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二更】咱們說什麽,珍……

皇覺寺在盛京城郊, 位于金頂山半山腰上。

從長信宮出來,坐馬車大抵要一個半時辰,才能到達金頂山腳下。

這一次李宿直接叫人拆了馬車的隔間, 兩人共乘一駕馬車,路上也好說話。

姚珍珠見李宿似乎心情不錯,便道:“殿下, 我昨日做了花生糖,您要不要吃一塊?”

李宿愛吃糖, 最喜歡甜口的菜色,但他總要端着太孫殿下的體面, 從來不肯說,姚珍珠也好心不點破。

果然, 就看李宿睜開眼,勉為其難點點頭:“既你做了, 那便嘗嘗。”

姚珍珠忍着才沒笑出聲,遞過去, 李宿便咬了一口。

姚珍珠做的花生糖其實是花生酥。

不過考慮李宿的喜好,味道比平時的花生酥要甜一點,料也更足, 但是塊頭更小,也更酥更脆。

一口咬下去, 能吃到香濃的花生醬和細碎的花生粒,口味很豐富。

李宿吃完一塊,又取了一塊, 道:“不錯。”

姚珍珠這才笑了。

“殿下每日去上書房讀書,過了早課估摸就餓了,讓公公們帶些糖果, 休息時墊補墊補,便不會空胃。”

其實上書房是有茶點的,但是每一樣都硬邦邦,味道又寡淡,李宿吃了十幾年實在膩歪,現在便不喜歡吃。

聽到姚珍珠如此殷勤,他心裏也跟吃了花生糖一般,馥郁而芬芳。

有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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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宿點頭:“辛苦你了。”

姚珍珠心說,不能讓兄長總是餓肚子,她既然會做飯,就要把兄長養得更健壯些,那才是稱職的好妹妹。

她在心裏不停對自己說教,仿佛要讓自己從心底裏信服這個她自己預設的兄妹關系。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心慌。

路上說了會兒話,又吃了點心,金頂山便到了。

原本皇覺寺在金頂山半山腰,馬車只能行至山腳下一處平地,信衆們都步行上山。

後來貴妃娘娘要來皇覺寺為大褚祈福,不能每一次都步行攀爬上山,工部便特地在山上修了一條山路。

修橋造路,方是利于百姓民生。

這一條山路大大方便了上山燒香的百姓,以至于現在皇覺寺的香火越來越旺盛,隐隐有超過清潭寺的苗頭。

馬車在山腳下略停留,便直奔半山腰。

朝廷雖修了路,但山路還很崎岖,李宿不叫姚珍珠再吃東西,讓她坐穩,怕她一會兒要難受。

果然,不一會兒的工夫,姚珍珠便面色蒼白捂住了嘴。

李宿對她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輕輕淺淺地托住她細瘦的腰。

“是不是覺得惡心?”

姚珍珠在颠簸中點頭,幾乎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李宿的手很大,也很熱,暖暖撫在姚珍珠細瘦的腰肢上,傳遞給她無限的熱度。

許是馬車裏太熱,兩個人都覺得額頭冒汗。

李宿便從馬車暗閣裏取了一個藥丸,對她道:“張嘴。”

姚珍珠下意識張開嘴。

她嘴唇上還有氤氲開的胭脂,紅紅粉粉,引人矚目。

可就在這一片氤氲中,李宿看到她潔白整齊的牙齒,以及牙齒裏面那一抹粉紅。

李宿只覺得心中一緊,身上有一股說不清的熱意,眼眸不由自主追着她的紅唇去看。

剛看兩眼,他便強迫自己垂下眼眸,把那藥丸喂進姚珍珠嘴裏。

姚珍珠下意識閉上嘴,柔軟的唇瓣蹭在李宿溫熱的指腹上,抹上一道如花的紅。

李宿覺得她的嘴唇更燙手。

他輕輕抽回手,在袖子裏緊緊攥住手心。

“不要嚼也不要咽,壓在舌根底下含着,一會兒便好了。”

