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殺了幾個小喽啰後,幾個抵抗刺殺的護衛開始明顯不支。這不怪他們,很顯然是方才分斟的酒裏有問題。
溫樂站了起來,趁着所有人都在打鬥的時候,他走到達春意身邊。
達春意面朝下趴在地上,看似毫無知覺,溫樂蹲下來,撥一撥他的後腦勺:“死了?”
達春意沒有動靜,溫樂哦了一聲,站起身來問仍在抵抗的侍衛:“還扛得住嗎?”
“大人!”這些侍衛都是溫樂從大都帶來的那批,幾乎齊聲高喊,“大人先走!”
就見溫樂壓根沒聽,他低下頭,在衣袖裏慢吞吞的摸索起來,好半天掏出個他們看不懂的黑色玩意兒,然後使勁兒的掰那黑玩意兒頂上的一個閥門。
那掰的可真吃力,好半天終于掰好了,這群侍衛們也快抵擋不住了。大家幾乎心灰意冷,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裏的時候,耳畔忽然聽到一聲巨響。
說是巨響,也沒那麽誇張,總之那聲音來的出人意料。聲響過後,方才還一臉兇悍的揮刀進攻的匪徒頭領已然捂着膝蓋跌倒在地翻滾起來。
“……”溫樂說,“不好意思,第一次用槍,沒瞄準。”
他說罷眯着一只眼又在那兒對焦,對了半天,扣動扳機,打中了另一人的腳踝。
“……算了,”溫樂道,“這樣你們也跑不了。你們誰還有力氣,過來一個。”
眼看兇悍的敵手紛紛落敗,衆人已經再提不起力氣來,又因為忽然出現了世界觀無法解釋的武器,大夥正在做心理建設,好一會兒過後,才爬出個人來:“爵爺有何吩咐?”
溫樂指指達春意:“達大人一片忠心,替我奮不顧身擋了匪徒一刀,你們來瞧瞧他可還有救?”
諸人面面相觑,過了一會兒,出來那人慢悠悠爬過去探了下達春意的鼻息,猶豫的掃了溫樂一眼,垂頭小聲道:“大人……達大人已經沒氣了。”
“哦!這真是可惜!”
溫樂搖搖頭,從衣袖裏掏出一個荷包丢過去:“你們吃了吧,這個藥解百毒。完事兒找個好棺材,總不能讓達大人暴屍荒野。”
藥丸下去沒多久乏力的勁兒就不見了,出頭的那個侍衛朝弟兄們打了兩個手勢,一前一後将達春意拎手拎腳擡到溫樂坐的椅子後,順帶搶走了匪徒帶來的那把尖刀。溫樂皺着眉頭眼看天際,只聽到一聲輕微的噗嗤……阿彌陀佛。
達春意是真的吃了藥的,這樣輕易的沒有反抗的就被制服了,他帶的那五個衛兵也三三兩兩似乎人事不知的躺在那兒,溫樂盯着這群人,心中有些猶豫。
裏頭死了個人……興許已經是血糊糊一片……溫樂鎮住自己嘔吐的欲望,捏緊了拳頭,掃向仍在哀嚎的那些個刺客:“至于他們……既然他們殺了達大人,那便一命償一命。來人,統統就地處決。”
沒有再看行刑的場面,他就着掌心裏那一寸的痛勁兒憋着力氣朝臺下走去,吃了藥的侍衛們很快就恢複了,多數也跟上,少數的幾個負責殺掉刺客和達春意帶來的侍衛,再另行給達春意收屍。
這一隊人馬照着原路返回兼州縣令的府邸。他們的出現在許多人預料之外,門房被吓得躲出老遠,溫樂見狀已經明白了大概,便讓侍衛們都拔了刀跟着,自己徑直朝着主屋那邊去。
挺多衙役們守在院外,遠遠瞧見溫樂來了,看去都有些驚慌。溫樂毫不客氣,直接讓護衛們提刀将人制住,才踏進院內,就聽到溫煉破口大罵的聲音。
“狗日的賤貨,都給老子滾開!”
間或有紅達山為難的勸阻:“煉大爺你別打……別打……哎喲!”
溫樂聽了一會兒,不緊不慢的揚聲道:“煉兒,不得無禮。”
裏頭寂靜了片刻,忽然騷動起來,房門被吱呀一聲拉開,溫煉頭一個撲出來:“二哥!”
溫樂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我沒事。”一轉頭,他看着站在房間裏的紅達山,輕笑道,“紅大人這是在幹什麽?”
