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17

艾倫詫異的看着出現在眼前的人,自從那個……從各方面來說都很“糟糕”的夜晚過後,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在非必要的場合見過彼此。

就在艾倫洗漱完畢換好睡衣,準備繼續那些荒誕瘋狂的夢境時,面無表情的利威爾拎着一瓶酒出現在他的房間……牢房外。

他穿着便服,寬松的套頭黑色上衣和緊身長褲讓對方削瘦的身材一覽無遺,艾倫頓時覺得呼吸有些艱難,他們之前的關系可以說不能再複雜了,自己是表白未遂卻莫名其妙打出糟糕本壘打的追求者,而對方盡管用一副過來人的成熟姿态擺明了看輕自己的心意,但卻沒有拒絕那個糟糕的本壘打……就算是正直溫柔的好青年艾倫,此時也開始腦補一些更加“糟糕”的腦內小劇場。

“發什麽愣?”對方沒什麽表情的臉和一如既往不耐煩透着刻薄的語氣頓時将艾倫腦海中那個喝醉了酒火熱主動,滿臉細汗紅暈,玩着欲拒還迎戲碼的午夜情人形象擊得粉碎。

“诶?沒什麽!利威爾兵長,您怎麽回來這裏?”被幻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折磨到淩亂的好青年艾倫頓時回過神,看着眼前氣場低沉的利威爾,以一張本分可靠的嚴肅後輩臉看着對方,好像他認為對方拎着酒半夜來到他的房間……牢房只是為了指教他白天訓練時的不規範動作,而不是要……不,等一下……

心想未必事成,戰争和戀愛都教會了艾倫這個道理,之前那個糟糕的本壘打如果嚴格追究起來,是他以下犯上,利威爾的面相和行為又實在不像是個寬容大度的人,深夜前來未必就是為了再續前緣,也有可能是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想到這裏,艾倫的神情更加本分可靠,就連眼神都無法控制的帶上了幾分畏懼,大概是短時間之內表情轉換得太快,就連利威爾都難得的愣了一下。

“你……”利威爾皺皺眉,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麻煩一樣,啧了聲,就換了話題,“沒記錯的話,你成年了吧?”

“是。”艾倫敏銳的從對方的神情中察覺到了什麽,回答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溫和,像是怕無意中驚擾了什麽一樣,他自己看不到,這裏又沒有鏡子,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把眉梢眼角放得多柔軟,“……已經是可以和您一起喝酒的年紀了。”

利威爾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半響才矮身坐在地上,他的坐姿看似随意,然而上身卻依然挺得筆直。

艾倫的牢房除了一張床再無其他東西,別說能讓利威爾靠得舒服一些的沙發,就連張能坐的幹淨椅子都沒有。他從沒有試圖要求過能搬出這個牢房,而利威爾也從來沒有向埃爾溫提出過類似的要求,這仿佛已經達成了一種無形的默契。艾倫的監管早就形同虛設,唯一能證明他仍是不安定因素的,似乎也就只剩下這個沒什麽實用的牢房。

利威爾有很嚴重的潔癖,除開這個不說,現在已經是深秋,天氣日漸轉涼,建在深深地下的牢房更是冷得讓人坐立不安,知道對方渾身舊傷,差不多全身骨頭都被打斷重接過的艾倫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對方就這樣坐在地上,他索性将床上的被褥全部抱下來鋪在地上,想讓對方坐得舒服一些。

利威爾沒有說話,他只是眯着眼睛看艾倫忙活得不亦樂乎,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也沒有之前那樣冰冷,沒有拒絕更沒有出言嘲諷,只是順從的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兵長,您……”話未說完就已經被利威爾揮着手打斷了。

“去拿杯子。”簡潔有力的祈使句。

待艾倫摸黑從廚房拿回兩個幹淨杯子的時候,利威爾已經差不多喝完了大半的酒,看到艾倫回來,他只是沉默的替艾倫滿上,然後略微眯着眼睛看眼前略微有些拘謹的年輕人仰頭喝完,也許是不習慣喝酒,也許是利威爾拿來的酒太烈,模樣讨喜的年輕人還被嗆得咳嗽起來,剛咳兩聲就好像不想丢面子一樣強忍着,憋得臉色通紅反倒咳嗽得更厲害。

利威爾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年輕人,突然有些恍惚的想,無論從怎麽看怎麽想,都是比自己小很多的小鬼而已,之前到底是為什麽會覺得對方穩重可靠。

軍營戰時禁酒,再加上年齡問題,艾倫沒什麽機會碰酒,算上今天,喝酒的次數一只手也差不多可以數過來。利威爾帶來的酒很烈,但是口感卻粗糙得不像是什麽昂貴的好東西,也許是因為緊張,也許是想要證明什麽,艾倫喝得很急,結果被反倒被嗆得差點咳出眼淚。

