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春色如約,輕叩故人門
聽到庭院又安靜了下來,司空閑打了個哈欠。他沒聽清他們具體說了什麽,只聽到一句“懿王”。懿王是二皇子死後的追封,算是安撫他的舊臣。司空閑猜想這位将軍是曾經二皇子的部下,他對懿王的情報掌握的不是很全,就不知道是哪員大将了。
他還想翻個身,這才意識到自己腕間被上了重重的鐐铐。司空閑骨頭細,手腕被鐵環铐着的地方晃晃蕩蕩的。且不說跑不跑得掉,光是擡手就很吃力了,他挪動了一下發現腳上也被铐了枷鎖,硌得腳腕也有點疼……對了,他的手!
司空閑坐起來低頭看自己的右手,尾指無力地垂着,他屈了屈想讓它動一下,卻只有刺痛的感覺。鶴景樓一向說到做到,說了折他的手指,又怎會給他治療,他早該知道的。
可惜了自己這只提筆的手,司空閑暗暗惋惜,這時聽到竟然有人敲自己的門。他沒吭聲,敲門聲很輕很輕,間隔着叩了三下,這才推開門。
門的方向朝陽,從外向內推開,把屋外的陽光放了進來,光是看着就暖洋洋的。司空閑的視線又情不自禁地落在這個人身上,他長發束起,今天沒穿戰甲,只穿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外袍,棱角分明,在這種天氣未免有些單薄。腰帶鑲着銀邊,層層疊疊勾勒出腰身,和肩膀的比例搭得剛剛好,既不顯得太過壯碩又一點也不弱氣。腳下踩着的硬質長靴也點綴着銀飾,光是看看就煞氣逼人。
修挺的眉峰下,将軍雙目與司空閑觸碰,本來的深不見底一下變為似笑非笑的嘲弄,“喲,這不是齊小王爺嗎?”
司空閑收了目光,靠在床頭将頭轉向內側,仍舊冷淡地沒搭話。他的手放在腿上沒力氣擡起來,還能動的手指來回摩挲着縛在腕間的鐐铐,既盼着這人趕緊走,又想知道關于他的事。
将軍能看出他的不自在,卻樂于捅破他的心事。他只在房間內一掃,就笑了,“衣服一路帶來是打算還我的?”
說着将自己給他的那件衣服拿了起來抖去一路的褶皺,司空閑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知道自己的确惹不起鶴景樓,不過好像還沒輪到誰都能欺辱吧?于是張了張口不悅地要求,“還給我……”
這一開口才發現喉嚨像撕裂了一樣地疼,聲音徹底啞了,也不知道是很久沒喝水了還是那天被傷到了,這麽想想他很想去倒杯水喝。
顯然将軍也發現了這點,一邊看他的反應一邊走到桌邊,手背挨着桌上盛滿水的茶杯漫不經心道:“這本來是我的東西,還好意思說還你?”
司空閑又不吭聲了,表情毫不示弱。
将軍問:“你想喝水?”
他太渴了,水的誘惑力很大,司空閑就點了點頭。将軍挑唇一笑,慢慢将茶杯推到桌沿,司空閑眼睜睜地看着它連蓋帶茶碟滾落了下去,發出不算清脆的嘩啦響聲,水蔓延開,流了一地。
将軍說:“不好意思,手滑。”
司空閑心想到底是哪家的将軍這麽幼稚?不願再跟他搭話了,自己默默地挨蹭着将雙腳踩到床下的地面,手撐着床沿艱難地坐起,打算自己去取桌上的茶壺,可惜還沒等一步,連茶壺都被将軍拎走了,他又問道:“你想喝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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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眼神滿滿的挑釁,好像很期待他發火似的。司空閑真是又好氣更想笑,苦笑道:“敢問閣下是哪路大将,小人在哪一戰的罪過您?”
“我不過是個上不了戰場的小将而已,提了小王爺也未必知道。”
将軍将茶壺遞到他面前,司空閑費勁地擡手接住。鐐铐的重量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是太重了,加上灌滿了水的茶壺他一下子沒拿住,脫手就掉了下去。虧着将軍眼疾手快地截住才免于連最後的水都摔碎。
将軍譏諷地笑他,“小王爺不會連舉杯的力氣都沒了吧?”
司空閑看着自己的手腕直搖頭,“小人已不是王爺了,請将軍謹言慎行,免得招致禍患。”
将軍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不客氣地用左手指節捏住他的下巴傲慢地命令,“張口。”
“做什……唔……咳咳……咳咳咳咳……”
被猛地一灌,司空閑嗆得直咳,水灑了一身。他雖然知道這人想故意折騰他,但這比起鶴景樓來說簡直是小打小鬧。司空閑衣服都被弄濕了,又沒力氣擡手,就用上臂擦了擦臉上的水痕,不想顯得那麽狼狽。聽到面前的人發出一聲輕笑,他就矜貴地坐好,擡頭直直地盯着他緩緩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是嗎?”将軍脫下手套,用指節擦去他沒夠到地方的水珠,笑道,“那你說說看。”
司空閑直視着他道,“您姓蘇對吧?”