藥丸并不好吃。

有點苦,又有點澀,但裏面放了薄荷冰片,吃起來清清涼涼的,讓姚珍珠混沌的大腦重新恢複清明。

“謝,”姚珍珠聲音發虛,“謝殿下。”

李宿輕輕拍了拍她後背,感受到她單薄的身姿,沉了沉眼眸。

他想起之前讓周銘給姚珍珠仔細看診,當時告訴姚珍珠是出去累瘦了,養一養便好。但回到前殿,周銘卻沉了臉,仔細斟酌着說辭。

他對李宿說:“良媛小主年幼時遭過災,青州那兩年生存不易,大半災民都食不果腹。”

“小主那時候正長身體,卻長時間挨餓,即便能找到食物,也都是沒什麽營養的樹根麸子,根本不養人。”

“小主那時候便傷了胃經,以至于現在無論小主吃多少東西,也無法全部供養身體,所以會比旁人食量大,卻不會胖。”

李宿現在回憶起周銘的話,心裏都難受。

就跟旁人拿着針一下一下戳他心一樣,疼得不行。

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但若是疼在姚珍珠身上,李宿去心如刀割。

“小主身體狀況如此,多年下來已差不多定型,若是強加藥物溫養,只怕會虛不受補,反而引發胃疾。”

李宿皺眉問:“那當如何?”

周銘道:“臣無能,暫時沒有特別好的法子,只能讓小主多吃些溫補之物,以食補身,魚肉蛋奶每日都要充足,時間久了,大抵可以養回來些,但她也肯定不易胖。”

李宿嗯了一聲,道:“你拟一個單子給吳魚羊,叫他同禦膳房說,給足好食材。”

周銘行禮:“是。”

李宿頓了頓,又說:“良媛比……比孤吃得多,還總是說餓,少吃一口似乎都不行,這又是為何?”

周銘嘆了口氣:“殿下,小主這是心瘾。”

李宿眉心一擰:“心瘾?”

周銘道:“小主當時肯定餓狠了,那種吃不飽的滋味特別難熬,日日都這麽過,簡直生不如死,這種痛苦在小主心裏已經落下烙印,不好拔除。”

“這也是現在小主衣食無憂,卻也依舊總是饑餓、總想吃東西的緣故。”

“若是旁人,因身體緣故,這麽吃下去會于身不利,但小主胃經虛弱,本就營養不夠,如此少食多餐,倒也不是不可。”

看李宿的臉色略好看一些,周銘才道:“而且小主雖然總是嘴裏念叨,臣聽聽瀾說,小主心裏還是有數的,不會胡亂吃喝,殿下放心便是。”

姚珍珠這是年少時落下的病根,不僅身上有病,心中也有疾,這種病需要長年累月的溫養,才能好轉。

周銘寬慰李宿:“小主現在這般狀态是最好的,覺得餓了就吃兩口,嘴裏頭有了滋味便不再吃,平日正正經經用飯,也喜歡親自下廚,臣以為這樣也挺好。”

這倒是。

姚珍珠從來都不是不懂事的人。

只是……

李宿看着身邊面色發白的姚珍珠,輕輕把她摟在懷裏。

姚珍珠微微一僵,可腦子還是亂,眼前還是暈,她便也管不了那麽多,随着本心靠在李宿懷中。

結實而溫暖的胸膛仿佛定海神針,讓姚珍珠的心一下子便安穩了。

她纖細的背後緊緊貼着李宿的胸膛,那種年輕而澎湃的熱度,溫暖了她冰冷的手腳。

唔,還挺舒服。

李宿輕輕摟着她,心裏越發憐惜。

懂事确實是好事,可就是太懂事了,讓人總忍不住去關懷她。

李宿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一會兒就好了。”

