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殿下,吃糖嗎?
“還有誰被誇了?”姚珍珠好奇問。
聽瀾想了會兒, 道:“還有宴皇孫和十皇子殿下。”
姚珍珠微微眯起眼睛。
十皇子為宜妃娘娘膝下長子,兩歲便可背誦詩文,聽聞自幼便能出口成章, 在宮中一衆皇子中,頗得洪恩帝喜愛。
十皇子今年不過十五歲,剛剛束發, 如今正住在外五所,還未出宮開府。
小小年紀便出類拔萃。
姚珍珠頓了頓, 又問:“此事發生在中午還是晚上?”
聽瀾道:“是中午,中午的時候大人們還都很精神, 酒也吃得不多,這才有耐心讀折子。”
中午的時候十皇子被誇贊少年有為, 博學多才,晚上其母妃宜妃就從高高的假山上摔下來, 血崩不止,至今未醒來。
姚珍珠思及此, 只覺得渾身發寒。
聽瀾忙給她盛了一碗紅棗山藥小米粥:“姑娘且先暖暖胃。”
姚珍珠嘆了口氣,喝了一口小米粥。
溫熱的米粥順着喉嚨滑下,在她身體裏散發出溫暖的熱意, 姚珍珠這才覺得緩過神來。
“此事有蹊跷,”姚珍珠輕聲道, “若折子是幾位殿下原筆,作為父親的陛下和太子殿下不可能認不出字跡,即便字跡認不出來, 政見和文章風格也能看出是哪個人。”
不可能會認錯。
如此除夕佳節,正是錦宮喧鬧時,整個太極殿都熱鬧非凡, 硬是要評判皇嗣們的課業,本就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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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怪異的是,洪恩帝還答應了。
阖宮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愛繼妃所出的安郡王,對他可謂是親自教導,若非如此,他如何會那麽肯定最好的那一份折子出自李端之手?
他們父子二人私底下談過那一次課業,又或者說這原本就是太子安排好,要為李端臉上添光?
可偏偏,他們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那份折子是李宿寫的。
無論如何,當時宴會的場面一定很尴尬。
姚珍珠自己回憶了一下昨夜和今日李宿的面容,總覺得他跟平日沒有什麽兩樣,心中不由感嘆:不愧是宮中長大的天潢貴胄,當真可以做到萬事不急。
聽瀾隐約能聽明白姚珍珠的話,她道:“這些如雪姐姐都沒細說,只道因昨日殿下在宮宴上出彩,被滿朝文武誇贊,今日安郡王他們就要來道喜。”
不管心裏怎麽想,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姚珍珠這才回憶起來,中午貴妃為何要讓李宿自己斟酌如何辦。
他的地位本就危險,高高在上,又無依無靠。
若是大年節時太出風頭,一時間壓過衆人,并非好事。
不過,這些事也不用姚珍珠替太孫殿下操心。
她用過晚膳,沐浴更衣之後便睡下,這一夜,她未有夢。
次日清晨,姚珍珠早早便醒來。
她剛起身,聽瀾還沒來得及伺候她洗漱,便聽外面傳來貝有福的聲音:“姚姑娘,給您問早。”
姚珍珠叫他進來,也笑着問早:“貝公公您也早,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
貝有福富态的圓臉上堆滿了笑。
他輕聲細語說:“姑娘,今日殿下要出宮,且要帶您一起去,您這邊得趕緊準備着。”
姚珍珠這一次是徹底震驚了。
她呆呆站在那裏,連手裏的帕子掉了都不知,只顧着發呆。
她剛剛聽到了什麽?
太孫殿下要帶她一起出宮?
姚珍珠聽到自己飄忽的聲音問:“殿下帶我出去做什麽?”
