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深宅內院權力更疊 宋甜打算……
宋志遠的書房是明間和兩個暗間打通的大通間,十分寬敞。
書架上整整齊齊擺滿了書,花架上茂蘭盛放,幽香暗送,清新雅致。
進宋府好幾年了,張蘭溪還是第一次進宋志遠的書房,若不是她了解宋志遠的為人,單是看這書房,還真有可能誤會他是個酷愛讀書的志誠君子。
宋竹用托盤送了兩盞紫蘇話梅茶進來,一盞奉給了宋志遠,一盞放在了張蘭溪手邊的黃花梨木小幾上,然後悄沒聲息退了下去,關上了書房門。
宋志遠端着茶盞,聞着紫蘇特有的香氣,想着心事。
張蘭溪看着宋志遠沒有表情的俊臉,心中莫名有些傷感。
宋志遠有許多張面孔。
初見時,他急需她的銀子,卻一直若即若離,似近又似遠,招惹得她芳心動蕩,不顧別人的勸阻嫁入了宋家。
一下轎子,看到穿着大紅通袖袍系着嬌綠緞裙出來迎接的大太太吳氏,她才發現自己上了宋志遠的當——可張蘭溪卻又無話可說,因為宋志遠從來沒說過娶她為妻,話都是媒人說的……
宋志遠想着今日的糟心事,把茶盞放在了身前的黃花梨書案上,擡眼看向張蘭溪:“說吧,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
雖然他嫌張蘭溪沒女人味,可是他心裏清楚得很,內宅這些妻妾,數張蘭溪最聰慧理智,遇到事情和她商議也能得到一些好的建議。
張蘭溪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說完她擡眼去看宋志遠,卻見他挑了挑右唇角,做了個鄙夷不屑的神情,不由一凜,忙低下頭去。
宋志遠冷笑道:“聽你說起來,吳氏可是什麽錯都沒有呢!”
張蘭溪沒有答話。
她若是有了感情傾向,宋志遠又怎麽把她留下,聽她說話?
宋志遠閉上眼睛,身子靠回椅背上,靜靜思索着。
他新近相交了一個叫賀蘭芯的少婦。
賀蘭芯是吏部員外郎賀大人的女兒,與前夫和離後獨居在幽蘭街宅子裏,最是風流肆意,實在是合他的心意,他接連在賀蘭芯家裏盤桓了兩日。
今日上午,他想着回家拿些香料送給賀蘭芯,誰知一到家,就從小厮宋榆那裏得知吳氏帶着阖家女眷,與吳大太太母子倆會齊,一起往法華痷燒香去了。
宋志遠差點氣暈。
法華痷是個什麽地方,他可比誰都清楚,因此急急趕了過去,誰知果真出了事。
萬幸的是出事的不是他的女兒。
他原本便懷疑吳氏的用心,如今聽張蘭溪這一說,心裏更是明鏡似的。
吳氏這是要害他宋志遠的獨生女啊!
他這女兒,自有大用途,可不是吳家這債殼子破落戶能消受的。
片刻後,宋志遠開口道:“你去和吳氏說,大姐兒的親事,我自有主張,讓她以後不要再插手了。”
張蘭溪答了聲“是”。
宋志遠又開口道:“以後家裏的賬目,你來管吧,吳氏只管親朋好友女眷間的禮尚往來。”
“對了,既然吳二郎喜歡中秋,你讓人把中秋送到吳家去吧!”
張蘭溪恭謹地答了聲“是”,擡眼看向宋志遠:“老爺,要不要我去看看大姐兒?”
