歹在京中也是有名有姓,今日之恥,怕回去無法善了。

最後一行人是腳步虛浮着出去的,待他們走後,剩下的食客倒是更專注飲食。

因着口味絕佳,所有客人都是撐得溜圓互相攙扶着走出來的,又出去口口相傳,慕名而來的人便更多了。

即便過了飯點,整個酒樓人還是不見少,甚至桌子不夠只能在外邊排隊。

後廚忙得腳不沾地,直到耗盡了庫存食材,才在衆人抱怨聲中關店。

到這時候裴涼才有空歇一歇。

畢竟才剛回來,後廚與她現在的節奏還沒有完全磨合,等順了就好多了。

裴涼喝了口水,來到二樓師飛羽他們那間包廂。

他們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不對,應該是已經吃了兩三輪了,畢竟這會兒都快晚飯時間。

這裏的飯菜太香,但凡肚子裏消化出一點空隙,他們就能接着吃。

見裴涼進來,應四季他們趕忙起來笑道:“來來來,知道你忙了一天,給你留着呢。”

說着把幾份單獨叫的菜端上來。

裴涼笑道:“我就在廚房,還能餓着不成?”

應四季嘿嘿一笑:“那不同,世子爺說了,待在廚房的時候鼻間全是油葷,反倒沒有胃口,這些都是清淡養胃的,滋味鮮極了。”

說完才想起這本就是她自己做的,便撓頭傻笑。

邱三響看了眼自家主子的顏色,把這傻子拽了出去,走前收拾幹淨殘桌,包廂內這才只餘師飛羽和裴涼兩人。

師飛羽起身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先填填肚子吧。”

裴涼也不客氣,端過一碗蛋羹慢慢的用了起來,待胃中充滿暖意,她才抽空打量師飛羽。

豈料師飛羽坐在一旁,已經看了她多時了,撞到她的視線時臉上閃過一絲郝色,身體下意識的坐直了些,以便自己沒那麽姿态盡失。

幾年不見,雖然常有書信往來,但印象中的面貌身影出現在眼前,被重新勾勒的時候,還是頗有些新奇,以及一絲雀躍的別扭。

因為師飛羽還記得當初分別時兩人說的話。

這會兒他的心情跟每一個剛确認關系後就從軍幾年,與自己女人分別的男人沒有不同。

幾年來反複咀嚼分別是對方低頭羞澀的回應,內心充滿期待,等再見時,當初還略有青澀的女子已經出落得風華絕代。

師飛羽原本從軍營裏出來便想直接趕到這邊的,卻半途想到什麽折回了家,把自己又重新洗刷打理了一番,一連換了好幾身衣服都不甚滿意。這輩子都沒怎麽分心在這些事上的人,突然就跟個想在花會上争奇鬥豔的小娘一般。

剛進門那會兒他面上不顯,實際上不論從站姿氣派言行,哪樣不是在暗搓搓的展示。

顯然這套裴涼是吃的,因為她這會兒打量自己的樣子,眼神裏便充滿期待以上的欣喜。

她性子與一般女子不同,除了當初臨別之際交換真心時的羞郝,平日裏倒是坦然大方,從不掩欣賞之意。

想必她心裏也是高興的吧?

裴涼自然高興,幾年下來師飛羽外貌更加完美撩人,數度戰役的歷練和權利的攀升,使得他在自己外表最優秀的年紀兼具了這個年齡極其罕見的上位者特質。

若不是還沒給錢不合适,裴涼這怕是已經忍不住了。

見她吃得差不多,師飛羽問道:“怎麽選這個時候回京?”

裴涼直接道:“因為快入冬了。”

聽她這麽說,師飛羽神色一繃,沉默了數息之後,才重新開口:“既然猜到如此,那你就不該回來。”

他早該想到,以她的聰明才智,眼界手腕,怎會察覺不到這麽明顯的征兆,她跟那些醉生夢死的人從來不一樣。

裴涼卻道:“如此大好機遇,我為何不回來。”

師飛羽一驚:“你——”