貝有福又笑了。
“姑娘,殿下寵愛您,帶您出宮自然是想陪您散散心,玩一玩啊。”
姚珍珠:“……”
姚珍珠一下子清醒過來。
“對,是這個道理,”姚珍珠略有些不好意思,她道,“公公放心,我這就準備。”
貝有福見她聽明白了,便沒有多解釋,立即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姚珍珠一把抓住聽瀾的手,眼睛裏的歡喜遮都遮不住。
聽瀾也特別高興:“姑娘,咱們趕緊挑身漂亮衣裳,要出宮去自然要體體面面的。”
姚珍珠道:“對對對,哦對了,不能穿太繁複的,挑一身窄袖便是。”
宮裏的許多衣裳,紋樣都很特殊,帶有皇家的恢弘氣派,一般是不能穿出宮去的。
聽瀾跟她打開衣櫃瞧了瞧,最後選了一件柔藍的團花錦緞小襖,袖子是做的窄袖,行走起來會很利落。
下裳則挑了一條厚實的蔚藍海水紋百褶裙,這麽一配,既不顯得太過隆重又不顯得過分樸素,正正合适。
“發髻便別梳太複雜的,就盤個最簡單的牡丹髻吧,戴兩支銀釵便是。”
聽瀾“哎”了一聲,很快給她梳好頭,又取了玫瑰面脂給她輕輕塗了一層,這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姚珍珠道:“咱們帶些小點心,省得路上餓。”
待到這一通忙活,前殿也沒來人催,姚珍珠發了一會兒呆,又覺得有些無聊,目光便不自覺落到了小茶爐上。
這小茶爐不大,剛好可以煮一壺茶或熱些小食,姚珍珠之前讓小竈房送來一個巴掌大的小鐵鍋,預備着以後閑來無事做些吃食。
看了看外面天色,姚珍珠問:“若是出宮,一般什麽時候走?”
聽瀾道:“原殿下若是出宮,都是上午便走,現在時候還有些早,估摸着還得再等小半個時辰,等到各宮都過了早,差不多便可出宮。”
姚珍珠一聽就高興了。
“把之前存的花生、核桃和松子都取出來,咱們是不是還有一罐饴糖?”
聽瀾道:“有的,昨日湯圓送來的,說給姑娘沖水潤口。”
姚珍珠眼睛一亮:“正好,一并取來再取兩個蛋。”
左廂房裏一下子就忙活開來。
雖然只有一個小茶爐,但姚珍珠心靈手巧,總能做出新花樣來。
她先用小鐵鍋把花生、核桃、松子都烤幹,放在邊上的食盒中,然後就從糖罐子裏取了一大勺饴糖,用小爐子慢慢熬化。
狹小的屋子裏一下子便充滿了甜蜜蜜的芬芳。
姚珍珠動了動秀氣的鼻子,好似在聞氣味:“這糖熬得好。”
她一邊說着,手中卻不停,把爐子裏的炭火略微滅了滅,一邊取了兩個蛋的蛋白,用幾根筷子快速在碗中打發。
姚珍珠是專業練過這個的,打起蛋白霜來又快又穩,好似都沒怎麽費勁兒,一碗白白嫩嫩的蛋白霜便打好了。
這邊打完,另一邊小茶爐上的糖漿也開始咕嘟冒泡。
姚珍珠用筷子挑出一小滴,放在冷水裏試了試,見火候正好,便把鐵鍋從爐子上端了下來。
聽瀾站在邊上,就看她左右開弓,一通行雲流水地操作着,仿佛根本就不需要她幫忙。
姚珍珠卻也不會讓她閑着。
“聽瀾,取四個碟子,上面刷一層松子油,然後再取幾個碗來。”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琥珀色的糖漿徐徐倒入蛋白霜中。
蛋白霜混合着糖漿開始迅速攪拌在一起,逐漸形成白色的糖霜。
姚珍珠攪拌的速度并不算快,卻很有韻律,就看她那麽一下一下攪拌着,不多時碗裏的糖霜就成型了。
她讓聽瀾在碗中分別放入松子、花生與核桃,然後把糖霜分別倒入,攪拌均勻,取出直接放到平盤上。
她這裏沒有擀面杖,便用茶杯塗了些松子油,一點一點按壓。
聽瀾很聰明,一下子就學會了,跟她一起按起來。
姚珍珠把最後剩下的果子全部倒入碗中,最後弄了一塊什麽都有的糖霜,因為料太足,導致糖偏少,但看着特別紮實。
糖與堅果之間碰撞,帶出了濃郁的芬芳,即便現在糖餅還熱着,姚珍珠都忍不住使勁擺了一小塊放入口中。
入口是濃郁的松子香,又有一絲一縷的甜味,可若是仔細咀嚼,還有蛋白的細膩口感。
咬着吃的時候,是嘎吱嘎吱的,帶了那麽一種脆,又有一種豁亮,特別舒坦。
含着吃卻是另一種滋味,絲絲縷縷的甜雜糅着堅果的芬芳,流入喉嚨中,帶來了無比的滿足和幸福。
姚珍珠吃了一塊,覺得特別滿意:“小廚房的材料好,做出來的糖也好。”
這種新奇吃法,聽瀾第一次見。
“姑娘,這叫什麽?”
