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下裏巴人（15）

作者有話要說： 《背影》林宥嘉

洛凡回到老家沈陽，立刻開始拍片。先是跟這次的模特讨論工作，包括取景，擺姿勢，照片數量和修圖效果。這次的模特名叫軟伯特，是一個高挑的美女，只比洛凡矮一點點。他們在沈陽的一座山上取景，當時還下着雪，軟伯特穿得單薄，因為她要扮演山中精靈。

軟伯特赤腳走在雪地中，努力控制住自己瑟瑟發抖的小腿，然後用盡可能溫柔自然的姿勢環住一頭梅花鹿的脖子。梅花鹿身上散發着一股膻氣，軟伯特還必須強迫自己面無表情嘴唇性感地微張，眼神透徹明亮。

洛凡也心疼軟伯特一個女孩子家家在冰天雪地裏穿得那麽少，還光着腳。但他身為一個職業攝影師，他對拍出的照片效果要求嚴格。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狠下心要求重拍，哪怕只是因為軟伯特因寒冷微微咬了一下下唇。

中途休息的時候，洛凡忙沖上前，貼心地給軟伯特披上棉衣，不斷致歉：“對不起啊，我實在是太想要最完美的照片了，等會還要重拍一組。委屈你了，真是太抱歉了！”

軟伯特已經被凍得嘴唇發白，但她也是一個敬業的模特，她強顏歡笑沖洛凡擺擺手：“沒關系的，你這麽做是對的。是我做的還不夠好！”

軟伯特和洛凡還有其餘幾個工作人員一起回到山中的小木屋裏生火取暖。軟伯特披着棉衣還是瑟瑟發抖，洛凡見了忙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為軟伯特穿上：“來，把衣服穿好，不要披着，這樣還是會冷的。”

艾克裏裏一點開洛凡的主頁，就看見銀發的女孩赤腳走在銀色的世界中，她美得令人窒息，楚楚可憐的靈動大眼，眼神清亮透徹，嬌嫩的嘴唇沒什麽血色，看起來真像是山之精靈，讓艾克裏裏都忍不住目不轉睛盯着這個漂亮的模特看了好一會兒。

艾克裏裏心想，洛凡的攝影技術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上大學那會兒要更加爐火純青了，尤其是拍模特臉部特寫那一張簡直絕了！艾克裏裏又想到拍臉部特寫的時候，攝影師和模特的最短距離是四十五公分，自己也曾那樣近距離地拍攝過相貌同樣精致的洛凡。艾克裏裏收起手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又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不知道為什麽，艾克裏裏突然特別盼望回國的那一天。

洛凡忙完了沈陽那邊的工作，緊接着馬不停蹄地趕到上海接下一個拍攝的工作。軟伯特給洛凡送機，洛凡臨行之前友好地抱了抱軟伯特：“加油！我們一起努力！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合作！”

艾克裏裏比洛凡早一天回到上海，于是就去給洛凡接機。艾克裏裏本來早就應該到機場，結果呂洋子說想要一起來接洛凡，沒辦法，艾克裏裏只得先去接了呂洋子，再匆匆趕到機場時，洛凡已經在候機廳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洛凡可能是在沈陽凍着了，本來體質就差，這會兒好像不太舒服，洛凡将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嗽，一直戴着的口罩終于發揮了它原本的作用。艾克裏裏遠遠地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工作真的太累了？他想讓洛凡先回廣州那邊的家好好休息，上海這邊的工作就交給自己來。

洛凡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臉頰通紅，眉頭深深地皺着，洛凡弓着身子沖到一邊的垃圾桶揭開口罩不停地幹嘔着。感覺到一人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背上，溫柔地拍打着，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人的手好溫暖但是很瘦，骨節分明的感覺。洛凡咳得眼裏含淚，摘下眼鏡擦了把眼睛，看清了艾克裏裏。

去日本之前艾克裏裏把頭發染成了銀白色，洛凡還不太看得慣。但無論如何，艾克裏裏終于來了。洛凡因為劇烈咳嗽，眼睛通紅地看着艾克裏裏：“接機還遲到？”艾克裏裏本來滿腹關心安慰的話一下子如鲠在喉，張了張口，沒有說話，把臉別了過去，一向很好面子的他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解釋和被冤枉。