裴涼勾唇,看着他笑了笑,眼裏不再掩飾野心。

“各地連年天災人禍,今年尤甚,只有兩江沿岸尚能滿足征收。只是皇帝享受要錢,各地赈災要錢,鎮壓叛軍也要錢,便是寥寥數個未被波及的省份,一般百姓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我們不好過,北邊的朝廷也一樣,今年春季便開始爆發鼠疫,牛羊死了大片,這些事皇帝忙着醉生夢死可能壓根未注意到奏折,但做生意的商人一清二楚。”

當然也可能不是沒有注意到,而是災亂造反得大事面前,這種事且排不上號。

“今年北邊戰事壓力大減,無非是他們自顧不暇。可即便傷筋動骨,那也要過冬的,如今他們偷偷南下購糧無門——”

“你怎麽知道?”師飛羽皺眉,這可是重要的機密。

裴涼道:“因為都被我買了。”

師飛羽只覺得吸了一口涼氣,又聽對方道:“不過放心,便是沒有我,他們也買不到糧。”

“近年糧食減收,糧價年年攀升,那些大糧商都想囤積居奇,北邊朝廷才遭大害,出不起價,根本沒有糧商搭理他們。”

“那你是怎麽買到的?”師飛羽順便問了句。

裴涼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她怎麽利用當時手裏有限的資本作為杠杆一步步進行利益置換,最後撬動那些富可敵國的大糧商手裏的存貨的。

這期間涉及的經濟原理和談判技巧,甚至适當的陰謀詭計要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便是師飛羽本就是個多智近妖的天才,也無法憑空理解自己毫無基礎的知識架構,但也聽明白了一點。

那就是現在裴涼有錢,非常的有錢,并且她手裏還有糧。

裴涼接着道:“北邊冬天不充裕,今年更是沒有一顆存糧,又知道南邊的富戶已經數年戰事不斷,如今已是馬盡兵竭,不堪一擊,這樣一來他們入冬前會幹什麽不言而喻。”

師飛羽一個字沒反駁,因為這和他的判斷是一樣的。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拒絕了月前鎮壓西南亂軍的聖意,選擇留在京師,駐紮北地,就是料到必有這一戰。

如今朝中政敵卻拿他危言聳聽,好大喜功來攻擊他,便是皇帝最近也多有敲打。

這并不只是言語态度上的,上個月的軍饷已經拖了好多天了,将士們入冬的大衣鞋襪也遲遲未撥銀購置,糧草更是一拖再拖。

師飛羽道:“所以你回京城,是為了讓我贏下這場戰事?”

裴涼搖搖頭:“只對了一半。”

師飛羽看了她半晌,終于才确定她腦子裏想的就是如他所想般大逆不道的事。

其實早有征兆,她當初既能看出他一片野心,談起皇帝毫無敬畏,在他面前不加掩飾。這讓他終于确定了,他所料沒錯。

于是便聽她道:“設想一下,這一戰是無法避免的,但如果按照原有的條件,真打起來,最可能的結果是什麽?”

師飛羽冷笑一聲,幹脆不再掩飾如今駐北軍的窘迫。

“我能贏,但必是代價巨大的慘贏。”

裴涼就笑了:“怕還不止。”

師飛羽看過來,聽她道:“北邊蠻族如今确實也沒有能力發動一場真正的侵略持久戰。”

畢竟同樣也是元氣大傷,物資匮乏,賴以為戰的馬匹也在疫情中折損大半。便是大梁如今再千瘡百孔,他們也沒有能力幹脆南下一舉占領半壁江山。

“但此時劫掠之戰是他們入冬前最後的希望,所以勢必來勢洶洶。恕我直言,第一波沖擊,你無法硬抗,只能選擇戰略性撤退。”

“本朝太祖開國以來就誓言天子守城門,你一退,後面就是京城,怕是得朝中大亂,以你對皇帝的了解,他會幹什麽?”