姚珍珠閉上眼,世間萬物都安靜下來。

拉馬車的馬兒正在奔跑,潇灑肆意,林間的鳥兒正在鳴叫,自由歡快。

可對于現在的姚珍珠來說,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耳畔邊最大的聲音,唯有李宿的心跳。

撲通,撲通。

強有力的心跳聲驅散了姚珍珠腦海裏的陰霾,讓她的心神穩固,不再随着馬車飄蕩。

姚珍珠深吸口氣,口裏涼絲絲的,翻騰的胃也跟着安穩下來。

就這麽靠了一刻鐘,馬車繞過皇覺寺,一路往後面的別苑行去。

李宿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輕輕拍了拍姚珍珠的後背:“好些了嗎?”

姚珍珠縮在他懷中,李宿看不到她的臉,卻瞧見了她耳畔的紅暈。

姚珍珠輕聲細語:“好多了。”

這句話說完,她這才掙紮着從李宿懷中坐起,伸手撫平衣服上的褶皺。

李宿深吸口氣,道:“到了。”

姚珍珠一驚,立即往外看去。

透過車簾,她看到了外面蒼翠的松柏。

在茂密的松柏林中,朱紅宮牆若隐若現。

皇覺寺後的這一處別苑,名為清心齋,多為太妃或被厭棄妃嫔離宮生活之所,清淨娴雅,與世無争。

洪恩帝年少繼位,至今已三十載,比他年紀大的太妃幾乎都已過世,因此清心齋現只貴妃娘娘一人獨居。

馬車緩緩停下,外面傳來賀天來的聲響:“殿下、小主,清心齋到了。”

李宿先行下了馬車,然後轉過身來,親自等在馬車邊。

姚珍珠手腳發軟,不過這會兒倒是不頭暈了,步履緩慢下了馬車。

李宿一直托着她的手,待她站穩了,才輕輕松開。

門口等着的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姑姑邀月,她一早就在齋門處等,待到馬車一到,立即停了下來。

不過,邀月知道此次李宿會帶姚良媛而來,她卻沒想到兩人同坐一輛馬車,李宿還親自扶了姚良媛下馬車。

倒是同李宿原本的性子不太相合。

邀月壓下心裏的詫異,笑着上前:“殿下可到了,娘娘一早就惦念,生怕路上出什麽事。”

李宿眉目疏朗,又變成了那個在祖母面前羞澀的青年。

“有貴祖母在京中,哪裏會有什麽事。”

邀月沒再說這話題,只同姚珍珠見了禮,引着兩人往裏走。

別看清心齋只是皇家別苑,但占地極廣,裏面亭臺樓閣,別有一番雅致。

邀月引着他們穿過游廊來到後院,一路順着林蔭小路行至一處兩層樓高的閣樓前。

姚珍珠認不全牌匾上面的字,只隐約認識其中的無,然後便見到了一身青衣的貴妃娘娘。

離開皇宮的貴妃娘娘,身上沒了那種讓人不敢仰望的貴氣,她不再穿紅,而已不再昂首傲立,她只穿着淺淡的青紗長衫,用一根木簪挽發。

眉目平和,淡漠無波。

但她那雙淡漠的眼,卻在看到李宿的那一刻明亮起來。

“宿兒,你來了。”

李宿領着姚珍珠上前一步,躬身給貴妃行禮。

“孫兒不孝,才來給貴祖母請安,還請祖母莫要見怪。”

姚珍珠也行禮:“臣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貴妃娘娘面上笑容不減,她點點頭,讓人扶着兩個孩子起身,才道:“進來說話吧。”

李宿快走兩步,來到貴妃身邊,攙住她的胳膊:“貴祖母近來身體可好?”

姚珍珠跟在他身後,能感受到他的開心。

畢竟是最關心他的親人,也是對他最好的至親。

姚珍珠安靜跟在後面,貴妃娘娘的腳步卻頓住了。

姚珍珠只聽李宿說:“貴祖母,咱們說什麽,珍珠都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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