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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氏對這位大哥的态度,一度讓他十分不解。雖然這個時代的女人縱然恨到牙癢,也很少會當面給庶子不痛快,然而像韋氏這樣的,竟不像是忍讓,而是有些謙恭了。
他現在擔任的這位樂少爺,曾經雖然不事生産,但也不算徹頭徹尾的纨绔。然而從沉香水桐她們話語裏的意思聽來,似乎不光是韋氏,就連曾經的三老爺,在內宅中也對這位大兒子異常的倚重。這種倚重偏頗到了嫡子都要屈居其下的程度,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韋氏才會在丈夫去世後,還本能般對這個大兒子恭敬畏懼。但三老爺倚重他的緣由,卻是誰都講不清楚。
溫樂身邊的幾個仆役,提起這位潤少爺來,最多的描述 便是“溫柔”“沉穩”“君子風度”,其他更多的卻是沒有了。他好像和兩個弟弟也不大親近,溫樂病重時他來探望過四五次,噓寒問暖間也聽不出太多的情感,不過敵意也是沒有的。
眼下看他對韋氏和顏悅色的模樣,卻倒不像眼高于頂的野心家。冤家宜解不宜結,溫樂心下一轉,也站起來作了個揖:“大哥好。”
溫潤一愣,笑臉轉看向他,立即也笑道:“樂兒也好。你病還未痊愈,怎麽就出門了?”
溫樂微笑:“我聽聞母親病了,來瞧一瞧。大哥來坐。”他拍拍身邊的椅子。
溫潤視線從他身上流連了一道,笑容不變的坐在了他旁邊:“是了,我見沉香抱着你的披風等在外頭,一時還未想起來。這幾日天冷,我那兒今日到了半扇靈芝,年份有些難得,晚些叫水桐去取來炖給你喝。”
溫樂點頭:“多謝了。”
溫潤似乎猶豫了一秒,還是伸出手來,在他微垂的腦袋上輕輕撫了一把:“病一場反倒懂事了。這樣也好,到了賦春,咱們一家的重擔都在你身上,切不可像從前那樣頑劣了。”
溫樂嘴角發抽,心下囧然。
韋氏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溫樂和溫潤關系融洽,她還是很高興的,于是有些愉悅的開口:“潤兒也是來瞧母親的麽?”
“母親,”溫潤笑容凝滞了片刻,眉宇間有些憂慮的望向韋氏,“兒子來這兒,除了探望母親,還有一件事情和您商議。”
韋氏見他嚴肅的模樣,心也吊了起來。
“可是……出了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溫潤道,“方才兒子從老太太那兒回來,被通知了一個消息。我與母親說了,母親也莫生氣,我也不曾将這事兒放在心上。”
韋氏吶吶的瞪着眼睛:“……你……你說罷,老爺那兒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事情能更糟心呢……”
溫潤溫和的笑容下有些陰郁的味道:“韋家派了人來和老太太商量好,預備退婚了。”
“什麽!”韋氏大吃一驚,竟倏地從床上直坐起來,一把握住溫潤的手,“你……你再說一遍!”
溫潤的眼神似有些探究的盯着韋氏的眼睛,發現其中除了驚惶和愕然再無其他,表情也緩和了許多,“韋家要退親,兒子答應了。”
韋氏張了張嘴,話未出口,卻仿佛忽然明白過什麽,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牆倒衆人推!牆倒衆人推!”力竭的倒在床上,她再提不起半絲精神,哀哀的輕聲哭道,“定是你們舅母的意思,她在娘家便和我不對付,如今看我們落拓了,便趕不及的要來落井下石……”
她緩緩閉上眼,聲嘶力竭的痛哭起來:“這一手翻的實在妙!你們可要記下你們的好外祖!!!!”