宋志遠“嗤”的一聲笑了,道:“不必。”
若他一直沒有兒子,宋甜将來勢必要繼承他的萬貫家財。
宋甜若是一只綿軟溫順的小羊羔,将來絕對會被別人生吞活剝拆吃入腹,他留下萬貫家財,也只是白白給她增加危險罷了。
他宋志遠的女兒,得是一只有着獠牙的小狼,這樣才能保護她自己,保全這萬貫家財。
魏霜兒陪着吳氏在上房呆着。
見吳氏臉色灰敗,魏霜兒便安慰道:“太太也不必憂心,吳大舅可是鎮平衛所的千戶,老爺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不會為難太太的。”
魏霜兒拿了個紅通通的蘋菠咬了一口,又道:“再說了,即使為了大姑娘的名聲,老爺也會把這件事蓋下去的。”
吳氏嘆了口氣,道:“三妹妹這是說什麽,我竟沒聽懂?今日之事,頂了天去,不過是我管家不嚴,房裏大丫鬟竟和娘家侄子好上了。”
魏霜兒沒想到到了如今這地步,吳氏還把大家當傻子看,不由冷笑一聲,“咔嚓”一聲咬了一大口蘋菠,專心致志吃了起來。
正在這時,元宵的聲音傳了進來:“太太,二姨娘來了!”
得知管家權被剝奪,吳氏還不算氣,可是當她聽到要把賬目移交給張蘭溪,一下子氣得發昏,半日才緩了過來。
宋家家大業大,單是每日的銀錢流水,她就能克扣下來不少——這些都是她的,是她将來的兒子的,絕對不能落入別人手中!
好在她還是宋府的主母,慢慢來,她的東西,她都會重新搶回來。
吳氏躺在床上,心中恨極:今日之事,都怪宋甜這小賤人!
絕對不能放過她!
此時宋甜正在東偏院忙碌。
她今日活動量太大,在法華痷又不怎麽敢吃東西,回到東偏院時饑腸辘辘,看到金姥姥的那只肥兔子居然還活着,正在竹籠裏吃菜葉子,便主動提出要幫金姥姥把這只兔子給宰了。
金姥姥還以為宋甜說着玩,笑嘻嘻只是不信——宋甜一個嬌怯怯的姑娘家,如何敢見血殺生?
宋甜正有心試試從她爹那裏拿來的那把匕首,就浸洗掉上面塗的毒藥汁,又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然後當着金姥姥和紫荊的面,把那只肥兔子給提了出來,一刀割喉,然後手起刀落開始剝皮。
這匕首可真鋒利。
也許是前世手刃黃子文的緣故,宋甜宰殺這只肥兔子時竟有一種極痛快的感覺。
宋甜把宰好的兔子給了金姥姥,自己坐在廊下打量這把匕首,頗有将遇良才的愉悅。
金姥姥見生得嬌弱婀娜的宋甜居然親手殺死兔子,而且如此幹淨利落,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一邊在東偏院的簡陋小竈上做紅燒兔肉,一邊唉聲嘆氣憂心忡忡:先太太若是還活着,見姑娘竟然敢殺兔子,一定會好好管教她的……沒親娘的小閨女,可真可憐,這樣下去都要變成野丫頭了,到時候被婆家嫌棄,那可怎麽辦……
雖然心裏擔憂,金姥姥做好紅燒兔肉,又給宋甜炒了道蒜蓉燒菜薹,煮了一碗雞蛋湯——菜薹是她在東偏院小菜園裏種的,雞蛋是她自己養的。
紫荊給宋甜擺好飯菜,猶自擔心:“姑娘,老爺會不會叫你過去問話?”
