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下裏巴人(25)
作者有話要說: 《失落沙洲》徐佳瑩
列車緩緩地從站臺開出,伴随着軌道閘下降時發出的“铛铛”聲踏上了旅程。北海道的雪已經可以沒到腳踝。穿着黑色大衣,雪地靴,将圍巾圍到下巴上的黑發男生孤零零地踩着站臺黃線慢慢地走,既不越界,也不安全。
他踩着厚厚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冰天雪地,身影漸漸快要隐沒在雪花紛紛中。他打開圍巾,在冷空氣中輕輕呼出一團白霧。鏡頭不斷地将畫面拉近,也一步步緊緊跟随。直至跟着男生來到一片海,牢牢地鎖定住他孤寂的背影。他的黑發和圍巾一同被海風吹起。他眼神落寞,癡癡地望着黑暗中攜着白浪翻滾的海。
洛凡很喜歡看海,也享受被深海擁抱的那種冰冷刺骨的安全感,不被常人所理解的一種安全感。現在天太冷了,他只得站在岸上望着,望着海天交界處迸發出一絲耀眼的光亮。海鳥在不知多遠的地方繞着圈飛,大概在遙遠的天邊吧,看得到,卻到不了。
洛凡露在圍巾外面的臉被凍僵了,他轉過身來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赟寶兒,破曉了。”
那一刻洛凡轉過身,差點把瘦瘦小小、脖子上挂着相機的宏赟錯看成艾克裏裏。宏赟一臉無辜迷茫,遠遠看上去像極了那年冬天跟蹤偷拍他的艾克裏裏。
“凡凡,下雪了,今天拍攝也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吃個早飯補個覺吧。”宏赟走來,搭着洛凡的臂膀,并肩往列車站走。
洛凡回頭最後一次看了眼海,那一眼許久,任憑發梢沾滿雪花。他輕輕嘆氣,口裏呼出白霧:像這樣落雪的時刻,他是不會來的。曾經跟他一起看海,看日出日落,一起出現在鏡頭裏。現在我想着,那年在巴厘島海邊擁抱後的溫度,碎在眼底的星辰,水底的對視,被烈日灼傷的皮膚,潛泳時不約而同牽在一起的手……而他還記得嗎?
巴厘島的海是波光粼粼的熱情,北海道的海是暗淡無光,翻滾着白浪的冷漠。他熱情似火,對誰都一樣,淺嘗則止的感情,克制的很好,不适合呆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而我冷淡漠然,忍受不了我自己猶如潮水般過度滾燙的感情無處寄放,卻也冷卻不下來,幾乎要将一顆心生生灼傷。
洛凡趴在書桌前給艾克裏裏寫明信片,他準備了好多好多張漂亮的明信片,和宏赟一起去選的。一向才思敏捷的洛凡居然在這一刻靈感枯竭了,他咬着筆杆拖着腮思索了好一會兒,提筆寫下:“日本挺好的,很安靜很幹淨,就是冬天太冷了,是我喜歡的國度,來了就不想走了……”
“如果這次我不選擇回到你身邊,你會着急嗎?”
“我很想看你着急的樣子,但不回去就看不到了……”
“唰唰唰”洛凡全部劃掉這些支離破碎的句子。重新寫:
“我争取一個月給你寄一張明信片,當你習慣了收明信片,你就習慣了身邊沒有我。”
“大概你本來也不會在乎吧?你身邊那麽多人,多一個我不多,少一個我也不少……”
“看來我得多交些特別鐵的朋友,不然顯得我多離不開你似的,多矯情。我會有更多好朋友的,前提是我能下定決心離開你,完全的,長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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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唰唰”……
洛凡氣得把筆一摔,自己寫的什麽鬼東西。
一片陰影覆蓋在了洛凡眼前,宏赟一手撐桌面,低着頭好奇地看着洛凡桌上散落的七七八八的明信片:“你這都寫給誰的啊?”
“不給你看!”洛凡手忙腳亂把明信片掃在一摞,緊張地用身子擋住,不自知地鼓着嘴,鼻子皺成一團。
“好好好!我不看!”
洛凡警惕地看着宏赟走出房間,帶上了門。他才放心地扭過頭,舔了舔唇繼續寫。
“诶,凡凡,我突然想起來。你不會是寫給那個神經病兒的吧?”
“哎呀,赟寶兒!你不是餓了嗎?快去吃飯!”
“可是……”
“哎呀!快點吧!”
宏赟無奈地搖了搖頭,被洛凡推搡着出了房間,腦海裏不知道為什麽閃爍着一個詞叫作“重色輕友”。
等洛凡寫好了明信片,才覺得肚子餓了,伸了個懶腰出來,發現宏赟正把最後一個飯團往嘴裏送。宏赟用餘光瞟見了走出房門目光呆滞的洛凡,往嘴裏送飯團的手生生停住,戀戀不舍地把飯團遞給洛凡。洛凡走上前拍了拍宏赟的腦袋:“乖,我不餓,你吃吧!”
宏赟一口咬掉半個飯團,美滋滋地眯着眼笑,再一看洛凡眼神怎麽那麽不對勁,是那種充滿了憐憫和同情的眼神:“瞧把孩子給餓的,幾天沒吃飯了……”
洛凡忍不住要跟艾克裏裏視頻通話,他鼓足勇氣聯系艾克裏裏,借口說想要看看粒粒。幾乎是下一秒,艾克裏裏的臉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笑容滿面,懷裏抱着明顯胖了一圈的艾克粒粒。
洛凡覺得自己沒出息,鼻子酸了,眼眶紅了,脫口而出:“裏裏,我好想你……”聲音有些許顫抖。
艾克裏裏露出酒窩逗着懷裏的粒粒:“粒粒,你聽到了嗎?洛洛媽說想你了……诶,洛洛你怎麽啦?”