溫樂吓了一跳,趕忙撲上去柔聲安慰,餘光看到溫潤也是斂了笑容,眼中有隐約的晦暗光芒。
又是一筆爛帳,他只能暗暗的嘆了口氣。
溫潤和韋家大小姐的婚約,在溫家一直以來也算是比較新鮮的談資。
韋家便是三太太韋氏的娘家,雖然并沒有溫府這樣權勢威赫,但韋老太爺在朝中也算是享有清譽、公正垂直。與溫潤訂婚的小姐,便是韋家大老爺的嫡女韋纖纖。按門第算,溫潤本是庶出,與韋纖纖在一塊兒,也算是小小的高攀了。
這親事是溫三老爺親自定下的,若放在平常,任誰家也不可能答應下來。但溫府當初畢竟還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韋家四老爺在兩淮的差事也多得靠溫三老爺照拂,這門親事在三老爺親自過問後,竟定的異常爽快。
韋纖纖容貌雖不出挑,才情卻好,曾經也是差點進了宮的人物。溫潤這個出身,竟然能娶到她,也一度讓大都的适婚男人都津津樂道過。
韋氏也曾有過抱怨。她在韋家地位同樣不高,也是庶出,後來嫁了三老爺這麽個溫家庶出的男丁。好在她福澤深厚,熬過早年的辛苦,才有了如今的富貴。可雖然韋家的那一府人并未對她照拂多少,這樣的門第,也算是百裏挑一的了。溫樂有個兒子,名聲也不好,配韋纖纖這樣的已經勉強,再好的更找不到了。但如今溫潤找了這樣出身的媳婦兒,倒叫溫樂難堪。日後後院兒裏的媳婦兒們攀比的時候,難免溫樂房中要落下乘。
三老爺的話誰也不敢反對,事情定了也就定了,婚約也一直為着國喪家喪一推再推。可本以為板上釘釘的事情,怎麽忽然在三老爺剛過世時,便黃了呢!?
還不是瞧溫家後繼無力,日暮西山?
韋家這一舉動,分明就沒将韋氏放在眼裏,響當當的給了她一個耳光,叫她難堪!
思及此,韋氏不禁又回想起出嫁前在韋家過的那些日子,竟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溫樂見她臉色灰敗,一付生無可戀的架勢,也沒法兒多想,趕忙去倒了杯茶,将藏在袖子裏的補身藥丸丢進去融化。再喂韋氏喝下。
韋氏飲盡茶水,手腳雖然恢複了些力氣,心中卻疲累不堪,竟連說話的精神也提不起來。
溫樂還在為難該如何勸慰,沒料到韋氏身邊的小丫鬟谷雨這時卻急匆匆的跑進房來,跪地一拜,臉色煞白:“太太!不好了!韋家退親的事情叫煉少爺知道了,如莺方才來來院裏告訴婢子,煉少爺跑出府去,說要尋個公道!”
這一下才叫做晴天霹靂。不說韋氏,就連溫樂和溫潤,都有些無語。
這煉少爺便是三房的三少爺溫賢煉,溫樂正兒八經的三弟弟。這孩子從小就和溫潤親近,又因為庶出自尊心極強,是個炮仗脾氣。平日裏那些堂兄欺負人時,碰上了這位暴脾氣也是要掂量掂量的。溫煉這小子可不是會仔細思考的人,他生氣便生氣了,直腸子上下通,有時候做出來的事情能把人生生氣死。
他這樣跑去韋家,也沒帶人手,惹得人家不快只怕要挨一頓好打的。這小子又不會講話,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樣貿然找公道去,恐怕還得受一肚子氣去,反倒落了下乘。
溫潤有些無奈的站起身來,對已經被打擊麻木的韋氏道:“母親,三弟太過莽撞,兒子這便去尋他回來。”
韋氏一閉眼:“尋什麽!叫他去鬧!這一家子趨炎附勢媚富賤貧的勢利眼,犯不着看着我的顏面吃悶虧!”她這也是氣到通達了,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這樣的家人,本也不可能成為她的後盾,又何苦為了他們作踐自己……不過是猿猴取月,枉費功夫!
溫潤苦笑道:“母親又不是不知道,三弟那樣的口舌,又能辯駁出什麽?莫要被氣到嘔血擡回來便是寬慰了。”
韋氏一滞,心中也有些懊惱老三的笨嘴拙舌,她嘆息一聲揮揮手:“你……你莫往心裏去,母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韋家的媳婦兒,娶來了也未必是件幸事。”
溫潤搖搖頭:“母親莫要妄自菲薄,您的操勞大度,兒子幾個都看在眼裏。”
韋氏蒼白的笑笑,并不朝心裏去:“我這些年……也未曾幫襯到老爺……罷了,都過去了。母親日後,自然替你尋覓更好的。”
溫潤握了握她的手——這已經算是有些逾矩的親昵,讓韋氏終于寬心了許多。他道:“母親放心罷,我并未見過韋小姐,從前聽聞她容貌普通,還有些失望的。更何況如今咱們不知何時便要啓程去賦春,那邊的環境,若韋小姐不習慣,也是件麻煩事。”
韋氏垂下眼,滿臉的愧疚。這事情雖然并不是她促成的,但畢竟也是她娘家做的惡,溫潤雖然氣勢怖人,但對她卻從未不恭敬過,這樣的結果,她難免會心裏難受。
溫潤告了別,正待出去,溫樂忽然說:“大哥,我陪你一道去吧。”
溫潤腳步一頓,他扭過頭來,眼中有些不贊同:“你在府裏等我,我将三弟帶回來便好,你去不去都沒什麽差別。”
這樣隐晦說他是個拖後腿的……
溫樂聽得一頭黑線,不過他和兩個兄弟并不熟悉,這一來也算是親近的好機會。更何況韋氏受了委屈,讓她不爽的那家人,不去搗個亂,他心中也過意不去。
于是他裝作沒有聽懂,反倒眯着眼睛笑拉住溫潤的衣袖:“大哥,我自然不會添麻煩。加上我院裏的多帶些人去,豈不更有底氣麽?”
