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Chapter11

雨不會停。

即使是劫後餘生的擁抱也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

利威爾揉亂艾倫頭發的手落到他的肩上,避開傷口輕拍兩下當做安慰,就松開手,皺着眉推開滿身濕透的年輕人。

艾倫沒有任何不滿,僅僅是這樣區區一分鐘也已經是戰時難得的奢侈品。

利威爾打着口哨,哨音長而緩,傳開很遠。過了一會,利威爾的馬已經帶着大半之前被放開的馬回到這片樹林。戰馬英勇而敏感,即使是在下雨,樹林中的血腥味也足以讓這些嗅覺發達的馬匹感到恐懼不安,它們各自尋找主人,有的能找到殘骸,有的卻連屍體都尋不到,只是在原地焦躁的踱步打轉。

利威爾和艾倫身上的傷口都不是致命傷,顧不上處理,兩人分頭尋找幸存和輕傷可以移動的士兵,至于那些軀體殘缺髒器外露的重傷者……已經只能選擇讓他們體面的死去。

“利威爾兵長……”躺在地上的年輕士兵瞳孔已經開始散大,臉色灰敗,呼吸聲渾濁粗重,像是破舊積灰的風箱,他的右胸腔處塌下一片,不知道那些肋骨是被捏碎的還是砸斷的。

利威爾半跪在他身邊,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然而黑色的雙眼卻如同凍結的湖面,肅穆而傷感,沉沉的望着瀕死的屬下,“你叫什麽名字?”

“Will……”年輕的士兵吃力的說着,每個字都染血。

“是個好名字。你家住在哪裏?”利威爾伸手去擦年輕士兵臉上糊住眼睛的血塊。

“西甘錫納區……拉斐爾教區3、325號。”

利威爾記得他,他是從淪陷區來的,總是揣着一張破舊的黑白照片,挨訓或者被罰之後,都會仔細的拿出來看看,膽小又溫順,是個三句話不離家人的家夥,為此沒少被人嘲笑。

利威爾看着他的眼睛,“……你還能再支撐十分鐘……會很痛苦,可是我已經沒辦法帶你回去了。能聽見我麽?”

年輕的士兵搖搖頭,他已經快要沒有力氣了,“不……不活了……疼。”

利威爾點點頭,他的聲音低沉而柔和,他說,“那再見,Will……”

手中的匕首送進士兵的心髒,利器刺穿心髒的聲音被雨聲蓋住,但是利威爾聽見了,他疲倦的想,那張照片一定還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他也許應該帶那張照片回去,以後如果能再回到淪陷區的話,可以去他家看看,把這張照片留在那裏。

剛想伸手去找,利威爾又打消了這個想法,這裏離他的家鄉很遠,不如就讓這張照片陪陪他。

利威爾站起身,只覺得又冷又累。

他想,這場冷雨可能以後都不會再停了,它們會在他的記憶裏永遠的繼續下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要長很多。

所有的人都很疲倦,好在沒有遇到大規模的巨人,偶爾有一兩頭出現,也會被利威爾利落的的斬殺。

當利威爾帶着隊伍回城的時候,他看見埃爾溫肅穆的藍眼。

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肩背挺直,神情卻沉重而疲倦。

直到回到駐地,利威爾和埃爾溫誰都沒有開口,兩人的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即使是敗仗,也不能擺出喪家犬的鬥敗模樣來。穩定民心,不能制造恐慌,這是上面給他們的命令。

書面的工作是艾倫整理好交上來的,利威爾站在埃爾溫的辦公室裏,藍眼的男人看着那份書面報告上的數據,臉色難看。

利威爾知道埃爾溫身上有很大的壓力。他是貴族家的少爺,如果他想,他現在大可以坐在靠背沙發上喝他的下午茶,而不是對着這些沾滿鮮血的數據。他是貴族,被戰時被當做傀儡送上政治舞臺,希望他能成為貴族利益忠實的捍衛者。

只可惜,利威爾第一次見到埃爾溫的時候,就知道他是獅子,永遠不會心甘情願做別人掌心的提線木偶。他的信仰是鐵和血,一直以來,手段都強硬果決。這樣的行為看在貴族們的眼中,無異于奴隸在家中造了反,他們不再支持埃爾溫,但是卻依賴于他的才能。

埃爾溫的處境尴尬困難,他像是和權貴跳一支交際舞,舞池的中間有一條無形的界限,他們各自在界限內跳舞,不敢擅自越界,卻一直盯死對方的腳,等待着對方越界的那一刻。

“這條路線也行不通。”埃爾溫的手指點點紙上的數據。

“Will,你認識這個人麽?”利威爾閉了閉眼睛,又睜開,他看着埃爾溫。

“……不認識。”埃爾溫想了想,搖搖頭,藍眼裏有明顯的疑惑,“怎麽了?”