師飛羽毫不遲疑道:“南逃。”

确實也如此,雖然原著是以魏映舒的視角,對天下格局變化描述不深,甚至對于男主角師飛羽的各項戰役成就也僅僅是以一個結果帶過。

但其實這其中的因果,只要稍加梳理便明明白白。

原著确實是皇帝在北蠻來襲将要破城之前,帶着一衆大臣倉皇逃到南邊,又建立了南朝廷。

魏映舒因為結識京中不少權貴,出逃之前,那尚書公子高樂章抛下妻子跑去帶她一起逃亡,所以她也去了江南。

因此才有後來隋二師叔替裴家報仇,聯合衆酒樓對魏映舒施壓的劇情。

而師飛羽好不容易擊退北蠻,南下迎聖駕回朝,卻遭到皇帝猜忌與大臣攻讦。

此皇帝能力平平,卻誇功自大,滿以為自己知人善任,帝王權術爐火純青。

卻因無視師飛羽的忠告,導致狼狽奔逃,對于一個帝王來說簡直奇恥大辱。于是對于立下奇功的師飛羽,他不但沒有嘉獎感激,甚至覺得他的存在就是自己無能的證明。

又有其他不想被事後追責,或者坐看師飛羽一家坐大的小人讒言,竟要将他下旨定罪。

于是原著全文中最牛逼的主角光環出現了,魏映舒僅憑一席飯菜,以及各種在看客看來莫名其妙毫無說服力的話術勸說下,皇帝居然饒了師飛羽一馬。

這也是師飛羽從那之後對女主另眼相待的原因。

若說小說裏都是扁平人物,但如今已裴涼對師飛羽的了解來看。

如果他不是被智障光環籠罩,那就是看上了女主那降人智商的本事了。

這麽一說,原著中好多地方還真頗有可細品之處。

不過此時這些都不重要。

在師飛羽回答出皇帝很可能南逃後,裴涼便确定了,這家夥怕是連南下迎聖駕都是一場作秀,那險死還生的差點被降罪可能也是。

為的就是在背叛皇帝的時候能夠師出有名。

裴涼笑了,她看着師飛羽:“我就喜歡對未來有清晰規劃的。”

“所以我更願意投資很清楚知道自己該怎麽做,而不是空喊夢想的年輕人。”

這話在師飛羽聽來有些莫名其妙,但接着裴涼又道:“那麽接下來的事就明顯了。”

“北蠻兵力無法打持久戰,京師卻很可能懸空無主。原本各方已經紮根良久,分割清晰的利益空了出來。”

“這大好時機,我豈能錯過?”

說着站起來,來到師飛羽身後,兩只手依次搭在他肩膀上,她的手并不像其他女子般柔軟細膩,仿佛帶着無盡的力量。

但同時在他肩膀上游走,卻極盡暧昧。

最後裴涼低下頭,氣息沾在他耳朵上,輕聲蠱惑道:“你瞧,只要善用機會,萬物唾手可得,哪怕是這天下。”

“我知你有淩空之志,但單打獨鬥勢必艱難。人應該做自己擅長的事,你若能心無旁骛決斷乾坤,所求之事必定如探囊取物。”

“你擅長平複四海,執掌天下,而我擅長的,恰好就是你現在需要的。所以不用感到屈辱和難堪。一個人想要什麽,就得付出相應的犧牲,為夢想敢于放棄一些堅持的事,也是很了不起的決心。”

“就像這次一樣,無需耗費多餘的精力在匮乏的軍需,無人理解的危機上,終日琢磨的就是如何折騰手裏的有限資源,被蠢貨的鼠目寸光絆得處境狼狽。”

“但如果是我,你在任何階段的需求,我都能及時預判并提前滿足,直至你夢想成真那天。”

最後她嘴唇仿佛要貼在師飛羽耳廓上:“所以,做我的人如何?”

這番富婆包小白臉的類似話術,裴涼沒少說,年輕人自尊心高,所以說話也是得有技巧的。

她的目的是美妙的肉體,又不跟那滿臉橫肉的暴發戶似的奔着磋磨人去的,沒必要靠侮辱貶低迫使人就範,那沒格調。

也因此她和每一任包養的帥哥渡過的時光都很惬意,就是每次分手的時候都有點不好看。

明明是單純的金錢關系,一個個最後都以男朋友自居,沒了分寸。甚至在她找新歡後大吵大鬧,

啧,明明分開的時候一個個已經是功成名就體面人了,還這麽失态。

所以裴涼身邊負責給他處理前任電話和約見以及突然造訪的助理,工資開得很高,很高很高。

師飛羽這會兒全身的感官仿佛就集中在耳朵尖,整個人心跳加速渾身發軟,仿佛置身雲端。

其實裴涼手放上來的時候他注意力便跟着她那雙手游走了,從肩膀到上臂再似乎經過的胸膛。

對于裴涼的話,他是聽得迷迷糊糊的,只聽到她理解自己的野心,處境的艱難,所受的委屈。

然後恍惚聽到她想要幫助他,只是讓他別覺得屈辱。

笑話,他師飛羽豈是那等一邊受人恩惠又一邊自覺辱沒的無恥男人?