紅達山冷汗都出來了,戰戰兢兢的站在屋子裏,立時成為衆矢之的。他無措的左右看看,發了會兒哆嗦,冷不丁跪了下來:“爵爺恕罪!下官……下官只是擔心府內諸人的安危……”
阿彌陀佛!紅達山心中反複的念着佛語來慶賀自己福大命大。達春意昨夜提溜着耳朵叮囑他今日一定要利落的将溫家留下的人都殺了幹淨、但昨日因為水桐的關系,他去了達府食客的院子裏本想找達春意說個明白,可沒想到就聽到了達春意許諾等侯府完蛋便撤了自己的官位的事情。一想到狡兔死走狗烹這句話,今日預備下手的時候,紅達山便開始猶豫。
老天保佑,虧得他猶豫了!那三個歪嘴斜眼的老頭兒說破了天,人手他依舊緊緊捏在手裏,沒有妄動!
溫樂見他身後還站着兩三個清瘦的老頭,清一色的長須披發,神棍模樣十足。在他說話的時候,這群老頭兒就眯着眼睛處變不驚的打量溫樂,等他說完了,又齊齊開口:“草民見過爵爺。”
溫樂掃他們一眼:“達春意的食客?”
這幾人聽着有些許不滿,大約是因為溫樂的不尊重。然而還是不情願的應了句是。
“恰好,”溫樂點頭道,“達春意是個好小夥,如今他奮不顧身為我而死,我自該投桃報李給他個恩典。來人,将他們送下去關押起來,擇日陪葬。”
他說完也不等多少人反應過來,直接便對屋內的溫家諸人道:“今日收拾一下,回郡城去。達春意的後事還是去郡城辦為好。”
幾乎無人在此刻發言,過了兀長兀長的一段時間,紅達山才喃喃開口:“為爵爺而死……達大人他……”
“達大人他!”紅達山瞪大了眼睛,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達大人他怎麽了……!”
溫樂做了個悲戚的表情,搖了搖頭:“唉,賦春失去了這樣一位為民謀福祉的好官員,實在是損失慘重。”
身後的侍衛已經自發前去将那幾個出了不知道多少壞主意的食客捆綁起來,那三人這才恍然驚覺,一個個凄厲的大叫:“這是在扯謊!扯謊!達大人絕不可能出事!”
溫樂示意諸人堵住他們的嘴,一面滿含深意的拍了拍紅達山的肩膀:“這事兒你安排着去辦吧,另外,這趟去郡城你一并跟着,将過達春意手的瑣碎公務都整理出來交到侯府……”
溫樂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是他的妻弟,這些東西……他不該瞞着你吧?”
他說完這話,又似笑非笑的瞥向房中一直不動聲色的另一人:“周元慶,今日你稱病不去,也算是逃過一劫。”
周元慶腦子裏一聲咯噔,什麽也不敢去想,跪地就哆嗦着拍馬屁道:“下官……下官僥幸,爵爺洪福齊天,怎會被小人阻路……”他猛然又閉了嘴,心中痛罵自己口無遮攔,這說的是什麽玩意兒!
溫樂沒有計較,古怪的勾了下嘴唇,伸手拍拍他腦門兒,轉身帶人離開。
紅達山出神的盯着溫樂的背影,片刻後脫力的跌倒在地。
達春意死了……?
他手握賦春幾乎所有的權利,在賦春說一不二幾十年,就連江山易主,也沒有動搖過他的權威。
這樣的達春意,竟不清不白的便死了……?那他怎麽辦?達府的姐姐怎麽辦?賦春怎麽辦?
紅達山一時間滿腦子都在回蕩溫樂吩咐他的那些話,一下子又恍到侯府那位令他魂牽夢萦的美麗小姐……這般如此,如此這般。
另一邊,則是從頭到尾都坐在桌前沒有出聲的溫潤。
他手上握着茶杯,一瞬不瞬的盯着溫樂在看,可溫樂直到轉身離去,也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
這分明是有了嫌隙,然而溫潤完全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濃茶,站起身來,大步走出門去。然後在角落裏,他将自己派去貼身保護溫樂的護衛喚了出來。
那護衛伏在地上清清楚楚将今日的事情整理出脈絡訴說出來,溫潤一面聽着,一面心在往下沉。
他無暇去顧及溫樂最後拿出來的是個什麽武器,他只知道溫樂肯定是又想到岔路裏去了。
溫潤頭疼的嘆了口氣,只責怪自己為什麽沒有未蔔先知的本事。
他将人揮退,掉頭迅速的趕往溫樂所在的地方。
說是要啓程回郡城,溫樂自然在屋子裏休養。他團作一團縮在帳幔裏微微的發着顫,心裏不停的在回想耳際聽到的那聲輕微的“噗嗤”。
原諒他無法如同真正的古人這樣視人命如草芥,殺人對他來說——至少對以前的他來說,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這罪行對普通人來說并非量刑輕重可以形容,而是清晰的感覺到一條原本生機勃勃的生命在手下就這樣不可逆轉的流逝。這種感覺,有時候甚至比冰冷的牢房更加可怕。
溫樂自幼以來,連老鼠也沒有踩死過一只,而如今他一天之間了結了那麽多性命,這種巨大的沖擊足可以令他寝食難安。
偏偏這種時候,還有人不讓他好好休息,要來敲門:“二弟,你在嗎?”