利威爾閉上雙眼,搖搖頭,“……沒什麽。”

他只是那些數據中的一個數字。

無論是親手殺人,還是看着別人死去,其實都是件簡單的事情。

只要你不曾見過那個人是怎樣活着的。

利威爾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記不起那個被他親手用匕首刺進心髒的士兵的住址。他有些悲哀的想,戰争真正的恐怖之處其實并不是死亡,而是它讓你變得不再對生命敏感,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晚上的時候,艾倫出現在利威爾的房間,手中帶着醫療箱。

他勉強的笑笑,笑容說不出的難看苦澀,“我想您也許還沒有處理傷口……即使不嚴重,也不能放着不管。”

利威爾知道自己應該讓他滾出去,他可以自己來。但是那個瞬間,看着那個年輕人笑得那樣苦澀勉強,他突然疲倦得說不出刻薄拒絕的話。

燈光下,艾倫眼底的青色陰影清晰可見,他已經很累了,但是卻還是拎着藥箱來到自己這裏。

這三年來,利威爾不是沒有感動過。

艾倫處理傷口的動作幹淨利落,力度卻很柔和,利威爾剛感覺到刺痛,就已經看到少年輕手輕腳的纏上繃帶。

利威爾低垂着頭,黑色的雙眼疲倦的看着艾倫年輕英俊的臉。

艾倫擡起頭的時候,正好對上那樣疲倦卻專注的視線。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

艾倫試探的輕觸對方刻薄的唇,那是一個帶着親昵意味,試探性的淺吻,而出乎意料的,利威爾也在疲倦的回應着。

朦胧昏黃的燭光下,利威爾刻薄的眉眼都變得柔和了些。

那樣的回應是燎原的火星,瞬間就燃盡了艾倫的所有猶豫和克制。

該怎麽愛撫該怎麽調情?

接吻的時候,臉頰該偏轉幾度才能彼此完全契合?

手指是該順着脊柱一節一節攀爬直到攬上後頸,還是該沿着腰線一路向下,直到臍下三寸?

艾倫已經全都記不清楚,一切只靠本能。

一切在艾倫看來都顯得格外不真實。那個人明明對自己的心意視而不見,現在卻順從的背對自己,疲倦卻卻坦然的伸展四肢,全然看不到拒絕的意思。

那人明顯不習慣在下,身體的反應生澀而遲鈍,搞不好還是第一次。艾倫更是連像樣的經驗都沒有過,是真真正正的新手。

這樣的性愛除了痛苦,并沒有多少快感。艱澀的律動讓身下的人全身肌肉都明顯的僵硬,被進入的地方更是痛苦的緊縮,夾得艾倫生痛,止不住的倒抽着冷氣,但是心底卻隐約的有些高興。

相比艾倫的隐約的開心,利威爾卻痛得想要罵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恥辱和痛苦讓他的雙手握緊又松開,想要狠狠的砸上什麽東西,轉移下身傳來的痛苦。

知道那傻小子試探性的律動不小心觸碰到利威爾體內的敏感的那處,終于成功逼出一聲壓抑卻含着情欲的低喘。

即使艾倫再遲鈍也知道那意味着什麽,他的溫柔他的顧慮連同着等待的酸楚都随着那一聲低喘被抛到腦後,進出的動作變得兇狠,速度漸漸加快,利威爾的身體颠簸在他的懷中。

燭光漸老。

利威爾的四肢漸漸變得軟弱無力,支撐不住自己的軀體,察覺到對方反應的艾倫抱着對方換了個姿勢,細碎的吻沿着後仰的脖頸,一路溫柔而流連的延伸到小腹,略帶薄繭的手撫上利威爾的陰莖,略微施力揉弄着。

利威爾擡手擋住自己的眼睛。瞳孔漸漸失去焦距,餘光中的燭光變成模糊的光暈。

混亂不堪的記憶像是沒頂的洪水湧上來。

曾經在地下城,糟糕透頂的混戰中,他被人掐住喉嚨,氣管受到壓迫快要碎裂發出的聲音。

滿是鮮血和慘叫的戰場上,身前的士兵被巨人拎起撕碎,鮮血如同雨一樣落下,濺了他一頭一臉。

抱着兒子殘肢的老婦人扯着他的衣襟,聲嘶力竭的在他耳邊哭喊着“她的兒子死了!她的兒子死了!”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胸口,燒得他疼痛難忍。

不知道哪裏的炮火正打在他的身邊不遠處,身體被爆風掀起,砸在地上的時候能感覺到耳鼻中滲出的鮮血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混亂的快感中湧上的記憶無一例外全都帶着痛楚和鮮血,利威爾像是快要溺水窒息的人,大口的喘息,肺部卻得不到一絲空氣。

艾倫感覺到利威爾的身體已經開始隐隐有痙攣的趨勢,自己的肌肉也漸漸緊繃,律動無法控制的加快,眼前閃過白光,他在那個瞬間抱緊了利威爾,不知道自己究竟喊了句什麽。

“利威爾兵長!”

這樣的一聲呼喊讓利威爾終于得以攀出水面,他劇烈的喘息着,像是劫後餘生。

艾倫擡頭看向利威爾,然而當對上對方視線的瞬間,卻好像沉進冰冷的湖,所有的欲望都盡數冷卻下去。

利威爾臉上的表情實在是談不上喜悅,他茫然的睜着雙眼,瞳孔對不上焦距,視線散得不成樣子,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高潮後的空虛感蜂擁而至。艾倫茫然的抱緊對方,輕柔的吻落在對方的額發上,然而卻無法從對方的視線中看到自己。

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和兵長的親吻相擁,無一例外都是甜蜜而幸福的想往。然而此刻發生的一切,卻讓他覺得糟糕透頂。

如果……不是我。

如果你要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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