洛凡的眼神落到了艾克裏裏身後的呂洋子身上，呂洋子抱歉地吐了吐舌頭，舉起雙手：“對不起，洛凡！裏裏是為了接我才遲到的！我也想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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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凡冷漠地點了點頭算是問候，避開艾克裏裏探詢的目光拖起行李箱徑直往前走，邊走邊咳嗽。艾克裏裏一邊問着“洛洛你去哪兒方向反啦”一邊打算幫洛凡拖行李箱。洛凡冷冷地甩開搭在自己手背上艾克裏裏的手：“不用了！”

“诶！你究竟是怎麽啦？怎麽剛到上海就這麽不對勁？你身體不舒服就別工作了，在上海修整兩天動身回廣州吧，上海這邊的工作我來負責好啦！”

“你真以為什麽都是你說了算？還真把自己當個腕兒了啊？還是說真把我當你的助理了？要幫忙的時候才想得起來，随便差使？不需要我的時候就一腳踢開？你可真夠意思啊，艾克裏裏！”

艾克裏裏本來就對一見面就臭着張臉的洛凡有些不滿，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他了，還猜他是不是因為生病了臉色不好，好心想讓洛凡休息一下。自已明明也是剛忙完拍攝累得要死，但還是心甘情願接下洛凡在上海的工作。誰知洛凡居然這麽說自己，而且認識了這麽多年，洛凡頭一次叫自己全名。

艾克裏裏半張着嘴半天沒能反應過來，直到洛凡冷哼一聲，覺得艾克裏裏被自己說中了，然後拖着行李箱又要繼續走。艾克裏裏回過神來，擋住洛凡的去路：“你現在想去哪兒？病成這樣你想去哪兒？你既然是助理就必須聽話！我命令你現在趕快跟我回酒店，我幫你訂好了明天飛廣州的機票，今天在上海住一晚上，明天一早立刻飛廣州給我回家養病！”

“哼！給你回家養病？瞧你這話說得多順吶！都不帶打草稿的！你真以為我是你什麽人？”

艾克裏裏氣得臉都紅了：“我再問你一句！跟不跟我走？”

洛凡脾氣倔最受不了激将法，他固執地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艾克裏裏在原地吼道：“你走啊！我早就想開除你這個嬌喘助理了！是你自己一直把自己當助理，我可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你要走就不要回來找我了！”

洛凡喉嚨都腫了，但還是拼了命地吼回去：“你以為我想找你嗎？當初不知道是誰求着我讓我從北方過來幫忙呢！”

艾克裏裏聽着洛凡沙啞的聲音，還是忍不住心疼了，不忍心在吼回去，同樣脾氣倔強的他窩着一肚子火往跟洛凡相反的方向走。

呂洋子忙拉住洛凡勸道：“對不起洛凡，都是我的錯！洛凡你別生裏裏的氣，他本來為了接機早早就起床了，都是因為我裏裏才遲到了。他接上我的時候急得不得了，連闖三個紅燈把我都吓壞了！”

洛凡聽到呂洋子的話稍微動容了，偷偷轉頭看了眼艾克裏裏。他停在遠遠的地方，同樣看着自己，然後沖呂洋子喊道：“洋子你別管他！反正也是個不識好歹的！”

洛凡一聽火了，拖着行李箱瘋跑，哪怕咳得都喘不上氣了也不願停下腳步。

洛凡跑到路邊叫的士，遠遠地看到艾克裏裏把車停在路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冷冷地望着自己。洛凡一蹙眉，更加賣力地揮手叫的士，機場的士特別多，卻都亮起了“載客”的燈牌。洛凡揮着揮着，胳膊都酸了。

他最後往艾克裏裏的方向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的呂洋子身體向前傾，俯在艾克裏裏耳邊說了句什麽，艾克裏裏眉頭松了，但怎麽看還是氣鼓鼓的模樣。他一鼓嘴巴，大力轉動方向盤，車子掉了個頭停在了洛凡身邊。