洛凡摘下眼鏡,擦了把眼睛:“沒事。裏裏,我……”
話還沒說完,鏡頭裏出現一雙塗着蔻丹的手抱走了粒粒。艾克裏裏聳了聳肩:“粒粒要去洗澡了。你怎麽眼睛鼻子都這麽紅啊?”
“日本太冷了。”洛凡努力不讓自己去猜艾克裏裏身邊是誰。
“注意身體!多吃點多穿點!”艾克裏裏難得操心地吩咐了一句。“你……還好嗎?”
“嗯,日本很好,都不太想回去了呢!”
艾克裏裏愣住了。視頻裏笑眼彎彎的洛凡,他是真的好開心的樣子,不在我身邊的你,果然是輕松又愉悅的嗎?
不知不覺,洛凡已經離開艾克裏裏60天。
60天是兩個月的時間;
60天是等一朵花開的時間;
60天內艾克裏裏至少可以拍兩個視頻;
我知道60天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但我只想知道這60天的時間裏,你的心走去了哪裏……
艾克裏裏看着洛凡給自己發來的微信消息,一張洛凡在列車上被拍下來的側顏,車窗外冰天雪地。洛凡的一口霧氣模糊了窗玻璃,眉毛和睫毛都微微下垂,一副多愁善感但與世無争的模樣,真不愧是他的小王子。洛凡告訴艾克裏裏,他在日本一天的時間內大概可以拍一萬多張這麽好看的照片。
艾克裏裏深吸一口氣,回複他:“拍得很好哦!比我還拍得好哦!就讓他給你拍一輩子吧!”
洛凡覺得很奇怪:“幹啥呀?咋的啦你?”
當天晚上洛凡無意中點進了穆雅斓的直播間,正目睹了艾克裏裏從穆雅斓身後把她抱進懷裏,穆雅斓坐在他盤着的腿之間。戴着黑色漁夫帽的艾克裏裏下巴抵在穆雅斓頭頂上,努力把小眼睛睜得圓圓的,樣子很是可愛。而穆雅斓還是一副女漢子大大咧咧的模樣,落落大方跟粉絲互動,絲毫不避嫌。艾克裏裏松開了穆雅斓,穆雅斓不知從哪抱來了粒粒,輕輕撫摸着它的毛。洛凡注意到她的指甲塗着蔻丹……
難怪……
洛凡看着視頻裏的艾克裏裏笑着把粒粒舉到頭頂,絲毫不掩飾對穆雅斓的親密舉動,兩個人默契地一同逗貓,看上去多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呀!
洛凡突然覺得心裏堵得慌,他溫暖的指腹輕輕敲着屏幕裏趴在艾克裏裏肩上的粒粒:粒粒啊,你好像馬上要有一個真的媽媽了呢……而我這個臨時的媽媽,早就該退場了。
直播裏還有粉絲提到洛凡,艾克裏裏和穆雅斓紛紛表示洛凡在日本沒辦法打電話聯系到他。洛凡握着手機,有些自嘲地笑了。他縮在陽臺的一角抽煙,光着腳,穿着一件單薄的長款毛衣,手腳冰涼,全身發抖。一支煙很快就燃盡了,洛凡順手将它滅在陽臺外的雪地裏,煙頭熄滅發出輕微的“吱”的一聲,像是洛凡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期許,在此刻幻滅。只留一抹白煙,轉瞬即逝,從未想過它曾生命力旺盛地熾烈燃燒過。
洛凡不知道在陽臺坐了多久,直到宏赟走進來,一把将他拉起,重重地給他肩膀一拳:“為了一個神經病,一個曾經将你逗笑無數次,現在卻讓你陷入無盡傷心的神經病,你這樣傷害自己真的值得嗎?”
洛凡像是被打醒了一樣,回過神來才感覺到刺骨鑽心的寒冷,鼻涕險些流出來。他吸了吸鼻子,抱住了宏赟。
宏赟掙開他的懷抱,嫌棄地看了眼狼狽得不像話的洛凡,順手扯了塊披肩給他披上:“快進去烤烤火!”
洛凡像一個老人家一般,往爐火邊一坐就開始昏昏沉沉打瞌睡。宏赟來到他的書桌邊,亂七八糟散落着明信片。
他随手撿起一張,字字都透着情深。
“這裏什麽都好,只是沒有你;你什麽都好,只是遙不可及。”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來,只是當又一個人看海。回頭才發現你不在,留下我迂回地徘徊。”
“對你的愛下成雨也舍不得淋濕你。”
“你,注定會遇見我,會着迷于岸邊的火。會騰出一個手掌,把還有火星的灰燼接住。”
“裏裏,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這一句好多個‘我想你’之中的一個被水暈開,模糊了。
在寫廢了很多張明信片之後,洛凡幾乎是自暴自棄用最粗糙的語言表達出最想說的心裏話,寫着寫着,一滴淚從鼻尖滑落,打在明信片上,輕輕的“啪嗒”一聲。
宏赟幫洛凡整理好明信片,工工整整放到桌角,寫過的放一摞,沒寫過的放一摞,足足一百張。
宏赟看了看已經在爐火邊睡熟的洛凡,不由得咂舌。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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