蘇錦,懿王生前座下第一元帥,至于真名就沒聽人提過了,這名元帥本來就來路不明的,既沒傳承又不是出自名門。懿王慘死後,蘇錦果斷地帶他的殘部歸順鶴景樓,将夏國的傷亡減少到最低,自此夏國一統。
蘇錦被閑置了下來,鶴景樓開始攻打齊國。而懿王雖然是死于鶴景樓之手,他的死卻是司空閑間接導致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蘇錦如今對他的态度已經是溫和了。
司空閑還在想着,就被喂了一大口水,喉嚨的灼燒緩和了很多,蘇錦笑道:“你怎麽猜到的?”
司空閑清了清嗓子,聲音終于沒那麽啞了,但一說話還是有點疼,“您第一次跟我說話時自稱本帥,與我有過節,剛才那種情況下能不懼與陛下對話,除了手握夏國三成兵力、由元帥降為将軍還未來得及改口的蘇将軍,我實在想不出別人了。”
“哈哈,你果然聰明。”
蘇錦一笑就是肆意張揚,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帶着未經世故的澄澈,此時卻刻意地撚着他的痛處狠狠戳,“可惜還是亡了齊國。”
司空閑只是輕描淡寫地搖頭,緊張過後感覺到冷了,就泰然自若地坐回了床頭,淡淡道:“那是因為我不自量力妄圖與陛下作對,害了齊國。倒是将軍識相,投降得早。”
他反唇相譏,蘇錦卻臉色不變,理所當然道:“人貴有自知之明,這一點我就比你聰明多了。”
司空閑道:“将軍說得很對,陛下雄才大略,想必将軍就是硬扛也撐不過多久。現在不過是在史書上落了個貳臣的名聲,被人笑說是茍且偷生而已。”
蘇錦道:“能做陛下的臣子是我的容幸,背個罵名又算什麽?我也是為了夏國的百姓社稷着想,想為陛下開啓太平盛世盡份綿薄之力而已。”
司空閑誠懇道:“以陛下之能,太平盛世只是早晚,我也希望有幸能效忠陛下。”
兩人各懷心事,翻來覆去地把鶴景樓歌功頌德了半天。司空閑說得又渴了,蘇錦給他喝了半壺水,這才消停了下來。
這時候有宮人敲門,蘇錦問:“有什麽事?”
“回将軍,陛下剛才吩咐小人把這碗藥粥送來。”
“知道了。”
蘇錦擋在門口接過,宮人連一眼都沒能看到就被趕走了。
蘇錦剛把蓋子打開,香甜的味道就溢滿了屋,連空氣都沒那麽冷了,這樣甜膩的香氣,一定是放了紅棗。司空閑光是聞到味道就直了眼,他的胃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工作了,昏迷期間也只是灌了些湯藥,唯一吃過的東西……不想回憶。
蘇錦頂着他灼熱的目光在他床邊和司空閑面對面坐下,司空閑知道這是給他的,上去就要拿,蘇錦卻在他碰到的時候往後一挪,讓他的手落了個空。
司空閑有點生氣了,你可以欺負我,譏諷我,但怎麽能不讓我吃東西?
蘇錦迎着他忿然的目光,笑着反問道:“你的手拿得住嗎?”
司空閑低頭吃力地擡了擡手腕,逞強道:“拿得住……”
“張口。”
乘着阿膠粥的瓷勺到了嘴邊,司空閑本能地張口吞咽,馬上就被燙得飄了淚花,對上蘇錦似笑非笑的眼睛才知道他又是故意的。
他一邊瞪着蘇錦,一邊舔了舔受傷的內壁,感覺到已經燙掉了一層皮,又一勺熱粥送到了他嘴邊。司空閑也不跟自己過不去,自己吹了吹,一口咽了下去。碰到受傷的地方還是很疼,但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吃東西。
先入口就是紅棗的清甜,而後嘗到阿膠帶有的一點點腥氣,不過混上紅糖和桂圓緩解了這一點,這一勺他竟然還吃到了桂圓,說來都是補血的東西。
蘇錦把手心在他面前攤開,司空閑愣了一下,先是沒明白,反應過來才把桂圓的果核吐到他手心。蘇錦面不改色地又喂了他一勺,甚至沒有笑他,反而司空閑覺得尴尬極了,悶不做聲地把整碗粥都喝了。
這粥炖得軟爛,受盡虐待的胃盛滿了極好消化的熱粥,身子也暖了起來。司空閑臉色馬上好看了很多,隐約有點發紅。
蘇錦給他喂完整碗粥,這才把果核放進碗裏,起身擱到了桌上,問道:“還要喝水嗎?”
司空閑還沉浸在之前的尴尬中悶聲道:“不喝了。”
蘇錦便笑了笑,“那在下先告辭了。”
司空閑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還是既想他走又希望多留一會,面上卻嗯了一聲,“将軍慢走。”
蘇錦笑道:“回頭見。”
司空閑道:“回頭見。”
蘇錦推門離開,這次開門卻帶來一陣刺骨的冷風,剛才采暖起的身體又冷了下來。門一關,連陽光也沒有了。
司空閑吃飽了就困頓地不行,打了個哈欠,自語道:“看來鶴景樓身邊也不安分,蘇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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