姚珍珠頓了頓,她道:“師父說,這叫牛軋糖。”
牛軋糖?
聽瀾念了半天,才把這三個字念順:“名兒怎麽這麽怪?”
姚珍珠很無奈:“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問師父,師父不說,只道就叫這個名字。”
“不過,”姚珍珠讓聽瀾把用過的鍋碗瓢盆都收好,又取了幾張油紙,“不過好吃就行了,管它叫什麽名兒呢?”
屋裏暖和,猶如春日,姚珍珠着急吃糖,便讓聽瀾把糖放到窗臺上冷一會兒,待到不冷不熱的時候,便用小刀切成小指長的糖塊。
這小刀也是李宿首肯她才能有的。
姚珍珠這麽想着,便用油紙把幾種牛軋糖都包好,整整齊齊放在她的小包袱裏。
這一通忙完,剛剛好半個時辰。
一向守時的李宿果然派了人來:“姑娘,殿下有請。”
當姚珍珠來到宮門口時,才發現今日出行竟然換了馬車。
只看那寬敞的青頂馬車停在宮門口,李宿背手立在車邊,又在望天。
姚珍珠過去行禮,李宿也沒廢話,自顧自上了馬車。
姚珍珠往後看了看,一時間沒敢動。
賀天來上前兩步:“姑娘,上車吧。”
姚珍珠猶猶豫豫看了看他:“公公,這……這馬車是不是有點小。”
若姚珍珠上了車,那她跟李宿不就得坐到一起?
多湊近半步太孫殿下都要皺眉,這要是坐到一起,還不得把她從馬車上扔下來?
賀天來道:“無妨的,裏面做了隔間,姑娘不用擔心。”
在場這麽多人盯着,車上的太孫殿下又在等着,姚珍珠只好硬着頭皮,一鼓作氣上了馬車。
剛一上去,她就發現賀天來說得是真的。
雖然從外面看去只是普通馬車,但裏面确實做了隔間,硬生生在馬車裏分了裏外兩間。
李宿自然坐裏間,姚珍珠上了車,很乖巧坐在了外間。
待人都坐定,馬車便咕嚕嚕向前滾去。
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吹來的風,穿過馬車的窗楞吹進來,拂過姚珍珠紅潤的側臉。
她從車窗往外望去,逼仄的宮牆迅速褪去,眼前似乎就是開闊蒼穹。
一切熟悉的、陌生的景色都在身後褪去,只剩下馬車裏的人,還是她剛開始熟悉的那一個。
入宮六年,一夕出宮,她竟有些心潮澎湃。
姚珍珠從懷裏摸出一小包牛軋糖,悄悄頂開門縫。
坐在裏間的李宿,就看到門縫裏那個瑩白的小手,還有手上那個小巧的油紙包。
小宮女的聲音輕輕巧巧傳來:“殿下,吃糖嗎?”
李宿只覺得幹涸的心田,似乎要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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