喝進嘴裏的酒像是一團燃燒着的火,辛辣刺激的一路灼燒過咽喉和食道,最後落進胃裏,燒得人即使是在這樣寒冷的深秋,都覺得全身暖和起來。

這大概是不值錢的便宜酒,但卻真的是好東西,辛辣刺激難以下咽,真的喝下去卻反而讓人暖和得格外舒服窩心。

就像利威爾,艾倫這樣想着。

他眼前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線條,和圓潤柔軟半點沾不上邊。他是辛辣的烈酒,更是鋒利的刀鋒,厮殺場上這個男人的眼神也如刀鋒,即使只是多看一眼,就會讓人感覺好像是從骨縫中都透出寒氣的冷。

然而艾倫卻每每能從那樣冷硬的表情眼神中看出那些不為旁人知曉的柔軟和溫熱。泛着疼痛的酸澀感覺帶着滿溢的溫情一路綿延到左胸口。如果說他傾心愛慕的男人是真正的刀鋒,那麽他願意做那個能包容他鋒芒的刀鞘,讓這個男人也能在哪裏停一停。

艾倫聽說在牆壁外面很遠的地方有被稱之為叫做“海洋”的東西,波瀾壯闊浩瀚無邊,明明是由大片透明水澤組成的,然而卻有着天空一樣瑩藍的色澤。小時候聽愛爾敏說起,艾倫就很一直很想去看看,看看是不是由書上說的那麽美。

他曾經以為自己向往的是那些不曾窺見過的真正的世界,但是如今再想起,他真正向往的是……自由。可以自由的活下去,不用畏懼死亡會随着災難時刻降臨,毀滅一切的自由。

同樣的,他想要的,光是親吻擁抱遠遠不夠,即使是身體交合血液相融也無法滿足,艾倫想要的,是能和利威爾一起活下去。

等不到那個人的回應也沒有關系,十年二十年也不在乎,他希望能在戰後某個和平安靜的日子裏,再跟那個人認真的說清自己的心意,希望到那一天,那雙看盡死亡和痛苦的雙眼能夠真正的看到他。

艾倫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是這麽高尚的人,他想要的不過是利威爾能幸福就足夠了。

“……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加入了調查兵團。”利威爾擡起頭,視線毫無閃躲的看着艾倫,盡管對方臉上的神情甚至是說話的語氣都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但是僅僅是眼神中一點點的渙散和茫然,就足夠讓艾倫分辨出對方已經喝醉了。

“……然後呢?”艾倫試探着詢問,明天利威爾兵長不會再記得他今天說過的話,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對于他來說就會像是一場夢,醒來就不會再記得,但是能讓這個人對自己敞開心扉的機會說不定就只有這一次。

利威爾看了艾倫一眼,搖搖頭沒有說話,那是很深的一眼,眼神很深,裏面的情感也同樣深刻。

艾倫曾經見過那樣的眼神,那眼神屬于調查兵團一個老兵,他在那次的壁外調查中永遠的失去了他的兒子,那是個硬朗堅強的男人,但那天他卻用那樣痛楚而疲倦的眼神看着艾倫,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蒼老,“我是一個兒子,但是我的父親死了,我是一個丈夫,但是我的女人也死了。我已經只是一個父親了,但是今天,我的兒子也死了。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啊!”

艾倫曾經為那樣的眼神而酸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但是現在同樣的眼神出現在利威爾的身上,給艾倫的沖擊甚至更甚,心髒抽痛,像是被什麽刀生生絞碎,好像最柔軟的地方陷下去了一塊,空得幾乎可以聽見胸腔內回旋的風聲。艾倫的喉嚨發緊,無論是鼻腔還是眼眶都酸澀脹痛,艾倫什麽都說不出來,只是艱難的看着利威爾。

別這樣。我明明是這麽努力的追逐着你。

能不能請您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也許是聽見了艾倫心底的請求,利威爾沒有再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利威爾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不吵也不鬧,只是安靜的睡着。

他醉得毫無預兆,驟然就身體前傾,像是被拉得太滿而崩斷的弓弦一樣直直倒向艾倫的懷裏。

直到利威爾的身體砸進艾倫懷中的一瞬,随着撞擊的疼痛,艾倫覺得自己的心髒不再那樣痛得難以呼吸,它依然酸澀脹痛,但卻變得可以忍受。

懷中的軀體因為醉酒和昏睡而變得溫熱柔軟,艾倫的雙手僵硬的擡起,小心翼翼的環住利威爾削瘦的身軀,半響雙臂漸漸收緊,用力将對方圈在胸口最貼近心髒的位置。

艾倫将臉埋進對方的發間,對方的頸側,呼吸間滿滿都是對方身上的味道,清凜又幹淨。艾倫只覺得心裏空下去的那塊被這份撲進懷裏的重量補滿,就像從此他的生命都因此而由殘缺變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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