宋甜夾了一塊兔肉吃了,覺得味道鮮香肉質緊實,美味得很,便又夾了一塊,口中道:“我爹不會叫我過去的。”
又道:“你也快去吃吧,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吳氏的大哥,吳二郎的親爹吳順成,乃是豫王府治下鎮平衛所的千戶,她爹一向勢利,輕易不會得罪吳順成的,對吳氏也會維持表面的尊重。
所以今日之事,她爹不會再和她提起。
金姥姥雖然又老又聾,可廚藝實在是高妙,一葷一素一湯都極美味,就連米飯也蒸得軟硬正好,宋甜難得放開肚皮飽餐了一頓。
見宋甜吃完,金姥姥過來收拾碗筷。
宋甜坐在那裏,看着金姥姥的身影,不由想起了前世之事。
前世宋甜擔心自己出嫁後吳氏不肯贍養金姥姥,就帶着金姥姥去了京城黃太尉府,後來也是宋甜給金姥姥養老送終,把金姥姥安葬在了京城西郊的惠安寺墓園。
她給金姥姥入殓安葬,而她自己卻是豫王收屍安葬,人世間的緣分真是說不清楚……
接下來這段時日,宋志遠終于巴結上了豫王府長史蔡和春,常常陪着蔡和春飲酒玩耍。
宋府管家之權由張蘭溪接管,她一向辦事妥當,倒也平安順遂。
吳氏以吃齋敬佛為名,不理家事,只負責與各府女眷間的禮尚往來。
宋府難得平靜了下來,宋甜也等閑不出東偏院的門,不是讀書習字,就是呆在屋子裏煉制各種藥物,也算頗有收獲。
一個多月時間匆匆而過,轉眼便進入了三月。
三月初一這日,宋府花園裏的瑞香花開了,紫色小花香氣撲鼻,甚是好聞,張蘭溪便請示了宋志遠,在瑞香花前安排了上好酒席,又讓小厮從院裏叫了兩個唱的姐兒,請家中女眷一同賞花吃酒。
酒是上好的金華酒,因是女眷飲用,又加了蓮花蜜,清甜可口。
兩個唱的姐兒,一個叫張嬌娥,一個叫肖蓮兒,據說都是宛州城的名妓,張嬌娥彈琵琶,肖蓮兒打着紅牙板,齊聲唱曲。
宋甜擎着水晶盞吃着酒,賞着花,聽着曲,覺得惬意之極。
酒過三巡,歌唱兩套,張嬌娥和肖蓮兒放下樂器,向前花枝招展來給宋府女眷行禮。
她們自是知道吳氏是府裏的太太,專門給吳氏行禮。
按照規矩,吳氏該吩咐人給兩個唱的賞銀的,可吳氏如今不管賬了,管賬的張蘭溪因小厮來交賬臨時離開了,吳氏又舍不得拿自己的私房出來,因此端坐在那裏,不提賞銀子的事。
兩個唱的有些驚訝,以為吳氏拿喬,便又齊齊行了個禮。
宋甜一直在一邊看戲,到了此時,這才開口吩咐錦兒:“二娘不在,我且做回主,給她們一人封三錢銀子的賞賜吧!”
錦兒答了聲“是”,自去封了兩個紅封給了張嬌娥和肖蓮兒。
張嬌娥和肖蓮兒在別家內宅唱,往往只得一錢或者二錢銀子的賞封,見宋甜如此大方,也不理吳氏了,笑吟吟給宋甜行禮:“多謝大姑娘賞賜。”
肖蓮兒最會巴結,貼上來嬌滴滴道:“奴剛學了幾首新曲子,唱給大姑娘聽吧!”
宋甜見肖蓮兒肌膚微黑,濃眉大眼,生得頗為英氣,卻做此小女兒嬌媚之态,不由暗笑,道:“你唱吧!”
肖蓮兒輕扶羅袖,款擺腰肢,在袖口邊搭着一方大紅絲帕,唱了起來:“舉止從容,壓盡勾欄占上風。行動香風送……”
宋甜覺得肖蓮兒口氣雖大,唱的卻着實不如張嬌娥,不由微笑,心道:人還是得有幾分真本事的,這樣拿出去說嘴才能讓人信服。
她由此又想到了豫王府即将進行的女官遴選。
前世宋甜的魂魄跟着豫王,倒也見識過豫王府如何遴選女官。
衆多參選女子,只有讀書通文理者才能通過初試,成為女秀才,然後逐級提升,女史,宮官,以至六局掌印,成為尚宮。
尚宮就是女官的最高職位了。
宋甜打算好好準備遴選,從女秀才做起,一直升至尚宮。
想到有朝一日,別人會尊稱她一聲“宋尚宮”,宋甜心裏還挺舒暢的。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宋甜看了過去,卻見張蘭溪分花拂柳急匆匆走了過來,身後跟着的正是金家的小厮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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