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人間不見花間郎
十年寒窗苦讀,只為求得一朝風光宦游。
科舉放榜時,顧長歌高中探花,他貌若好女,又才華橫溢,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格外紮眼。他本是官宦世家,為人孤傲冷清,極少與他人接觸,像枚蒙塵了的漆黑琉璃,只這一刻才大放異彩。
沿路的女子無不偷眼望去,羞紅了臉,孤冷的白衣探花完全壓過了這年狀元的風頭。
……這年狀元是藍歆塵。
說起來藍歆塵也不是生得不好,只是跟顧長歌一比就有些書生氣太過了,完全沒有那貌美的風流氣。
小白臉藍歆塵搖搖折扇,嘆道:“風流才子,人不風流妄作才子。”
“哈,我看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太俊了才把狀元丢了的呢。”司空閑笑嘻嘻地打趣他,“你說你是不是要加官進爵了?”
藍歆塵蠻不在乎道:“我只圖個現世安穩罷了。”
他們剛折回學堂鶴林就從宮跑來了,“藍歆塵,聽說你中狀元了,你好厲害!”
藍歆塵莞爾,“不過是随便考考應付先生罷了,誰知道就中了。”
等在門口的小蘇隐一臉奇怪地問:“可是藍哥哥,我明明看到你在考前複習到半夜,還緊張地整夜沒睡……”
“小祖宗,別說了!”
司空閑把他拉到一邊給他塞了一口糖堵上嘴,叮囑道,“這種話可不能當着小林的面說。”
“唔……喂森魔?”
司空閑看着那邊一身讨喜豔色紅衣的鶴林和着着淺藍長衫的藍歆塵,笑道:“因為你藍哥哥喜歡小林啊。”
蘇隐問:“剛才那個糖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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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司空閑又給了他一塊,嘴上卻訓道,“你少吃點,別到了中午又不吃飯,蘇娘會罵我的。”
“不會,信不信我能吃你兩個的。”蘇隐拿了第二塊慢慢吃着,這才想起來剛才聊的話題,“可是藍哥哥也喜歡我。”
司空閑訓道:“別胡說。”
蘇隐認真地說:“真的,藍哥哥小時候還親過我。”
司空閑見他一臉認真,開始謹慎地考慮這個問題了,“真的嗎?那你要小心點了,你是個大孩子了,不能随便讓人親了。他要是還這樣你就踢他的……哎呀我在對着孩子說什麽呢!”
“踢什麽?”
蘇隐天真地問,司空閑望天,“什麽也沒有,反正再有這種事你就跟我說,我幫你教訓他,哈哈……別鬧!……”
司空閑還在說着就被蘇隐撲在門沿上親了一口,啪一下把他拍開了。蘇隐被推開了,傷心地問:“小閑,你不喜歡我了?”
司空閑看着小不點淚汪汪的眼,絲毫不敢逆着他,咬牙道:“……喜歡。”
蘇隐緊追着問:“那你為什麽不許別人喜歡我?!”
“……哎呀這個問題太難了,我答不上來!”
“小閑你別跑!”
“你不追我就不跑!”
……
“這屆狀元是我朋友,我覺得好榮幸!”那邊鶴林還在亢奮,完全沒注意到司空閑被追跑了。
“朋友?”藍歆塵聽了心裏不太舒服,臉上還是溫和的微笑。
鶴林連連點頭激動道:“對啊對啊,我已經告訴皇兄了,他們都可羨慕了!”
藍歆塵臉色大變,“你告訴哪個皇兄了?”
鶴林掰着指頭挨個數着,“二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十一皇兄……哦對了,十一皇兄昨天暴病死了。藍歆塵,你說他前幾天還好好的跟我一起鬥蟋蟀,怎麽突然就病了啊?”