卻也感動于她的一片苦心,明明面面俱到,眼巴巴的跑來幫忙,還要考慮他的自尊。

她必是愛慘了我,才會如此小心翼翼。否則以她的果敢爽快,豈會說這麽多本就不必多言的事?

直到最後一句‘做我的人吧?’,在他腦中清晰炸開,幾個大字占據了他的腦海。

師飛羽再也忍不住了,他起身拉過裴涼,在她唇上落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回答道:“嗯!我必不負你。”

裴涼心道,這倒不至于,只要被她包養期間別打野食就行了,她有潔癖。

只不過他答應得似乎有點快?裴涼還以為師飛羽這種本就位高權重,尊卑觀念深重的人會很難。

都做好他拂袖而去,再徐徐圖之的準備了。

這邊雞同鴨講新鮮出爐了一對璧人,那邊魏映舒回到天香樓後,打發走一衆公子也一直沒離開。

師公子從午食時間進去就再沒出來過,便是吃飯,哪有吃這麽久的?

後來甚至常在師公子身邊行走的幾個小将都出來了,他還在裏面。

魏映舒越等心裏便越沉,師公子到底和裴涼什麽關系?以至于他會花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在她身上?

然後突然就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師公子,那時候她贏了天香樓,卻輸了聲譽,在天香樓內獨自坐了一夜。

第二日推開窗門,就看到師公子騎着駿馬朝晨光中逐去。

現在想想,裴涼當初離開京城,也就是這天,厲深的人還回來說她找到一隊士兵做靠山,害得他們不敢靠近,不敢妄動,以至于眼睜睜看她逃出京城。

原來如此,原來那時候裴涼就搭上了師公子。

魏映舒咬牙暗恨,随即看到兩人從對面樓大門出來。

師公子臉上帶笑,那是她從未從他臉上看到過的表情,魏映舒就這麽癡癡的看着對方離開,然後裴涼轉身回了酒樓。

她越想越心焦,滿以為自己的進度雖然不甚滿意,但也是唯一出挑的,卻突然發現,有一個自己最讨厭的人早已接近目标。

魏映舒坐不住了,第二日一早便出門去了師府。

師府門房與她熟絡,又有師夫人交代,不用通報便放她進去了。

此時師家還未用早膳,一見魏映舒過來,師夫人立馬就笑了:“我說如何今日一早便心情大好,原來是有口福了。”

魏映舒便是心裏焦急如焚,自然也不會在侯爺候夫人面前失禮,笑着進了廚房,不多時便整治了一桌香飄四溢,精致奢侈的早餐。

此時師二過來請安,見到魏映舒,臉上不掩興奮:“映舒你來了,用早飯沒?沒有一起吃。”

師夫人卻笑罵道:“你以為魏姑娘是你?終日懶懶散散,快日上三竿才起床,早食都要人三催四請。”

魏映舒其實沒來得及吃早飯就過來了,但聽師夫人這麽一說,便也不好意思承認。

于是便笑道:“我已經用過了,侯爺夫人還有二公子不必在意我。”

說着便接過丫鬟遞過來的一杯茶坐到一旁靜候師家人用早餐。

忍了忍,最終沒忍住問道:“大公子呢?”

師二撇了撇嘴,正欲回答,卻被師夫人打斷:“食不言!”

上等人規矩重,魏映舒頓時臉色赤紅,尴尬不已,不再發聲。

鐘鳴鼎食之家,便是一頓早飯,也不會少于半個時辰,師侯爺要上朝先走一步,師夫人他們用餐結束,擦嘴淨手後,卻都是一個時辰後了。

這才看了眼等待多時的魏映舒,臉上挂着親切熱絡的笑意:“魏姑娘久等了。”

魏映舒便是等得焦急,卻也沒有多大不耐,她心知越是尊貴的人家一言一行都是規矩。所以連忙笑着搖頭。

師夫人便道:“咱們去花園坐坐吧。”

師家富貴數代,宅邸自然精美絕倫,極盡豪奢。

魏映舒置身其中,似乎也平和不少,這才聽師夫人問道:“魏姑娘今日來,可是找飛羽的?”