溫潤皺了皺眉,笑容也淺了許多,他盯着溫樂看了一會兒,終于嘆息一聲:“随你罷,多看少說,莫添麻煩。”
溫樂仗着着身子年紀小,扭頭朝着韋氏笑:“母親等着,舅母和外祖他們這樣欺負你,我将她們罵個狗血噴頭,給您出氣!”
“樂兒!可別胡作非為!”韋氏吓了一跳,就想要阻攔,溫樂卻對她露了個叫人心安的微笑,轉身頭也不回的跟在溫潤後頭出去了。
韋氏嘆了口氣,捶了下床柱,卻覺得身上有些力氣了,于是慢慢披着衣服坐起身來。
回想着溫樂方才對她的笑臉,韋氏低頭抿着嘴嚴肅的生了會兒氣,卻又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熨帖的捂着心口笑起來。
她的寶貝兒子喲,果真大病一場,脫胎換骨了。
左右再過不得多久便要啓程去賦春,他再鬧出什麽來,又能怎樣?天高皇帝遠的,韋家也伸不了這樣長的手。随他去吧,也是一片孝心。
出了房門,溫潤的笑臉逐漸淺淡下來,他側頭看着溫樂拉住他衣袖的手,眼神莫名。
溫樂自然明白他不喜被碰觸,笑着松開手道:“大哥這樣好脾氣,這一去少說要被挖苦。既然母親都說了不必多留顏面,倒不若我跟着一起,反正我纨绔,錯了嘴,旁人也沒法兒責備。”
溫潤皺眉:“你若是胡來,人家未必會給咱們多留臺階。”
“哪要他們留?”溫樂并不在意,“大哥可聽過‘仗勢欺人’一說?韋家嫌貧愛富,本來答應好的親事中途收口,已經算是言而無信。他們既然敢食言而肥,我們又哪裏需要顧忌那樣多?鬧得越大,反倒是他們丢盡臉面才對。”
溫潤搖搖頭:“果真小孩心性,母親雖并不反對,你也要為自己多想些才是。韋家又那裏能輕易得罪了?”
他本來并未把這弟弟當做一回事,然而眼下看來,他倒是個心性赤誠的直腸子。只是這樣做來雖然解恨,卻未必能給自己增添多大助力。
然而他能提出這樣的方式,溫潤心中便已經領情。早先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他也着實屈辱了一番。本來還以為是嫡母瞧老爺病故,趕不及的要削自己顏面,如今這樣看來,卻是他在小人之心了。
既然如此,那便也沒什麽好争執的。眼下吃了個虧,報仇卻十年不晚,韋府家大業大,他們一家人如今七零八落的,真正鬧上去了,也未必能得上風。韋家小姐他自定親來見也未見過一面,聽聞容貌并不出挑,若不是後背有個韋家支持,也只是個歪瓜裂棗罷了。
這樣的人家,他也不必稀罕!
若如同嫡母這樣,嫁入夫家無權無勢時娘家便形同虛設,如日中天時娘家便趕來沾光,如她所言,倒不如從頭到尾便別碰上關系!
溫樂卻不這樣想。
他本來就是現代的思考方式,這種亂七八糟的雜親戚也不如本土原住民這樣重視。他只信奉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如今韋氏被騎在頭上欺負了,這可是溫樂這輩子遇上過對他最好的女人!他若任由韋氏被欺負,就連死去的溫樂也對不起,何況如今的自己!?
甭管如何,不争饅頭争口氣,也別叫人家看熱鬧的以為三房好欺負,日後一個個來招惹挑釁。韋家不就是看三房沒個硬氣不要臉的人麽?他便潑給這一家子瞧瞧!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更何況借此機會,他說不得也能同這位總皮笑肉不笑的兄長走近些。日後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家人更要擰成一股繩,他總不好做個光杆司令吧?還有嗷嗷待哺的小孩兒要養呢!
見溫潤的态度仍舊不置可否,溫樂暗自微笑,等待蒼術忍冬幾個來的時間裏,已經思量好了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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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