藍歆塵心裏咣當一下,愁眉苦臉地搖扇子,心想他真能給自己找事,又怕極了小林也像他十一哥那樣暴病而去,心不在焉道:“最近天冷了,容易感風寒,你也注意點。”
鶴林喃喃道:“真可怕,一個風寒就能要人命,藍歆塵你和小閑文文弱弱的,要多穿點。”
藍歆塵嘆氣,換了一身過年才穿的新衣裳,看着文绉绉的,一派青年才俊的模樣。他想了想還是換回了普普通通的舊袍衫,入宮面聖去了。
他走到殿前遠遠地看到顧長歌和一個人在一起低語,兩人都是不茍言笑。顧長歌傾身行了一揖就離開了,原來站的地方掉了一朵落花。
鶴景樓掃了一眼其他人,彎腰拾了起來,也緩緩進了大殿。
這一年鶴林的十五個兄弟只剩了七個,顧長歌破格被封為丞相,一時間門庭若市。藍歆塵則因為面聖表現不是那麽讓人滿意,被安了個閑職,只将将糊口,但他已知足。
鶴林聽了很遺憾,直說“可惜了,我朋友其實很厲害的!”,被藍歆塵訓了好了幾次才知道不該說了。
藍歆塵萬不敢讓其他皇子覺得鶴林是有威脅的,每個皇子的第一課就是藏,小林不懂就只能他多費心了。
所以也沒人知道顧相是什麽時候站了大皇子一派的,一站就是十年。這十年來,鶴景樓由皇子到太子,再到夏王。他殺先帝,殺懿王,七個皇子殺了三個,他卻沒想到最後鶴景樓想殺的是他。
**********
顧長歌在刑部大牢呆了一個多月,雖沒受什麽刑罰,但也沒有絲毫的體恤,他多次請求面聖卻無人理會。身處這牢底才能領會到什麽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拖了這麽長時間,他的複核也該下來了,鶴景樓用手指描繪着文書上的名字,始終沒寫下那個允字。
司空閑知道他看的是什麽,又見他再提筆改為流放,終于出聲提醒道:“陛下,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鶴景樓嗯的一聲,将筆放下淡淡道:“小閑,西邊的書櫃第二層有一壺美酒,你代朕贈與故人送別吧。”
說罷阖上那份文書,不再看了。
“是。”
司空閑接了旨,慢慢走向書櫃取出那壺鸩酒,玉盤琉璃杯,盛着致命瓊漿,這樣走向刑部大牢。
這地方他也不是頭次來了,這次卻是身份颠倒,原來不過是鶴景樓一句話的事。他走下陰冷打滑的石階,上面覆滿青苔。蜿蜒向下,是燈火黯淡的審訊室,木制牢房裏鋪着勉強讓人躺着的稻草,已經五月了,不會太冷。
一聽到腳步聲,就有囚犯緊扒着刑門呼救喊痛,司空閑繼續向裏走,他被關在最裏的石室中。看守給他打開了囚牢的大門,關在裏面的人這才能見到一點點光,幾乎是下一刻就緊緊地掰着門沿不讓他關上,聲音發啞。
“我要見聖上……”
司空閑悠悠地點亮了石室內的燈火,笑道:“想見聖上的多了去了,哪輪得到你啊?”
顧長歌這才看清是他,眼神霎時恢複了清高孤傲。這些日子他稍微羸弱了些,衣服和頭發都沾了塵土,顯得狼狽不堪,但這雙眼依然清冷得像是雪地裏傲然綻放的梅。
“你來做什麽?”
“顧相是真傻還是裝傻?”
因為沒有桌子,司空閑将手中的托盤放在冰冷的石床上,甜笑道,“陛下憐惜顧相,不忍讓你受苦,特送來一杯美酒踐行,盼你黃泉路上走好。”
顧長歌霎時臉色蒼白,呆滞了一會,才拼命地搖頭,連嘴唇都在發抖,“我對陛下赤心可鑒,絕不會背叛他!陛下一定是信了你的讒言!我們十年君臣情,他不會這麽做!”
司空閑誇張地嘆了一口氣,像是被問了多麽可笑的問題似的,“顧相真是天真,誰敢在聖上面前耍花樣?私藏皇袍,你真以為是有人陷害你?哈哈……”
顧長歌像是想到了什麽,卻仍是不肯相信,怔怔地跪坐在地。
“你也該想明白了吧,真正想殺你的,正是你心心念念的聖上啊。你沒做錯什麽,你只是礙着他路了。”
司空閑垂眼看着他,聲音一柔,淺笑道,“可是顧相,雖然鶴景樓已經不需要你了,我需要你。”
顧長歌突然擡眸,清亮的眸子像是利箭一般,陰狠地瞪着他,看得司空閑心裏有些發毛,只覺得這人就是做鬼都要跟他同歸于盡似的,面上卻展顏笑道:“只要你一句話,我哪怕跟鶴景樓翻臉也會救你離開。比之他無情無義,我定不會負你,你肯不肯跟我走?”
顧長歌依舊冷冷地望着他,另一邊掀起了唇角,譏諷道:“不勞費心!顧某生是大夏的臣子,死也是大夏的魂。”
說罷起身拿起那盞酒杯,将入口封喉的鸩酒一飲而盡,屈膝對着東方鶴景樓的方向稽首跪拜,“是臣錯了,陛下,以後的路不能同行了,望您珍重,臣在泉下盼着您創下一統盛世。”
他拜了下去,就再也沒有起來。
司空閑彎腰撿起地上的酒盞,裏面還餘了些晶亮的瓊汁佳釀,好像在誘惑他舍命一嘗似的。他笑了笑,将酒杯收起,彎腰抱起顧長歌已經開始變冷的身體,将他安放在床上阖上眼睛,手握住他的手。
“這樣也好,你走的清清白白,不像我……”
“你沒有錯,時間會證明錯的是他。只是有一點你說得不對,我不會讓鶴景樓一統天下,開創盛世太平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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