艾克裏裏把車窗搖下來：“洛凡，上車！”艾克裏裏也真的生氣了，叫得不是洛洛，也不是嬌喘助理。洛凡不睬艾克裏裏。呂洋子下車拖住洛凡的胳膊：“哎呀，洛凡你不要生氣了嘛！快點上車！”然後連拖帶拽地才讓洛凡坐上了車的副駕駛。

艾克裏裏近視，平常不戴眼鏡，只有開車的時候會戴一下。洛凡餘光偷偷打量着帶着黑框圓眼鏡的艾克裏裏，居然覺得有一點可愛？洛凡氣也稍微消了一些。艾克裏裏開車挺穩的，從不搶道，洛凡怎麽都想象不出艾克裏裏為了接機連闖三個紅燈焦急的樣子。

艾克裏裏終于發話了：“我為了接機不遲到，還闖了三個紅燈。這輛車是我借上海一個朋友的，到時候我還得跟人家賠不是。”他像是強忍着怒火盡可能溫柔，他知道洛凡病了，平時自己生病的時候都是洛凡來哄。現在洛凡生病了氣性大，艾克裏裏也想讓着洛凡，雖然他還是不明白洛凡為什麽對自己發火。

洛凡回到廣州，潮熱的空氣又趕上兩場雨，他徹底病倒了。洛凡一個人孤零零撐着傘去醫院打點滴，開了一大包藥回到家，家裏空落落的，只有一只貓還指着自己呢！洛凡給粒粒準備好了貓糧和水，自己卻懶得煮藥了。洛凡把自己蒙在被子裏渾渾噩噩地度過兩天，半夢半醒。因為沒有按時吃藥，洛凡清醒過來時嗓子已經腫得說不出話了。

當洛凡說不出話的時候，他感覺世界都安靜了。

洛凡強忍着頭痛欲裂看了眼手機，才兩天就有上百個未接來電，大概又是工作上的事有人找吧。洛凡現在真的什麽都不願意去做，關機之前，他還是大概翻了翻未接來電，其中沒有艾克裏裏。

洛凡在晚安來信中寫道：“大概所有人都是這樣，在生病的時候只希望最想念的人陪在身邊。而這份想念距離我一張機票。兩個半小時飛行。1518.6公裏。”

1518.6公裏，廣州到上海的距離。

洛凡忍不住又開始抽煙，喉嚨腫痛又吸入了煙塵，洛凡被嗆得拼命咳嗽，煙頭掉在地上，把艾克裏裏平常躺在上面睡覺的地毯燒出了一個貓眼大小的洞。粒粒像是有感應一般，緩緩踱過來，敏捷地跳上床，企圖鑽進洛凡懷裏。

“乖，粒粒乖，別過來。我感冒了，剛還抽了煙。”從來都是像粒粒敞開溫暖懷抱的洛凡，頭一次輕聲哄着把粒粒攆下了床。粒粒委屈地瞪了眼洛凡，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身上的毛，慢慢地走開了。

洛凡覺得心裏煩，微信上找軟伯特聊聊天。軟伯特立刻回複了洛凡并安慰道：“沒事的，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給你發一首歌，你聽着再睡一覺吧。記得拉好窗簾，蓋好被子，一覺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洛凡在沒有艾克裏裏的這些天，都是單曲循環着軟伯特發來的那首林宥嘉的老歌度過的。

“我懷裏所有溫暖的空氣

變成風也不敢和你相遇

我的心事蒸發成雲

再下成雨卻舍不得淋濕你

感謝我不可以住進你的眼睛

所以才能擁抱你的背影

有再多的遺憾用來牢牢記住

不完美的所有美麗”

洛凡看着自己《最後一個守山人》的封面，封面上是自己在雪地裏孤寂的背影，艾克裏裏在一年冬天偷拍下來的。他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和艾克裏裏去鼓浪嶼那一次拍下來的視頻，自己扛着DV不斷追随着前面活蹦亂跳的，艾克裏裏的背影。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一來是因為喉嚨難受，一方面是強忍眼淚。

都說生病容易讓人脆弱，更何況洛凡本身就是多愁善感的文藝青年。本來就不善交際的他沒什麽走得特別近的朋友，除了艾克裏裏。艾克裏裏像是一個小太陽，闖入他的生命裏，讓他的心無比明亮且溫暖。

艾克裏裏，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