溫樂團在被子裏微微顫抖的頻率猛然一停,他有點不滿的伸出腦袋,他聽出來是誰了:“大哥?”
“二弟,”溫潤小聲說,“你開門?”
溫樂只能赤腳去把門闩打開,面色不悅的盯着門外的溫潤:“大哥這時候找我有什麽事?我要睡午覺了。”
溫潤只得厚着臉皮踏進房門:“這都什麽時辰了,再睡也該是晚覺……”
他說完反手将門鎖上,扶着溫樂的肩膀,小心翼翼道:“今日在鹽田開倉的時候,達春意他……作亂了?”
溫樂胡亂點點頭,撥開他:“大哥若是想問這些,問侍衛們也是可以的。弟弟我……”
“樂兒!”溫潤喊住他轉身的腳步,追上前抓住他的臂膀,皺着眉頭道:“我和你說過,那些暗衛不懂得飛天遁地!大哥确實有派人保護你!”
溫樂皺着眉頭:“我如今不想和你說這些。”事實是什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枉他還傻了吧唧的跟人推心置腹,果然他還是低估了古人的腦袋。人家一派和煦的,背地裏估計也在籌劃要如何弄死自己呢。
溫潤見他不信,一時之間簡直不該如何是好。
溫樂也不搭理他,朝着床邊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大哥出門的時候替我喊一聲沉香,我還沒有洗臉,眼下就不多說了。”
溫潤嘆口氣,快步走到床邊,将已經半只腳爬到床上的溫樂一把抱起來。自己則反身坐到床上,一抱一沉,溫樂便坐到了他的懷裏。
“你聽我說,我實在沒有必要欺騙你。你若是不相信,我讓他們出來對質?”
溫樂也不掙紮,冷笑道:“不必了,大哥若是有心,斷不用在之前這樣提防我。你既然覺得時機未到,那邊等到時機合适了再說吧!”
溫潤無奈了,只能高聲喊道:“你們都出來!”
過了大約五六秒的功夫,才有人輕輕敲響窗門,然後翻身進來。
面前齊刷刷跪了六個壯漢,表情堅毅眼神鋒利,溫潤指着他們道:“你這兒三個,我那兒三個,母親那三個,煉兒那兩個,庸兒那兩個。還有四五個我留在郡城裏。一共就那麽多。”
他說罷,冷聲朝暗衛道:“今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自己說罷!”
六人中有三個模樣差不多的,都齊齊膝行上前,頭搶在地上,聲音渾厚沉穩:“爵爺恕罪。屬下學藝不精,那露臺高兩丈有餘,屬下一躍最多不過六尺。屬下一等只能藏于鹽農當中。後來眼見露臺之上騷亂,趕往爵爺所在的時候,爵爺便已經将匪徒了結。”
他說完,又是一個響頭:“屬下疏忽值守,願領責罰!”
溫樂也不是蠢蛋,他為了光明正大的除去達春意忍到了今天才下手。一直沒有多做提防,也只是因為手中過人的武器在有恃無恐。任何陰謀對他來說都沒什麽意義,今天他并未擔憂過自己的安危,現在之所以生氣,只是因為對溫潤的疑心。
如今聽了大漢的話,他稍一思索,更是心寒。
躲到了鹽農當中?鹽農的隊伍距離高臺之上足有五六分鐘的腳程!高臺兩邊沒有遮蔽,卻生有不少樹木,若非擔心被自己看出行跡,他們何苦要舍近求遠?
溫潤就這麽防他?這麽怕被他知道手上到底調撥的出幾個人?這有什麽可大不了了?弄死他自己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他藏頭露尾的預備要做什麽?能讓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如此不分輕重?
“你們下去吧。”溫樂不是遷怒的人,暗衛們盡力工作了,這沒有什麽好責罵的,“責罰便算了,這也不是你們的責任。”
他說完,朝着溫潤揮揮手:“大哥不用多想,我沒有疑心你的意思。只是今日突遭巨變,有些疲累。”
溫潤眼神發沉:“你還是不信我。”
“你要我怎麽說!”溫樂兇惡瞪大了眼,一把推開他站回地上,“我累了,大哥先回吧。”
“樂兒……”
溫樂無視他,迅速的爬到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閉上眼睛。
溫潤坐了一會兒,聽他呼吸慢慢均勻,心中越發的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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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