“卻是不巧,他一早便出門了。”

魏映舒卻道:“不是,我今日是來找夫人的。”

“哦?找我?”師夫人挑眉。

魏映舒憋了一早上的話,終于有了開閘之機,連忙道:“我天香樓對門昨日新開一酒家,酒樓東家便是天香樓以前的少東家裴姑娘。”

“本來這一介商戶民女,自不當在夫人眼裏,只是昨日大公子到場,在那兒足足坐了半天,更與裴姑娘相談甚歡,走時神色輕松,臉上帶笑。”

“夫人作為大公子敬重的長輩,可對此女有印象?”

“裴?”師夫人一笑:“可是與你家有舊那個裴家?這事我聽說了,還說昨日仿佛魏姑娘也去捧場,只是中途鬧了些不愉快?”

魏映舒臉色一白,頗有些無地自容,便含糊道:“同行的人鬧了點誤會。”

好在師夫人也沒有揪着不放,确實安撫道:“我并無印象,不過飛羽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很清楚。”

“他是個不開竅的,便是與人和顏悅色,多半也是別的原因。魏姑娘不必驚慌。”

見她始終沒有放下心,又握住她的手,嘆口氣道:“他生母早逝,我這個繼母再如何想親近,總隔了一層。”

“這孩子從小到大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我師家已然烈火烹油,也不圖他們兄弟倆一定要找門當戶對的貴女惹人猜忌。”

“你是他唯一肯多說兩句話的,侯爺也對你很滿意,又有一身精湛廚藝,讓他另眼相看。”

“放心,再是如何,我師家也只認你。”

魏映舒羞澀一笑,這才放了大半的心。

是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那邊到底如何,還未可知,總歸不用這麽自己吓自己。

又與師夫人坐了一會兒,魏映舒才告辭離開。

卻不知她一走師二都湊了過來,問師夫人道:“娘,我也挺喜歡映舒的,為什麽你老想把她跟大哥湊一起?”

師夫人聽了就來氣,用手絹擦了擦手,冷笑一聲:“一個女人而已,娘什麽時候缺了你的?只不過這女人,你想要也得看看有沒有命享受。”

“娘你怎麽突然滲人得慌?”師二有些不信。

師夫人便掰碎了揉開給他講:“這女人有邪門,長得也不是頂頂絕色的大美人,若說心眼智計那更是笑話,論讨好男人的功夫也平平。”

“但偏就是那麽多愣頭青圍着她打轉,着魔了似的,其中也不乏高官子弟。遠的不說,便是尚書府的高公子,便要死要活的非卿不娶,家裏定的親愣是結成仇。”

“這還不是一個兩個,京中對家裏子弟稍稍上心的太太夫人,誰不耳提面命讓離那妖物遠點?也就你們男人不當回事。”

“你大哥如今如日中天,深得聖眷,要靠你自個兒奮起直追把他拉下來是不可能了。等你爹一去,這師家還有我們娘兒倆落腳的地方嗎?”

“現在他羽翼已豐,外頭咱們使不上力,便只得另辟蹊徑。”

“那姓魏的既然喜歡你大哥,簡直天助我也,既如此成全她便是。她一介平民,你大哥便沒了妻族助益,到時候娘給你說個家世顯赫的貴女,不愁沒有一拼之力。”

“再者這姓魏的一旦嫁給你大哥,你大哥終日有綠雲罩頂之危不說,還會遭到那些痛失所愛的男人的報複。那女人決計是不安于室的,且蠢鈍好控制,只要他內裏出現纰漏,那咱們要出手,就容易多了。”

師二聽得半懂不懂:“不能夠吧?映舒哪有說的這麽邪門?再說若真如您所說,您如何說動爹和大哥娶映舒為正妻?”

師夫人一噎,不耐道:“我自有打算!行了行了,總之你不許裹亂,若事成之後,你還對這女子有心思,到時候擡進後院便罷了。”

說着譏笑道:“別說,你若到時候真能聘兄妻為妾,倒也讓我出了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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